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天早上的連素是被侍女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叫醒的。

前天晚上和貞德聊完天之後回去依舊是忙到後半夜的皇女殿下幾近淩晨才在侍女的催促下睡了幾個小時，但是好像還沒等她眼皮多黏一會，耳畔就響起了無數侍女驚恐的超高分貝的尖叫和門外淩亂嘈雜的腳步聲。

皇女殿下夢中驚坐起，但是長時期的高壓工作即使是她也有些吃不消，貞德的到來無形之中放松了她的神經，這一覺完全可以說是近幾年來她睡得最放縱的一次，也就導致了她剛剛坐起來還沒過兩三秒，沖進來的侍女們就看到他們的皇女殿下耷拉着眼皮坐在在柔軟過頭的床褥中，身子晃蕩了幾下，啪叽一聲又重新埋回了被子裏面了。

女仆們：“……”

女仆們：“……我的殿下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啊啊啊啊啊！！！”

被褥裏顫顫巍巍的擡起來一只細白的胳膊，沖着發聲的方向揮了揮，皇女維持着那個腦袋埋在被子裏的姿勢，有氣無力的咕哝了一聲：“除非英軍打進來了或者世界毀滅了以外不要叫我，讓我再睡五分鐘。”

“我的殿下啊啊啊……”有年長的侍女不顧床上那個現在哼唧的有多可憐，氣急敗壞的沖了上去近乎粗暴的把她從被子裏挖了出來：“您再不清醒一下世界真的要毀滅了！”

……加班沒工資，還不讓睡覺。

嘤。

連素任勞任怨的睜開眼皮，沖着一旁準備替她換衣服的侍女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在她雖然因為被打擾了睡眠有些發脾氣，總體來講卻還算不上不講理，侍女們手腳利落的服侍她洗漱完畢換了衣服後離開了房間，在門口等了半天的公爵才迫不及待的走了進來。

——或者說，沖了進來。

連素原本也算是習慣了他們偶爾會一驚一乍的樣子，但是布倫塔公爵這般急促到有些衣衫不整的樣子倒是頭一次見到，她稍稍收斂了一點自己戲谑輕慢的心思，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發生了什麽事情讓您這麽着急？”

“……是龍，殿下。”這位年長的貴族也算是見慣了風雨心性沉穩的角色，不然也不能有膽魄輔佐皇女登基，但是連素卻聽見了他努力掩飾依然流露出的幾分驚懼和碰到某種可怕事情導致大腦完全無法思考、根本無法理解現狀的可憐茫然，這個可憐人就只是憑着那一點淺薄的常識，顫抖着向他的主君說明了問題。

“是龍，一只黑色的龍出現在了庭院裏。”

連素極緩慢的眨了眨眼睛，停頓了好一會，才略帶些狐疑的反問道：“……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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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倫塔公爵：“是的，殿下。”

連素：“那種本來只應當存在孩子睡前故事裏，長着翅膀和獠牙的龍？”

布倫塔公爵開始漸漸無法控制自己嗓音中的顫抖：“是的，殿下。”

連素無自覺的拔高了聲音：“理論上應當是屬于幻想與神話的古老種族……那種龍？”

可憐的老人家用盡力氣才能腰杆筆直的站在這裏挺到現在都沒趴下，可事實上他已經快要被先前那一眼吓得說不出話了。

連素抿了抿嘴唇，立刻轉移了話題：“查理呢？留在城堡裏的貴族們呢？還有城中的百姓，他們有沒有事？”

“……沒有人受傷，不得不說這是萬幸之幸，殿下；我猜測那只龍應當是被人控制着的，因為從始至終對方都沒有制造任何破壞，只是停在院子裏不離開。”

“……”

連素揉了揉額心。

“……貞德在哪？”

“從打見到龍的那一刻開始那孩子我們就沒有看到了，大概是被吓跑了吧。”

——亂了。

全都亂了，而且這其中肯定有哪裏不對。

幻想種之所以被稱為幻想種，就是因為它們本來就應當只存在于神代之中，固然後世的魔術師存在着可以控制龍種的力量，但是那也只是僅僅局限于魔術師的世界之中，絕對不會這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如此多的普通人的視野之中。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随手拽下一旁架子上挂着的披風甩到了身後：“您還能帶路嗎？”

“……若您不介意，我其實是想休息一會避一避的。”老人家艱難無比的回答道，“那家夥好找得很，您出去的話，一眼就能見到。”

連素便不再多言，沖着公爵點點頭後擡腳就往外走。

還沒等她走出城堡的大門，便理解了為何老人會說那麽一句話。

姑且不說這些聚集在一起臉色蒼白竊竊私語渾身發抖的人們就成了最顯眼的路标，窗外那身形龐大到令人心髒發顫的恐怖巨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就是最高級別的幻想種，龍。

連素停下了腳步，面沉如水。

“——珊戴拉！！！”

查理的叫聲從樓梯下方響起，她下意識的望過去，就見王兄查理臉色慘白，焦急無比的沖她揮手，一群貴族簇擁過來，慌張的樣子像是一群掉了毛的鹌鹑。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我不在這裏，又要去哪裏。”

她腳步沉穩，一步步的邁下臺階，面無表情的看着慌張失措的兄長，冷不丁擡起雙手啪的一聲用力拍到了他的臉上！

查理臉頰上驟然一痛，立刻瞪大了眼睛，怒道：“你做什麽！？”

“沒什麽，看你這麽慌幫你冷靜冷靜。”連素縮回手，在查理的怒視下輕飄飄的甩了甩自己拍得發紅的兩只爪子，“一條龍把你吓成這個樣子，還算什麽皇子？”

“你說的輕松！”查理被她的反應氣到不行：“那是龍！不是別的什麽東西！哪怕是英國軍隊打到我面前我都不會這種反應，你要如何處理那個大家夥！？靠你的美貌，你的王位，還是靠你昨天拉攏來的鄉下小崽子！？”

“——注意措辭，兄長。”連素慢吞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寬心吧，那個大家夥若是想殺人，我們躲不了；若是它不想搗亂，我們也沒必要躲。”

查理原本暴躁不安的情緒奇異的被她沉穩的語調安撫了下來。他好歹也是曾經受過王儲教導的皇子，只要強迫自己不去考慮那個東西，保持冷靜倒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我們現在要怎麽辦？我看它不動，是不是被控制住了？……能不能借此機會，利用一下這個大家夥……或者拉攏一下？”

他下意識地就對面前的女子尋求幫助，心裏卻存了些其他的想法。

——那條巨龍在這裏也算是呆了很久卻始終不見任何反應，查理安下心之後便忍不住動了些歪心思，未嘗沒有想趁機找些借口把皇女從王座上請下來的打算。

連素搖頭：“要先找是誰控制的才能考慮你說的這些事情……眼下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兄長還是不要亂想為好，免得引火燒身。”

查理被她一噎，便讪讪閉上嘴，不敢再胡思亂想。

而連素此刻心裏想的是其他的事情。

——她現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呆的地方極有可能不是正确的歷史，要麽這條龍只是昙花一現的幻象，存在的痕跡稀薄到了可以由歷史自動抹去的程度；要麽她這一世所經歷的人生可能只是某個人的棋局一子。

連素說到底只是在阿賴耶那裏挂名，本質仍然歸屬于蓋亞，除非碰到人類與星球同時需要處理的大災害她才會正式以英靈的身份出手，不然平時她仍然是處在蓋亞的角度考慮事情；她倒是隐約察覺到阿賴耶那裏似乎發生了什麽相當糟糕的大事，不過因為這件事似乎尚未曾牽扯到星球的命運，蓋亞便依然讓她在其他的小世界裏到處亂跑，至今為止也沒有參與進阿賴耶的工作裏面去。

……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這一次也是和上一回一樣，不過是在人類正史分割出的小型平行世界裏進行的一次小實驗呢。

連素正想着，不遠處響起了某個人的腳步聲。

此刻的大廳除了低聲私語便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壓抑啜泣聲，而當那腳步聲響起時，就連這點哭聲也跟着掐死在了他們的嗓子眼裏，空寂冰冷的大廳回蕩着來人的步伐聲，一步接着一步，不急不慢的調子像是踏在了人的心髒上，身着漆黑铠甲的年輕将領出現在人群之外，他站在那裏，知道人們讓開了一條路——像是他來時那般，貞德的肩頭披着一面繡着龍紋的旗幟，他沐浴着旁人恐懼的目光，走到了連素的面前。

然後，單膝下跪，他從腰側抽出纏繞着荊棘形狀的長劍，遞到了連素的面前。

“為我賜福吧，我的陛下。”他凝望着皇女的臉，聲音虔誠恭順，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信徒膜拜神明般的可怕狂熱：“我将揮舞着這面龍之旗幟、率領龍群為您征戰；奪回原本應當屬于您的無上榮光。”

您擔憂的東西，您不安的東西，您拒絕的東西……我來為您處理。

被奪走的土地也好；

被威脅者的王位也好；

還是您不願割舍的血脈也好。

——全都為您解決幹淨。

連素眼睫一垂，不發一言的接過長劍，将劍尖抵在他的肩頭。

“——若你做得到，你會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的騎士，貞德。我可以給你我能付出的一切……但也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