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交換了機會的少女貞德終于重新踏入了城堡之中。不過迎接她的并不是那位日思夜想的金發皇女，而是男性的皇太子——那張尚顯年輕的臉她無比熟悉，正是未來的查理七世。

用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交換了這一次機會的少女擁有着蒼白的發色和淺金色的瞳仁，她強行按住內心的不安，在一番交談之後，貞德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後，終于忍不住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聽完她的疑惑後，查理露出了極為複雜的表情。

“我現在覺得可以真正相信你的話了。”他搓了搓臉，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回答說：“我的确有個妹妹叫珊戴拉，不過她在七歲那年就因為高熱不退的關系病死了。”

貞德期待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不對，這不對。

……她在哪裏？

我的王在哪裏？

懷抱着這樣的疑問，她再一次走上了戰場。

她帶來了戰争的勝利，在萬衆矚目的掌聲中成為聖女，在白馬的馬背上接受百姓們親手送上的鮮花與贊頌。

以及……十九歲那年被綁在火刑架上的結局，這是來自于查理七世的背叛。

——再一次的背叛。

來自于神明，與國家。】

被侍衛長萊斯利迎接進大廳的，是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瘦小身影。

所有人都只是小小聲的竊竊私語，把視線聚集在來人的身上。

那孩子站在衆人之間，纖細的手指顫抖地摘下了自己的皮革縫成的兜帽，露出底下疲憊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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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為貞德的年輕訪客取下遮擋後展露在人前的面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瘦弱孩子，發色蒼白眸色淺金，兜帽之下是雖然風塵仆仆但是依然可以稱作端莊清雅的美貌，那雙眼睛小心的環視過四周，最終把目光落在了萊斯利的身上。

“殿下在哪裏？”他的嗓子因為長時間未曾飲水變得缥缈而沙啞，配合他的容貌居然有了幾分雌雄莫辯的迷離感。

這孩子的聲音很小，嗓音之中還帶着一種微妙的顫抖。

這一絲顫抖旁人聽見也不會多想，只道是這孩子出現在這種與他身份地位截然相反的環境之中，便擋不住戰戰兢兢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衆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更加輕蔑冷漠。

“殿下就在這裏，你自己找吧。”

布倫塔公爵的聲音很是平淡，他側過身子一揚手，昂起下巴：“閣下請吧。”

貞德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眼神便落在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上。擡腳向着某個方向堅定不移地走去。

原本緊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漸漸為他分出了一條路，無數或是好奇或是懷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有如芒刺在背。

但是他不在乎。

——這條路他已經走過了很多遍了，從好奇到渴望，再從渴望到畏懼，最後殘存下來的東西，便只剩下絕望的麻木。

在這個方向的盡頭，是屬于“王”的座位。

但是此刻坐在王座上披着寶藍色的國王披風的那個人，不是他真正要找的那一個。

貞德在王座之前站穩了腳跟，神情恍惚茫然，那雙眼睛不知不覺間已經隐隐濕潤了起來，注視着查理的目光愈發熱烈而複雜，然後他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身後的公爵眸色漸冷，微微側過頭對一旁的侍衛長低聲說着什麽。

緊接着，這孩子做了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舉動。

他的手緩緩地擡了起來，做出了一個疑似擁抱的動作。

然後，他拽住了查理的披風！

他居然直接伸手把查理披着的國王披風從他身上給扯了下來，緊緊抱在了懷裏！

“你！你做什麽！”

查理吓了一跳！下意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瞪着緊緊抱住披風的貞德！

“您很尊貴……但是您不應該披着這個……只有這個，從來都不應該是您的東西。”緊抱着披風的貞德方才的陰冷眼神轉瞬即逝，神情哀傷的搖搖頭退後一步。

他說完這句話後，原本溫和的語氣驀地變得強硬無比，連那雙瞳色淺淡的眼睛也變得鋒利而兇狠，猶如一只被侵略了領地的兇獸：“我再問一遍！皇女殿下她究竟在哪裏！？”

查理頓時一噎，一時間竟是被他話中的那句“皇女殿下”吓得渾身發涼。

……難道真的存在嗎？

……神的使者。

布倫塔公爵也面露訝然之色，讓人擋住了已經開始準備行動的侍衛長，若有所思。

“……那要讓你自己找了，她就在這裏。”

查理索性也不再繼續坐在王座上了，更何況他從王座上跳下來後表情明顯輕松了不少，只是伸手打算奪回披風的動作再一次被對方閃躲過去了。

貞德抱着懷裏的披風把臉埋在了裏面，表情似乎稍稍平靜了一點。

……披風上有熟悉的香味。

是她的香味。

是王的香味。

他擡起頭，焦急的四下環視。

那個人就在這裏！

貞德越過聚集在一起的人群，薄瘦的肩膀擦過那些神情微妙的人們華貴精致的衣角，最終在一個極為隐蔽的拐角處發現了站在窄窄的過道臺階上望着窗外發呆的皇女。

——比陽光還要更加耀眼美麗的金色長發肆意披散在她的背後，一身看起來非常寬松舒适的長袍，較之記憶中略顯青澀的側臉線條但是依舊完美無缺到令人驚嘆的地步——明明應該是萬衆矚目的王，她卻輕易就能掩藏自身的氣息和存在感，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之外。

貞德的目光再也無法挪開，他的呼吸開始變重：欣喜、激動、幸福、渴望……重重複雜的感情交織成他眼中的淚光，用幾乎要哭出來一樣的複雜表情向着那個方向并毫不猶豫的邁了一大步——！

剎那間，數把冰冷的鐵器驟然橫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卡在了那裏。刀劍交錯的冰冷聲響驚起了一片旁觀者的驚叫聲和竊竊私語，也讓那望着窗外發呆的皇女終于轉過頭，望了過來。

她站在那裏，表情平淡，遠遠地望着他。

那位王，并沒有走下臺階。

“……令人驚訝，這樣居然也能找到我？”

已經遮掩了自己氣息的連素一直在發呆，聽見聲音才回過頭，看到被卡在那裏的貞德表情尚且還有些驚訝：“你就這麽确定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滾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再次開口貞德的聲音已經沙啞成了風中的浮絮：“是的……我的王，我的陛下，我為您而來……願意用我此刻所能擁有的一切對您起誓，這一次，我只為您而來。”

“……是嗎。”

在無數人驚恐不安的阻止聲中，她緩步走下了石階，擡手揮退了用兵器架住貞德的侍衛們。

然後下一秒，這瘦弱的孩子立刻沖了上去猛地抱住了皇女纖細的腰肢！

所有人驚叫大喊，整個大廳瞬間亂成一團！！！

“——安靜！！！”

皇女驟然拔高的冷酷聲音讓亂七八糟的一堆人反射性的停了下來。

她舉着手臂有些無所适從，因為那孩子跪在冰冷的石階上将頭埋在她的懷裏，臉頰貼着她的小腹，滾熱的眼淚已經浸濕了她單薄的袍子。

“我的陛下……我的陛下……”

細碎柔軟的嗚咽哭腔，還有那種仿佛終于找到失而複得的寶物一般辛酸又卑微的姿态，讓連素難得有些不舍得阻止他的哭泣，舉在半空中的手臂猶豫了半晌，最終落下來，扶在他的頭頂，輕輕的拍了拍。

貞德抱着皇女殿下，嗚咽着，哭泣着，滿足的表情卻像是流浪孤獨許久後終于得以歸巢的可憐幼獸，他完全不去顧及旁人的驚呼和喊叫聲，唯有手臂中懷抱着的這具柔軟纖細的軀體，才是他最終的、也是唯一想要的依靠。

【被新王背叛之後，他又一次回到了起點；作為回歸的代價，他應從神明的旨意，再一次舉起旗幟為這個國家帶來了勝利。

“我将把勝利和這個國家獻給神明。”

……但是貞德不知道的是，他所深愛的王成為了這一次神明真正想要的祭品。

——在女王戴上王冠的那個剎那，神明自頭頂降下了耀眼奪目的聖潔光輝。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

在聖女崩潰的怒吼裏，

在王冷然的目光之中，

……神，

奪走了王。】

“……都退下，公爵，你也是。”

皇女揮了揮手，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命令，她的手還按在貞德的頭頂，安撫似的一下一下的輕輕拍着。

原本跪在她面前的年輕人忽然站了起來将嘴唇湊到了她的耳畔，少年人熾熱幹燥的唇瓣貼在她的耳廓上帶來陣陣滾燙的吐息和沙啞的呢喃，連素這才發現這年輕瘦弱的孩子站起來後居然和自己的身高堪堪齊平：“……我的陛下，我有話要和你說——這些話，只有您一個人能聽。”

連素似乎陷入了沉思，是否要答應他獨處的要求。公爵焦急的望向她的眼睛，大聲阻止道：“殿下這萬萬不可！至少請讓萊斯利侍衛長跟着您一起……”

“沒關系。”

皇女拍了拍“聖女”貞德單薄的肩膀，對着公爵安撫的揮了揮手：“一個小姑娘而已，有什麽好害怕的。”

而站在她身邊的孩子溫馴的垂下眼睫，看着一派溫順又貼服的乖巧樣子，那雙淺色的瞳仁瞧着皇女的背影，裏面就一個詞兒，被他層層疊疊的掩在了溫順又柔軟的敬慕之下。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