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徐雪柔

徐雪柔

宴會開始, 袁庭業作為貴賓要陪主家一同出場。

昨夜沒睡好,江茶今日起來後精神狀況不佳,不太想同去, 袁庭業沒勉強她。

宴會在中午十一點四十分的時候準時開始,樂隊在草地裏奏響悠揚的音樂。

四月末的天氣,草長莺飛, 春光融融。

江茶換上禮服,與夏江南低調的彙入賓客中。

“宴會開始前的流程會比較長”, 夏江南端着香槟, 小聲對江茶說:“趁着還沒開始, 我去拿些東西給你吃。”江茶說:“謝謝夏總,我這會兒不餓。”

夏江南說:“不餓也要吃一點, 你家袁總特別交待我了。”

他調皮的眨眨眼, 讓江茶在原地等候,自己擠入了人群中, 三五分鐘回來後端着一只白瓷盤子,上面有老上海蝴蝶酥、桂花酪和生煎等。

江茶沒什麽胃口,但還是給面子的吃了一些容易入口的東西。

王家的人端着酒在人群中招待賓客, 賓客們一波接着一波上前給過大壽的老爺子敬酒祝賀,老爺子年紀很大, 拄着拐杖, 有護理人員和保镖在附近随時候命。

袁庭業走的很慢,垂着眼睛聽老人說話, 老人擡起手臂伸向他,他輕輕的從旁人手中接過攙扶老爺子的任務, 不知說了什麽,老爺子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周圍的賓客臉上也都挂着笑容。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燦爛,淮惜島周邊的水域、草坪上的蛋糕、松柏樹上的裝飾物以及穿着淺灰色西服套裝的袁庭業都閃閃發光。

江茶在人群中眯着眼望過去,心裏生出無端的茫然,覺得這樣的袁庭業她似乎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邊——可明明是她昨夜拒絕了袁庭業的求婚。

認識夏江南的人很多,頻繁有人走上前來搭話,夏江南應接不暇又要時時注意着江茶。

江茶主動開口,說:“我到那邊轉轉,不用管我。”

她走遠了一些,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樹的陰影裏,背對淮惜酒店,望着遠處微波粼粼的江水。

合金耳釘、媽媽會過敏......很多年之前的記憶潛入夢裏,将江茶早已忘記的細枝末節重新浮上水面。

激烈吵鬧的調解室裏,律師和檢察院争論不休,江開心為什麽要在那時候提及耳釘和過敏?

江茶在大腦中整理思路,努力回憶自己當時在想什麽,可是江開心那時太小,心智不成熟,又因為家暴的陰影,大多數的時間都處于麻木疼痛的狀态中,連現在的江茶都難以解釋清楚。

但是江開心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來的。

江茶以耳釘和楊眉為中心詞,讓思維發散出去——江照炎是大學教授,楊眉是藝術班的舞蹈老師,這樣的組合能證明他們的家庭既不缺錢,也具備一定的藝術和審美。

楊眉如果對合金耳釘過敏,是不可能會去購買價格低廉的合金飾品。既然這樣,江開心為什麽要提起合金耳釘?

合金耳釘與楊眉,是使用者的關系嗎?如果是,明知道自己會過敏,她為什麽購買而且佩戴?如果不是,江開心口中的合金耳釘會是誰的?更重要的一點是,合金和黃金,以江開心的年紀,是不太可能分得清楚的,那是在什麽場景中被江開心知道并且記住?

江茶在大腦中将無法解決的問題依次打個問號,羅列到一旁,再從分支繼續抽絲剝繭——

“江小姐,好久不見。”

思維樹發散的枝桠突然受驚縮了回來,江茶回過神,眼底的眸光帶着心煩意亂的冰冷。

江茶看到一張優雅端莊的臉龐,袁庭業稱呼過的名字出現在江茶記憶裏,鄭倩雲。

去年秋末,江茶充當夏江南的女朋友,參加在淮惜島上舉辦的一場晚宴時,面前的女人作為袁庭業的女伴出席晚宴。

江茶不僅記得,還記得第二日她和袁庭業提前離島時,這個女人也一同乘車,只不過中途江茶被人別車出了事故,女人似乎就自行離開了。

江茶不知道她打招呼的目的,因此禮貌的微微點頭。

鄭倩雲穿着剪裁精良的改良旗袍禮服,單手舉杯致意的樣子優雅高貴,她微笑,“江小姐這次是陪誰來?”

不等江茶回答,她便說:“魏公子嗎?”

江茶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魏公子應該就是wink。

既然她會提這個,所以是也看到了那篇齊爍發的關于江茶和wink的八卦?

江茶好像明白她搭話自己的意思了。

江茶輕描淡寫的問:“陪誰來重要嗎?”

鄭倩雲笑了笑,“江小姐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今日是我外公過壽,我既然是承辦的一方,自然有核實賓客身份的責任。”

江茶天真的問:“如果我不在邀請名單上,你會把我攆出去嗎?”

鄭倩雲說:“攆是不至于,但閑雜人等還是盡快離開比較好。”

她帶着優雅的微笑舉起酒杯朝江茶致意,不等江茶這個閑雜人等回答,就身姿優美的離開了。

江茶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徑直走進人群聚集的地方,朝那衆星捧月般的老人敬酒,然後挽起老人的手臂,與袁庭業一左一右将老人扶進寬敞的太師椅中。

她笑的美麗動人,另一旁的男人高挑英俊,從遠處看去,是一副天倫之樂的美好畫面。

“她不可能不知道你是陪誰來的。”

江茶回頭,看到了上官洪。

上官洪也參加了宴會,江茶倒是沒聽說。

上官洪走過來,與她并肩看向島外的江水,江茶淡淡說:“我知道她的用意,挺沒意思的。”

上官洪将視線落在江茶的身上,她很美,身上的高定裙裝低調奢華,上官洪公司裏力捧的女藝人也借不來這種品級,但江茶穿起來猶如量身剪裁,上官洪便知道她這一身是為她定制而非為了宴會租賃來的。

她被當做菟絲花精心照顧着,但她似乎毫無察覺為她定制禮服的人的用心。

上官洪說:“好的東西,人都想要。”

男人也是。

那邊傳來騷動,似乎是到了合照環節,端着長槍大炮的媒體和主辦方正在邀請重要賓客進行合照。

重要的位置已經固定好了,袁庭業站在王老爺子的左側,右側是王家的長女,再旁邊是鄭倩雲。

江茶看過去的時候,老爺子對位置似乎有些意見,在攝影師和王家女婿交流以後,鄭倩雲站到了袁庭業與王老爺子的中間,這種位置很微妙,如果她是男性,可以理解成袁庭業與王老爺子的關系沒有她與王老爺子親近,但她是女性,那裏面蘊含的中國家族文化的含義就濃重了,那是孫女和姑爺才會有的站位。

“不生氣嗎?”上官洪試探着問。

江茶的表情很冷淡,就在上官洪以為她會反問自己‘生氣有用嗎’或者‘為什麽生氣’之類的回答中時,江茶突然快速說:“洪姐,配合一下。”

只見她拿走旁邊正在分發香槟的男侍者托盤中的香槟,仰頭一口喝下,然後捂着嘴不停咳嗽起來。

她朝向上官洪的方向,仿佛是因為咳得太厲害站不穩需要依靠着上官洪才能不出醜。

上官洪伸出一只手輕拍她的後背,短短十幾秒的過程,上官洪看到本應該站在人群中央拍照的袁庭業突然越衆而出,在許多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大步朝她們走了過來。

江茶低着頭,用餘光瞥見由遠及近的袁庭業,她站直身體,朝馬上就要走過來的男人輕輕搖了搖頭。

袁庭業幾乎立刻站住了腳步,隔着三步的距離沉默的盯着她。

江茶不太明顯的彎了彎唇,視線擦過袁庭業的手臂望向他的斜側方,在那裏,有位女士的目光如果能變成利箭,應該能将江茶萬箭穿心。

夏江南從側方出現,走到江茶和上官洪的身前,勾肩搭背帶走了袁庭業,不知道內情的人只會以為袁庭業因為有事要找夏江南才突然從拍照的中間離席。

而目睹一切的上官洪終于更深刻的理解了那句歌詞。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袁庭業沒再參與合照。

如同江茶一直在注意袁庭業的動靜,袁庭業的視線也一直在江茶的身上。

江茶與一個陌生女人争寵獲得了勝利,但不覺得高興。

因為她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吸引袁庭業過來的話,袁庭業是否打算就站在那個位置,與鄭倩雲拍出外界會誤解的照片。

夏江南對袁庭業說:“你知道王老爺子的用意嗎?”

酒店裏,袁庭業坐在單人沙發上,修長的雙腿交疊,身體往後靠,狹長的眼尾帶着漫不經心的冷淡,說:“知道,會在合照之前換位置。”

夏江南眨了眨眼,忽然說:“你們吵架了?昨晚不還是好好的……”

袁庭業的視線射向他,冷冰冰的反問:“吵架不正常嗎?”

夏江南撓撓下巴,經常和戀人發生矛盾的人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咳,正常,不過很奇怪,你怎麽會惹江茶生氣。”

袁庭業不答話,夏江南自作主張得出結論,“看來是江茶惹你生氣了。”

他換了個手撐着臉頰,饒有興趣地分析:“不過,你怎麽會生江茶的氣?”

袁庭業重新仰起頭靠在沙發上,渾身上下,從頭發絲到锃亮的皮鞋都在警告夏江南再廢話就去死。

王家的人背地裏是這樣安慰鄭倩文的。

“袁森交了實權,不管事了,袁庭業現在是一家獨大,若你真想嫁進袁家,不該知道的事就當做不知道。”

道理鄭倩雲是懂,但她心裏過不去,心裏惡心。

她不能理解袁庭業為什麽會和這樣的女孩糾纏不清。

她查了江茶,查到江茶曾是胡卓的女朋友,後來又以夏江南的女友身份公開露面,幾天之前,在緋聞照片裏,這個女孩和魏小公子是那麽舉止親密。

袁庭業不應該眼光如此之差。

鄭倩雲覺得自己輸得非常惡心。

她可以輸給比她家世更優越,容貌更出衆,品行更優異的人,但不能是這種頑皮賤骨、輕佻浮薄之徒。

午宴還處于中間環節,江茶便借口身體疲憊回到了房間,反正她無關緊要、無人注意,不像袁庭業,要作陪、應付主人以及其他賓客。

江茶回到酒店房間,從裏面将門反鎖,在抽屜裏找了紙和簽字筆,趴在套間外的茶幾上飛快寫下自己的思路。

她打開手機相冊,記下照片背面的那串手機號,靜了靜,撥去了電話。

大概十幾秒後對方接了電話,一個女性的聲音。

江茶自報家門:“我是江開心。”

對方反應了一下,語氣裏帶了明顯的起伏,“你好,開心,看來周醫生已經将照片給你了。”

江茶說:“你是誰?”

對方的聲音裏有些試探的意味:“我的名字是徐雪柔,你有印象嗎?”

江茶說:“我不記得了。”

徐雪柔哦了一聲,聽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記得了啊。”

江茶說:“請問找我有事嗎?”

徐雪柔說:“好些年沒見過你了,想見見你,我在網上看到了着火的那個視頻,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你了。”

世界上面容相似的人有很多,娛樂圈裏就有很多撞臉的明星,江茶不相信一個人在十幾年後在網上看到曾經認識的人後能立刻就認出來對方。

并且除了容貌,沒有任何其他辨別身份的方式,就跨越幾個省,千裏迢迢,到其他的城市來相見。

江茶是消極思維的人,凡事先往壞處想,同意‘性本惡’的觀點,因此對一個千裏迢迢找到自己的陌生人并不覺得欣喜,反而疑點重重。

江茶說:“見我?”

徐雪柔說:“是啊,我到現在都記得你媽媽做的可樂雞翅很好吃。”

江茶對她說的東西沒什麽印象,但沒有反駁,“你想什麽時候見我?”

徐雪柔說:“我家裏有些事,暫時不能到你那邊去,你願意來平市嗎?”

平市是江茶出生的地方,也是令她滋生噩夢的地方,江茶說:“我工作很忙,不太方便。”

徐雪柔說:“好的,我去見你,下周可以嗎?具體周幾我會提前聯系你。”

江茶說了好的,沒再說什麽,挂了電話。

江茶在紙上寫下‘徐雪柔’,另一旁寫上‘楊眉’,中間拉一條箭頭,寫上‘親戚’,打個問號。

她在監控裏看到徐雪柔的樣子,推算徐雪柔大概三十歲出頭,不會超過三十五歲。十二年前的時候,徐雪柔應該是十八到二十三歲之間,不會再大也不會太小。

江茶對這個名字和她的長相都說不上來認識,名字很常見,容貌也是普通人,十一歲的江開心即便見過,很快也就忘記了。

江茶思考片刻,給郭傑打了個電話。

郭傑正在吃午飯,接到電話很驚訝,“開心,怎麽了?”

江茶說:“郭叔叔,你那裏有沒有江照炎的卷宗?”

郭傑聞言放下筷子,走到書房去接電話,聲音緊繃,說:“你想做什麽?”

江茶笑了下,說:“我想看看,我的病好很多了,心理醫生告訴我,要揭開傷疤,直面過去才能真的治愈。”

她的謊話張口就來。

“周安晶說的嗎?”

“不是,另外的心理醫生。”

郭傑說:“開心,我很希望能看到你的病能徹底治愈的那天,但是不要勉強自己,你已經做的非常好了,比任何人都好。你還有大好的未來,不要讓江照炎影響到你。”

“我知道。”江茶按着頭。

郭傑說:“我這裏的卷宗不算太全,不過應該也夠用,我寄給你。”

“謝謝您,郭叔叔。”

郭傑說:“不用和我說謝謝,我沒為你做過什麽。”

他既沒能找到楊眉的下落,又沒将江照炎關進監獄,擔不起江茶的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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