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39章

【主角】

這幾天，不管張艿一是讓他伺候還是讓他扮替身，沈嘉駒全都不在意，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他還沒忘了他在張艿一身邊是為了什麽，他也不怕張艿一生氣，幾乎每一天，他都會問他同一個問題，“那些劇本有沒有合适曲良的角色？”

終于在這一天晚上，張艿一在對臺詞的時候，問他，“如果我說有一個非常棒的角色給他，但是我還有一個條件，你會不會答應。”

沈嘉駒當即翻了白眼送給他，“大哥，你還記不記得當時怎麽說的？是不是說話算話？”

“啧。”張艿一咂舌，“你先聽我說，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是電影，而且，導演是方志明，方志明啊，多少人擠破頭想演他的電影呢。”

“方志明？”沈嘉駒眨眼，他這十幾天的學習，已經大概知道這個世界的娛樂圈現狀，方志明這個人物當然更是知道。

他擅長拍文藝片，偏向現實基調，着重小人物描寫，雖說票房不是頂尖的，但照樣在國際上拿獎，能出演他的電影可是天大的榮幸！

“怎麽樣？可以吧？”張艿一得意的翹起腿。

“男一號？”沈嘉駒睜大雙眼。

“嗯哼。”

沈嘉駒心思單純，完全沒有想那麽一個大導演的電影男一號，怎麽可能輕易定下，這麽好的機會，張艿一又怎麽不自己上。

實際上，這部電影千盛有投資，并想辦法讓張艿一上，結果方志明直接道，“男主角不用當紅的流量演員，配角可以。”

這簡直是在打臉，張艿一千般萬般不服氣，也不敢直接嗆聲發作，于是，只問他，“那主角您用什麽樣的？”

“用一張青澀的臉，最好沒有出鏡過的臉。”

Advertisement

當下，張艿一就想到了曲良。

當然，導演會不會用他完全是另說，張艿一能做的，無非是幫曲良拿到試鏡的機會，并在背後稍微推波助瀾而已，畢竟，方志明名氣再大，也要考慮投資商的意見。

不過，不止是他，還會有別人，一定會給他推薦演員。

所以說，張艿一并不能保證曲良可以上。

“那你要我答應你什麽條件？說！”沈嘉駒很激動，甚至有幾分迫不及待，好像只要答應了他的條件，明天曲良就能進組了一樣。

“留下來，跟着我。”

沈嘉駒表情頓住，“我還在上學，我告訴過你的。”

“我知道，這沒什麽難的，你看這裏，有多少演員都是邊上學邊拍戲，你都是大學生了，還怕什麽，考試答辯的時候放你回去就行了。”

“不！不行！”沈嘉駒表情鄭重起來，堅決搖頭，“我不會留下來，我要回去！”

張艿一被他的堅定氣到，“你要不同意，曲良就上不了方志明的戲！”

“那就不上！”沈嘉駒比他還要生氣，“總之，我不可能不回去！”

哪怕是曲良的前途，也沒有自己的未來重要，沈嘉駒很清楚這一點，不管在這個世界停留多久，他都不可能離開奈陽。

他只會在奈陽。

他不管那個沈嘉駒是不是已經考上北京大學，是不是不會再回來，更不會再回到一中天臺，他統統不管了，他只知道，自己是從那裏來的，一定要從那裏回去！

“你！”張艿一見他不知好歹，憤怒地扔掉劇本，喊，“那就算了，滾吧！”

“還有沒有其他的合适的……”沈嘉駒卑微地求人。

“滾！”

沈嘉駒想，他如果走了，接下來又将是無盡的等待，痛苦的折磨，既然豁出去了，何不一次給他一個痛快，像等待沈長豐離婚一樣，那漫長的不甘和等待，太磨人了。

“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張艿一！你那天答應好的，我已經來到你身邊，任你差遣，你就該幫他找到合适的角色！說話算話的！”

“你以為我在耍你嗎？”張艿一不幹了，“我他媽不是在幫他找合适的嗎，那種十八線制作的小網劇，随便一個我都能讓他上，你覺得行嗎，他又願意上嗎？”

那人看面相就不是個貪圖小利的簡單的人，張艿一在心裏默默補充。

“那你剛才說的那個，可不可以讓他上？”沈嘉駒放低了聲音央求，“求你了，接下來的時間，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張艿一不自覺吞咽口水，看着沈嘉駒眼底的乞求，心突然就軟了，“那個…我讓他去試鏡吧，選不選得上，不在我。”

沈嘉駒沉吟片刻，“好。”他起身，準備離開，張艿一叫住他。

“沈嘉駒，你真的不記得以前了嗎？”

又是這個問句，當初也曾有人問過他，沈嘉駒很不喜歡。

他不自知地冷了臉，“不記得了。”

張艿一饒有興致地盯着他看，看得沈嘉駒異常煩躁，“我回去睡覺了。”

“你不想知道我們之間的過節嗎？”

又來，沈嘉駒适時地打個哈欠，“無所謂了，我真的好困了。”

張艿一難得有了傾訴的欲望，沈嘉駒卻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剛剛還沖他又喊叫又乞求的，這一會工夫就快睡着了嗎？

他心底剛湧上怒氣又徑自消散了，他睡着了也好，那些事他忘了也好。

左右不過是他自己丢人的往事，哪怕沈嘉駒沒失憶，他忘了都是可能的。

那一年，張艿一12歲，沈嘉駒才8歲。

正逢寒假，張艿一的父親在奈陽公事，母親要出國，只能将張艿一送到父親身邊，然而他父親還是沒有時間陪伴他，甚至留他一個人在工地鐵皮房裏。

他的下屬得知這件事之後，一起上門來游說，說是讓孩子住在家屬院，哪怕一家住一晚上，也比住在冰冷的鐵皮房裏強。

都是年齡相仿的工人，家裏也有相仿的孩子，張艿一很快和他們打成了一片。

可是，有一個人，卻總是與他們格格不入，那就是沈長豐的兒子，沈嘉駒。

沈嘉駒不喜歡和同齡的孩子玩，卻像是不得不聽從父母的安排一樣，勉強自己和他們待在一起。

可他總是拿那一雙冷冰冰的雙眼，盯着院子裏玩耍的孩子，雙手攢在一起，不停地揉搓。

張艿一曾經不小心瞧見過，他的手又紅又腫，還有一片像是流膿了，可怕得很。

後來才知道那是凍瘡，從南方來的張艿一只覺得沈嘉駒髒，不願意靠近他。

但是，在大人的安排下，張艿一到底輪到了住沈嘉駒的家裏。

那一晚，像是張艿一的噩夢。

沈長豐喝醉了酒回家，跌跌撞撞地推開大門，進門就開始咒罵，摔東西，然後是凄厲的女聲的慘叫。

張艿一和沈嘉駒當時閉門在卧室裏，聽着外面的動靜，張艿一不住地顫抖，然而8歲的沈嘉駒卻像是早已習慣，用被子蒙頭，一動不動。

“那個…”張艿一終于忍不住開口。

“你知道雷管嗎？”

“啊？”

“你們玩的地方，以前發現過一批雷管，被沒收了，但他們不知道，我偷偷藏了一根。”

“什麽？”張艿一不敢大聲說話，壓着嗓子驚訝看他。

“你說，我把他們兩個炸了，是不是就安靜了。”

張艿一渾身發涼，恨不得從沒有踏進過他家的門，他屏氣不接話，被這個小他4歲的孩子說的話吓到了。

那天之後，每一次看到沈嘉駒，張艿一都覺得害怕，怕他陰暗冰冷的家，怕他陰郁無情的眼神，怕他那雙紅腫可怕的手，連帶着，對奈陽這座城市，都感覺害怕。

然後，在他不斷央求父親回家之後，他終于要離開奈陽了。

那天，家屬院的小夥伴圍在一起送他，還給他準備了禮物，沈嘉駒竟然也在其中，他手裏拿了一個長長的幾乎和他身高一樣的圓柱走向他，張艿一一下子跳起來，擺着手遠離他。

沈嘉駒狀似不明所以地看他，實則眼底裏寫滿嘲笑，明明年紀不大，卻能有這樣分裂的表情，張艿一跑向在另一邊同人說話的父親身邊，害怕地扯着他的衣角，“爸，我們趕緊走吧，快走吧！”

“催什麽催，快跟你朋友們說再見，去！”

“哥哥，送給你！”沈嘉駒竟然又拿着那個東西走近，張艿一再次跳腳，大喊，“這是雷管！我不要！”

“這是一幅畫啊，哥哥。”沈嘉駒把圓柱裏的東西拿出來，天真地望着他。

“這孩子，不知道打哪弄來的畫。”沈嘉駒的爸爸走近解釋，張艿一更害怕了，在所有人面前慌張逃竄。

“哈哈哈哈哈。”

很多人在笑，張艿一聽見了，可是全部都抵不過他心中的害怕，當時在他的記憶裏，沈長豐和沈嘉駒是如恐怖片一般的存在，很長時間都是他的陰影。

後來那幅畫他根本不記得收了沒有，反正他也不會允許身邊出現那些東西。

正是因為這些事，張艿一可是一直沒有忘記沈嘉駒這個名字，所以，在沈嘉駒自投羅網之後，他利用自己的成功，向着那個曾經害怕的人肆意發洩情緒，好去掩蓋那些不争氣又不美好的過往。

可越是發洩，張艿一越是覺得沒有意思，眼前的人跟之前的沈嘉駒，完全不像是一個人，甚至，在他澄澈的雙眸中，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陰暗，或許他真的失憶了，也或許，會不會是有人改變了他，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地幫那個人，才會委屈自己卑微的乞求。

沒意思透了。

張艿一再次感嘆，如果注定不能成為別人的男主角，那他寧願從未登過場。

就像方志明給他那個配角，他根本不屑于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