32 章

第 32 章

漆黑觸手瑟瑟發抖。

并未回歸人形軀殼, 分/身與本體竟在同一時刻同步感受。

面色憂愁的女主人看着身旁兩個年輕人，一個年輕貌美，一個冷白清俊。

他倆應該是熟人。

氣氛暗藏玄機。

青年變得勢弱許多, 在美麗女孩投來打量目光時會困窘地斂睫。

如果不是她見過他獨身前來時的冷靜，女主人會以為他這人生性如此害羞腼腆。

此前不久，她講述了自己目前遇到的難題。

薄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任務”。女主人看得一愣一愣，不免懷疑他的專業能力, 臉上愁容未能褪去。

漂亮女孩到來之後, 簡單解釋了自己是受緣和法師委托, 前來看看，女主人聽到“緣和法師”的名號，對她的信任感瞬間升騰。她望着女孩美麗動人的面龐, 心生感激, 述說了自己家目前的狀況。

順帶一提了薄汀本人的“任務結束”。

阮栀靜靜聽着, 轉頭, 看到坐立難安的青年。

女主人見她問：“結束了嗎？”

薄汀不易察覺地瑟縮一刻。

并非膽怯，是怕秘密被發現的慌張無措。

他定了定神, 還沒做聲, 聽到她若有所思道：“似乎是這樣。”

人類中的玄士裏，阮栀算得上新手中天賦不錯的那一挂，緣和法師直言，如果她出生于玄士家庭, 那麽一定會被從小金尊玉貴着養大——玄士看重能力與天賦。她的天賦出衆，遠超常人, 定會被長輩們如珠如玉對待。

空氣中, 聞不到什麽異味。

環顧四周，家具電器上有着正常使用痕跡與塵粒, 并非邪物沾染後的“不潔”。

“鬼打牆”的情況記載于緣何法師提供的幾本書籍裏。根據書籍內容，她辨認着周圍環境，确定目前并不吻合。

于是，阮栀給出相當肯定的結論。

女主人愣了下。

她懷揣困惑，忐忑不已：“是這樣嗎？”

薄汀說話，他按照前幾次掙人類金錢、攢惡鬼小餅幹的經驗，克制情緒，冷靜道：“是的。”

“倘若沒能達成預期，聯系我。”

青年的語氣肯定，并無在校內與阮栀巧遇時的柔軟羞怯。

他的瞳孔顏色很深，自窗外透進的光線将他的眼珠浸得發亮，薄薄鏡片掩蓋住某一瞬的瞳孔緊縮。

阮栀為他這一刻的表現驚訝。

她若有所思。

直至離開，薄汀不再開口，一言不發。

漆黑尾巴在尾椎骨緊張不安地蜷成一團。

他腦子亂糟糟。

如何解釋自己為了掙人類金錢和攢惡鬼小餅幹，踏入玄道世界，成為阮栀“同行”的現實？

薄汀無法解釋。

怪物生怕多說多錯。

阮栀敏銳察覺到他的心神不寧，她直覺道：“薄汀，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她罕見有“咄咄逼人”的态度。

說話聲音依舊溫柔和煦，最後幾字，尾音上揚，透出銳利與疑惑。

薄汀：“……”

他閉了閉眼，驀地，生出幾分勇氣，想要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份——他是碩大恐怖的怪物，本質意義上沒有所謂形态，人形軀殼是為了她而存在，【他】的怪物形态黑漆漆，是無數晦暗觸手的交彙融合——【他】是怪物。

她會害怕到立刻離開嗎？還是要做些什麽收服他？

亦或者……她再也不會對他說一句話。

這樣的念頭在腦中盤旋，還未作聲。

倏忽，他聽到阮栀驚呼一聲。

美麗人類的聲線奇異、困惑，充滿茫然，她的視線緊緊盯着從他身後鑽出的某個……漆黑尾巴。

漆黑尾巴和尾随阮栀的那個“漆黑觸手”，本質形态上差異不大。

唯一的區別是，它依附于【人形軀殼】，無法自由脫離，更多時候像個表示情緒的器官，高興時左右搖晃，失落時蔫蔫耷拉。

那漆黑尾巴從衣擺處鑽出，悄悄地纏在人類的腳踝上。

阮栀的視線下滑，雪白足踝被那漆黑尾巴輕柔地纏住。

像小貓正襟危坐時，自然而然地纏在前足的毛絨尾巴。

阮栀：“？”她順着它的來源方向，看到薄汀身後鼓鼓囊囊的一團——現在不是一團了，尾巴舒展開，外露在空氣中，四下無人，只有燦爛的光，将它漆黑的軀體襯得盈盈。

【它】沒有身旁那根漆黑觸手的豆豆眼，只有一股子牛勁。

薄汀慌了，他伸手拽那尾巴，試圖将【它】拽回來。

尾巴紋絲不動。

它纏在人類腳踝上的力道輕柔如棉，與此同時，抗衡着【人形軀殼】要将【它】抓回原位的力度，犟得像牛。

薄汀茫然地擡眸看向陷入失語狀态的阮栀，他的眼珠蒙蒙，淬着淚水般濕潤，局促不安，鼻尖都紅了。

“對、對不起。”

他的聲線沙啞，耳廓紅着。

“阮栀學姐，我有點控制不住它。”

他看起來脆弱得要死。

怪物的悲意來得澎湃，無法停歇。

貿然冒出的漆黑尾巴使得薄汀失去最佳款款談及自己“怪物身份”的時機。

阮栀聽到面前清俊蒼白青年讷讷言語。

他一定非常緊張，頻繁吞咽，喉結滾動，眼睫亂顫。

漆黑尾巴、漆黑觸手……

幾個關鍵詞在大腦裏滾動，再與【劇情筆記本】中記載的內容一一比較。

阮栀蹙眉。

她似乎猜到了一些真相。

“你的？”

“這也是你的？”

她指動方向是她腳腕上的黏人長尾，以及，此刻慌亂失措，無法抑制着，癱軟在手機屏幕一角的漆黑觸手。

薄汀目中透露幾分絕望的，他輕輕點了下頭。

阮栀驟然冷下臉來。

她挑着嘴唇，眼裏看不出任何笑意，“是你飼養的怪物們？”

衣擺将人形軀殼與尾巴的連接處遮得嚴嚴實實。

人類不能輕易看出“漆黑尾巴”是個無法割舍的、近似器官般的外置體。

她的分析猜中部分真相。

除此之外，是她依據【劇情筆記本】中得出的分析。

周湛曾在【劇情筆記本】裏書寫過與“黑霧怪物”有關的內容。他從沒提及過“黑霧怪物”具有人形軀殼，這導致看過【劇情筆記本】的都沒法得出怪物具有軀殼這個結論。

玄道世界裏，大部分邪物會以原始形态出現。

“原始形态”容納有它們最強大的能量，人形軀殼更近似于一種變種，軀殼的産生需要大量能量，t維持艱難。

目前，玄道世界裏還沒有見過任何一例長時間維持人形的邪物。

薄汀身上更是毫無異樣。

阮栀沒有嗅到什麽不潔，亦不曾感知到他身上有什麽與人類不同的地方。

薄汀具有“玄士”身份。

以及，漆黑尾巴、漆黑觸手屬于他。

阮栀無法窺見穿着衣物下，薄汀赤.，裸的尾椎骨部連接着尾巴。

由此可得，常人極容易推理得出，他是“怪物的飼養者”這個邏輯鏈。

薄汀動了動嘴唇，他低聲說：“不是飼養者。”

那漆黑尾巴還在依依不舍，黏在人類腳踝上。

與【人形軀殼】長時間連接的漆黑尾巴不同于尾随于阮栀的“漆黑觸手”，甚至不同于校內活動的那幾根“漆黑觸手”。

【它】更能反應出怪物內心所想。

是【人形軀殼】情緒的大部分集合體。

同樣，和漆黑觸手們擁有着腦容量極小的大腦，具有純粹的本能與沖動，在感知到不對勁時，會依據當下所想與渴望，做出選擇。

事态變得微妙、危險時，【人形軀殼】正在分析該如何解釋自己的怪物身份。

漆黑尾巴陷入純粹的沖動中，它茫茫然地感知到某種危機感：興許自己将再也不能靠近人類栀栀。

于是，它不走尋常路的，迅速爬出，依戀地、可憐地纏在她的腳上，汲取從未真正感知過的人類體溫，死死不肯放開。

“不是飼養者。”

薄汀重複一遍，鹦鹉學舌般，他狠了一狠心，重重地用手指将那漆黑長尾從人類柔白盈潤的肌膚上剝離下來。

【它】發出一聲剝離時的“啵”聲。

阮栀嗅到某種青苔氣味，潮濕、沖動，如同春雨連綿時，土壤翻卷後冒出的腥味。

她聽到薄汀極其緩慢，艱澀着，繼續說。

“我是……”

漆黑觸手的豆豆眼盈滿淚水。

它哽咽着，知道決定命運的一刻來臨了。

是被栀栀趕走還是……

人形軀殼的聲音又啞又薄，破碎且難過。

他的胸膛裏湧動着偌大悲傷，一點點吞噬着他的心靈，漆黑尾巴怏怏不樂地貼在地面，不曾動彈。

一直以來，最讓怪物焦心慌張的沖突，終于正式來臨。

“我是怪物，”薄汀的眼眶濕紅，他的鼻梁挺直秀氣，鼻尖有一粒很淺的紅痣，擡眸看她時，睫毛濕漉，春水般盈盈，可悲且柔順，“阮栀學姐，我是你們會讨厭的怪物。”

他說着說着，掉下一顆圓亮晶瑩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