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是這個月以來砍殺的第七只妖怪。

櫻姬的身邊有巫女守護門口，又有付喪神護衛，整個城主家中更是設有花開院家的結界并有人巡邏，即使如此也沒能擋住前赴後繼想要吞食心髒的妖怪們，這段時間還只是些小妖，若是有修煉有成的大妖，那就不是這幾名年輕的陰陽師能攔得住的了。

駐守于城主家中的陰陽師花開院是光擦幹刀刃上的妖血，他擡起頭，可以隐隐聽見空中隐匿礙于結界不敢走下來的妖怪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她擁有連不治之症也可以治愈的力量。

——而且美貌令人目不轉睛。

——如果吃掉那女人的心髒，一定會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

……心髒，心髒！

她的內髒是奪取天下、成為魑魅魍魉之主的鑰匙！

“妖怪最近越來越多了。”一旁的壓切長谷部低聲念叨着，他揮了揮刀刃，用刀尖戳了戳地上被砍成兩截的妖怪。

“因為傳言屬實吧。”花開院是光回道，“……那個大阪城裏居住着魑魅魍魉之主的傳聞，據說她的手中持有連魔王也可以蠱惑的巫女亡魂，若是得到那份力量，天下也就唾手可得了吧。”

壓切長谷部啧了一聲，喀拉一聲收刀回鞘。

連素的聲音冷不丁插了進來：“看起來想是我的過失。”

原本應當呆在屋裏陪小公主聊天的連素一撩簾子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而花開院是光旁邊站着的一臉不耐煩的壓切長谷部立刻毫不猶豫的抛下自己的臨時隊友，擡腿迎了上去：“主！”

“連姬大人。”

花開院是光沖她行了一禮。有關這位前輩的事情他也從花開院秀元那裏聽了一點，職業和身份的關系讓他對這位的尊敬大過憐憫，他設身處地的想過，讓自己如同這位前輩一樣對妖怪與人類一視同仁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要提她接下來的遭遇——若是自己接連遭到昔日信任之人的背叛，淪落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絕望局面，自己肯定是做不到她這樣坦然自若雲淡風輕的樣子的。

連素攏攏耳畔碎發，回頭看了一眼憂心忡忡向這邊走了幾步的櫻姬，若無其事的轉過頭繼續說道：“我這兒倒是有個小小的建議，不知道陰陽師閣下能否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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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

“诶……反正妖怪們要的是公主的心髒，只要一天不得手，一天就不會消停……要找也好找：‘城主的女兒’‘京都第一美人’同時擁有這兩個名頭在這院子裏便只有一個合适的人選，所以要不要用些手段？比如說讓我暫時替代一下公主的身份住在這兒，讓公主殿下換個更安全的地方，避過這段風頭之後再接回來。”

她聳聳肩，又補充了一句：“我這滿身妖氣的活死人總歸要比金枝玉葉的小公主好伺候些，何況妖怪也拿我沒辦法，他們想要同我讨要心髒也要先想想我到底有沒有那玩意，櫻姬的治療之術我暫時可以用其他方法來替代，最多就是讓城主多做幾次黑臉人拒絕幾次罷了。”

“讓連姬大人代替我？是說讓您替我承受這些妖怪的攻擊和詛咒嗎？這不行的連姬大人！”還沒等花開院是光回聲，屋子裏的櫻姬率先急慌慌的喊了出來：“這是我的命運，和您無關的！”

花開院是光也跟着皺緊眉：“老實說這辦法有些冒險，先不說公主殿下未嫁之身無論再哪裏都不方便，首先城主大人就先不會答應。”

連素涼涼道：“雖然我很想說這種時候小公主居然考慮的是我的安全而不是我就這麽頂着你公主的身份繼續過下去，不過算了……地方的話，我倒是有個安排，就怕你不應。”

陰陽師眉頭一挑，直覺就覺得她要說的可能不是什麽好地方。

“丹波國的大江山——住在那裏的鬼過去同我有幾分交情，想必暫時收留一位人類的小公主保證安全，應當還是做得到的。”

……理所當然的被反駁了。

“不行不行。”花開院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那地方還不如呆在這呢。”

“那就還剩下兩個地方。”連素相當流暢的接過話頭，一拍手笑道：“一個是花開院的本家，還有一個就是我生前住的一個小院子，地方也不遠，正好就在這附近呢。”

“……诶？”

前後差距太大反而有些反應不過來。

連素解釋道：“花開院的本家就不說了，不過想必你們我那個院子倒是很适合小姑娘住呢，若是覺得公主殿下一個人麻煩，可以帶些侍女下仆過去一起照料。”

“所以是讓我搬出去住？”

“只是提議哦。”連素輕飄飄的回答道，“我不妨直說了，大阪城裏的确住着羽衣狐，附身于亂世出生的嬰兒身上，并在成長期間逐漸奪取對方成為完全體，因為是從嬰孩時期開始寄生，所以也談不到中途被發現性情大變之類的差異——”

“所以說……”

“就算你們能對付得了這群小妖，但是若是羽衣狐看上了櫻姬的心髒呢？越是高貴的身份心髒蘊藏的力量也就越加強大……羽衣狐在我身上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早就已經超過了她原本的預期，我離開她的身邊，某種意義上也是讓她再次獵捕心髒增強妖力的新預兆。”

巫女金色的眼瞳望向了已經滲出冷汗的花開院是光。

“嬰孩、巫女、皇女……妖怪們的心髒信仰你應當也很清楚，陰陽師閣下……羽衣狐人類的身份太過尊貴，如果澱夫人使用世俗的力量搜羅擁有奇特力量的貴女，打着為豐臣秀賴求娶側室的說法，那就是連花開院家也無法阻止的方法，到時候将原本守護的櫻姬殿下雙手送上，就是你們花開院家的必經之路。”

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的櫻姬聽到這裏，也不由得抿緊了嘴唇：“……所以我就只能如此了嗎，畢竟對方是連父親也無法抗衡的存在，那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了吧。”

連素略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公主殿下，您是不是忘了我之前提出的建議？由我替代您的存在，若是您擔心我對您的身份地位存在觊觎之心，以你喜歡的方式起誓作保也是可以的。”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櫻姬咬咬嘴唇，小聲開口。

“我擔心的是……若是由連姬大人代替我坐在這裏，那些危險不就都落到您身上了嗎？”

連素彎了彎眼睛。“不是這樣的哦，公主殿下。”

她笑眯眯地說着自己過去的故事，語氣近乎涼薄：“我啊，是早早就該死掉的家夥，被這片土地束縛，被昔日的信女束縛，被大阪城的狐妖束縛……身體被直接燒成了灰燼，過去存在的痕跡也都被狐妖打上了新的烙印，無論怎麽看都沒有什麽留戀塵世的理由，若是能以這具早就失去了生氣的身軀為公主殿下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反而是我最大的快樂了。”

“快樂嗎……”櫻姬喃喃道，“但您的笑，并不開心啊。”

連素輕笑：“公主殿下，單單是我上一振刀陪伴我的時間就已經超過了三百年，你覺得我這般歲數的家夥，還有什麽特別喜歡、特別不喜歡的嗎。”

“……好吧。”櫻姬語氣一軟，同意了。

花開院是光咬了咬牙，算是認同了連素的提議：“不過城主那裏……”

“他會答應的。”

連素眼睫一垂，毫不客氣的在櫻姬面前說出了殘忍的事實：“櫻姬在他眼中早已不是什麽可愛的女兒，而是一尊搖錢樹，只要有她的存在他就能積累無限的財富，若是一個假貨都能換來豐臣家的聯姻，那麽更不要提本尊究竟能帶來多少錢財了，至少在這個基礎上，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櫻姬會出事。”

“不，連姬大人，就算您說的是事實但是公主面前直說這些東西，這未免也太——”

“沒關系的。”

與陰陽師焦急壓低的聲音之相對比的，是櫻姬沉穩平靜的聲音。

“不需要連姬大人特意指出，父親的變化，我早就發現了。”她苦笑一聲，又低聲道：“無論是嫁到大阪城做妖怪的側室，還是将來嫁給有權有勢的大名，這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麽區別吧。”

花開院是光沒法說什麽了，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更是這個年代裏大部分貴女的必經之路，而非櫻姬一人的未來——這些并非自己可以管得了的，要說能做的，也就是盡全力從妖怪手中保全公主的性命安全。

“那麽就算是談妥了？城主那裏由我來負責，陰陽師閣下只需要繼續負責你該做的就是，接下來我可能要你幫忙替我弄來一些易容換貌的材料。”

連素想了一會，又看向壓切長谷部：“長谷部你也應當換身衣服了，陰陽師的衣服也好這裏的下仆也好還是你個人惡趣味想要換身侍女的衣服也好，總歸一句話，把神父裝給我脫了。”

她語速極快的說完這些，袖子一甩就往外走，花開院下意識地問了一嘴：“您去哪兒？”

“——找城主談話。”

眼睜睜的注視着巫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花開院是光的表情還有些發愣。

……怎麽回事，這種無自覺想要臣服，下意識就要聽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