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原諒

第3章 不原諒

齊緒從浴室裏走出來，長發還沒擦水，亂糟糟地貼在頭皮上，一縷一縷的，水漬順着脖頸溜進浴袍覆蓋住的地方。

他一邊給頭發擦水一邊拿起手機，點亮屏幕之前他甚至緊張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看向和薛明的聊天框。

沒有任何消息。

兩人聊天記錄就停留在他那張幼稚得有些不合時宜的表情包上。

齊緒給手機設置了常亮，接着便把它放在一邊，開始吹頭發。

一直到他靠坐在床頭，随手拿了本書來看時，薛明都沒有回複過他。

他平時就是這麽打發晚間時光的，這麽多年早已習慣；可今晚不知為何，他心神不寧的，單個單個的字連接起來就是拼不成單詞句子，看了半天一句話都沒往腦子裏進。

齊緒情緒不變，淡然地合上書，決定不再為難自己。

時間不早了，可是他現在毫無困意。齊緒又等了一會兒，确定今天薛明真的不會再回複他了，便打開對話框，熟練地翻回了兩人聊天記錄的第一頁翻看起來。

兩人的消息往來從大概兩年半之前開始，是薛明主動添加的他，發過來的第一條消息就是：小豹子招手.jpg。

當時他以為是小男孩青春期躁動不安的玩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現在，他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将這張表情包重新發回給它的主人時，竟然久違地感受到了薛明當時內心的忐忑。

他的手指在那張表情包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慢地往下一條一條看兩人曾經說過的話。

這樣的事情，他在這兩年之間已經幹過很多遍了。

本想看一會兒就去休息，明天還有活動要趕，可就在齊緒調整了個姿勢準備繼續的時候，他突然聽到門鈴響了。

已經是深夜了，酒店的工作人員不可能來打擾他，主辦方應該也不會這麽沒有禮貌，那外面的人會是誰？

齊緒擡眸，心中突然閃過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想。

他隐隐有些期待，關上手機，快步走到門跟前。

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在差點迫不及待地直接開門之前問：“哪位？”

門外沒有人回複，齊緒稍等了一會兒，那人直接又按了一遍門鈴。

大有“我不搭理你你今天也必須要給我開門的架勢”。

看來就是他了。

心中的猜想有了八分把握，齊緒也突然不知所措起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模樣，來不及換衣服了，只好将浴袍往中間攏了攏，又把吹幹後就随手抓起來的頭發順了兩下，才轉開了門把手。

門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的男生垂着腦袋，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聽到門開的動靜，他先是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視線平視時正好能看到齊緒的胸膛。他停頓了一下，才略微有些不自然地視線上移，望向齊緒的臉。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齊緒安安靜靜地維持着拉開門的動作，等待薛明突然深夜來訪的原因。

而薛明一手緊握着手機，手指用力到發白，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齊緒只感覺面前這個少年的眼神好像突然變了變，接着便換上了他曾經最熟悉的那種神态——

倔強的，泛着狠勁兒的，好像随時會撲上來咬你一口的。很兇，很勁兒，也很招人心疼。

齊緒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你......”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了，我明天就跟老師申請換人接待你。”

“......”齊緒頓了頓，将沒說完的話咽回到肚子裏。

薛明喘了口氣，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說出了口，他心裏也不害怕了，便硬着頭皮繼續道：“你什麽意思啊，把我趕走，不想見我，又故意給我發那張圖，是要做什麽啊？提醒我曾經在你面前有多麽幼稚嗎？還是提醒我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男朋友了，不要再顧念舊情了？有什麽話你直說不行嗎！”

說到最後，他幾乎已經是大聲喊了出來。

好在這酒店的隔音不錯，他深夜如此大喊大叫，也沒人出來指責他。

喊完了，薛明腦子裏也清醒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什麽。

他好像......把這次活動的重要嘉賓劈頭蓋臉地在酒店走廊上罵了一頓。

方才看到表情包時，他先是困惑，又覺得這張圖有些眼熟；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正是他當初剛加上齊緒微信的時候發的第一張圖，也不知道齊緒是怎麽扒出來的。

可是齊緒這樣做是什麽意思，他不知道。薛明只覺得，好像兩年前那個大膽又莽撞的自己，重新被人掰開展示在了他的面前，提醒他曾經都做過什麽蠢事。

誰的青春沒犯過點傻，薛明本也不在意別人拿他的黑歷史來嘲笑自己，心情好了還會罵兩句回去。可是這不一樣，這是齊緒。

是齊緒，在用他兩年前的幼稚無知，淩遲現在已經分手了的自己。

一時沖動，薛明只覺得自己心裏似乎有火在燒，再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站在了齊緒的門口，按響了門鈴。

那股積攢起來的勇氣還沒散，他就着這股勁兒，噼裏啪啦地把他的不爽全發洩完了。

喊完之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薛明強迫自己不要動，用自以為最兇狠的表情狠狠瞪着齊緒的臉，可是仔細看才能發現，他的臉部肌肉因為過于緊張而使力，現在已經在輕微地顫抖。

沉默愈加蔓延，他的尴尬就愈添了幾分。薛明舔了下下唇，像個充滿了氣的氣球突然被人紮破了一個洞似的，“噗”得卸下了勁兒。

“......”他糾結了一瞬，猛地扭頭就走，“我回去了。”

只是他一只腳都還沒邁出去，右手手腕便突然被人從身後捉住了。

從在電梯裏聞到那股香水味開始就隐隐發癢的手腕猛地被人實打實地握住，就好像一塊細繩系着的巨石終于不堪重負砸在了地上一般。薛明下意識地想抽出來，可齊緒立刻跟着加了幾分力氣，讓他無法逃離。

“你......”薛明惱了，剛想說些什麽，可在觸及到齊緒的眼神後又熄了火。

齊緒的長發因為剛才的争執有些亂了，幾縷滑到了胸前；他身體微微前傾，抓着薛明的手背青筋盡顯，小臂肌肉虬結，一眼便知他到底有多情緒不穩。

那雙藝術家的眼睛水洗一般，通透地望着自己，讓人一瞬間失去了拒絕的勇氣。

“......先進來吧。”

最終，齊緒輕聲道。

薛明還沉浸在他漆黑的瞳仁之中呢，冷不丁地就被人拽進了房中，緊接着門被關上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響，卻也足夠讓薛明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深夜，和前男友孤身二人共處一室。

這樣的處境讓他隐隐認識到了一些危險，但本能地覺得齊緒不會傷害自己。薛明僵硬地站在玄關處，巡視了一圈，沒忍住偷偷吐槽：“給你們住的這麽好。”

齊緒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沒說話，給薛明拿了瓶沒開封的水：“還沒休息嗎？”

薛明剛想把手背到身後，就被男人重新握住手腕，水瓶便安安穩穩地被遞到了自己手裏。

這時候再給出去就顯得太刻意了，薛明想了想，抱着瓶水，幾不可聞地發出了一串不明音節，這是他特有的表示“不”或者“沒有”的音調。

一般人還真聽不懂他在這嘟囔啥，好在齊緒跟他相處過幾個月，後兩個月還是以親密無間的戀人身份，見多了薛明各種各樣的小姿态，現在消化得很成功：“明天還要忙，能有精神嗎？”

還不是因為你。薛明心裏罵了一句，表面上分毫不顯。

他吞吞吐吐地，手指無意識地在水瓶上亂摳，将外面那一圈包裝塑料紙都掀起了個角：“你拉我進來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

齊緒輕輕笑了幾聲。

沒等薛明發火，他便轉過身來，兩手撐在膝蓋上，微微俯身到能和薛明平視的高度，輕聲問：“不是你來找我的嗎？”

“......”薛明抿唇，梗着脖子回他，“那我話都說完了啊，你還把我拉進來幹什麽？”

齊緒卻突然不說話了。

他就這樣與薛明對視着，一點一點緩緩收了笑意。

薛明一臉戒備地望着他，身體後移，這是一個随時準備逃離的姿勢。

而齊緒卻在這時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沒有不想見你。”

“......什麽？”薛明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齊緒認真地望着薛明的眼睛，眼中閃過了一抹歉意。他端正了姿态，一字一句地解釋道：“不是不想見你，也沒有躲你。是怕你心裏對我有氣，看到我會不高興。”

他說：“我不想你不高興。”

這是在幹什麽啊？這算什麽？

薛明咬緊下唇，心跳突然在此刻加速，一下一下都不是小鹿了，這估計得是袋鼠它媽，撞得他五髒六腑連着心肝兒疼成了一片，幾乎下一秒就想質問他：“我憑什麽不能心裏對你有氣啊？”

這麽想着，薛明也就這麽問出來了，語氣很沖，一下就能把人堵得說不出話。

可是齊緒接住了他的話茬，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将就擺爛，低聲道：“是應該的。”

他很少在薛明面前示弱。薛明印象中的齊緒都是冷靜自持、強大淡漠的，可是他第一次見到齊緒說出“是應該的”這種話。

心中有股預感，兩人的關系會因為這次活動發生一個巨大的改變。薛明直覺到了一絲異常，在注意到齊緒還想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舉牌叫停：“好了。”

第二次被搶了話頭的齊緒微微一愣，順從地沉默下來。

薛明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他，水瓶在他不自知的時候被捏得變了形：“不要說了，我不會原諒你。”

說完，他也不想再管齊緒是什麽反應，就直接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