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睜開眼後第一眼所看見的景象,是一片虛無的天空。

連素擡起手放在眼前，睡前換上的普通衣衫已經變成了英靈才會穿着的的特殊禮裝,她沉默的盯了一會自己的手,準備撐着身子坐起來。

“哎呀,終于醒了嗎。”

随着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響起，一只褐色皮膚繪滿了漆黑魔紋的手掌也跟着伸到了她的面前。

被拉到時間神殿的連素一仰腦袋,便瞧見了披着所羅門王那張俊美皮相的第一獸魔神王蓋提亞。

連素：“……這入夢的手段,我第一反應還以為是梅林呢。”

“你的靈基雖說是臨時做的,但也是出于我手,拉你的精神過來還用不着夢魔的手段。”

連素：“真是謝謝，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算是勉強忘掉這件事情,你一句話就給我提醒了了。”

她說完這句話後，還是把自己的手放在對方手上讓他把自己拉起來，女人起身後一回頭，剛剛扭在一起充當她身下床墊的魔神柱們紛紛四散跑開,只剩下一個白色的巴巴托斯還纏在她的腿上黏黏糊糊的不撒開。

……

于是她又一次的沉默了。

魔神王察覺到還沒從自己掌心抽出去的那只手開始變得僵硬，無比仁慈的開口呵斥了一聲：“巴巴托斯，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

最後一只魔神柱戀戀不舍的從連素的腿上抽了出來,咕咕唧唧的跑掉了。

連素喃喃道：“……這麽一來我突然覺得被抓到阿瓦隆或者被吉爾伽美什發現也沒什麽了。”

蓋提亞瞥了她一眼，緩緩松開了掌心的那只手。

“我救了你一命，你反倒沒有絲毫想要感激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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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獸重新坐回了禦座上,沉聲道。

“你指什麽？指你把我從虛數空間的母神那裏拉到你的時間神殿嗎？”她翻了個白眼：“我可不覺得那算是救命,我倒是覺得我就那麽‘死了’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真遺憾。”蓋提亞平鋪直敘的道，“只要提亞馬特神存在一天,你就一天不可能被賦予死的概念，區別不過是你在時間神殿還是在虛數空間沉睡。”

連素瞪了他一眼，擡腳就要往外走。

蓋提亞慢條斯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神态自若的開口說道：“事先說明，我只是拉來了你的精神，走出這裏後就是你如今所在的那個世界，說不定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其他的千裏眼持有者，要不要就這麽直接出去，你自己看着辦。”

眼看着一腳就要踏出神殿之外的女人步子無比流暢的打個了轉兒，衣袖一甩整個人又飄飄悠悠的晃回來了。

她一擡頭，對上了王座之上蓋亞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那雙看透了過去與未來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凝視着她，不曾帶着任何感情的波動。

……但偏偏就是這雙不含感情的眼，讓連素覺得愈發心虛。

“你到底要幹嘛，蓋提亞。”她嘆着氣，停下了腳步。

王座上的獸便坦蕩的回答說：“——我想一直看着你，也有話要和你說，但你跑了，我就只能把你找回來。”

“你得一直留在這裏才行，你若是就這麽走了，我便瞧不見你了。”

王座上的獸對她說。

連素微微蹙眉，面露不解：“……什麽意思。”

對方一臉平靜的回答說：“便是字面的意思。”

“那你拉我做什麽，你還要燒人理？要我幫忙？”連素扭頭問道。

蓋提亞搖頭。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也沒必要再燒一次，何況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就算再進行人理燒卻也遲了，沒什麽用處。”

連素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魔神王眼皮一擡，一貫無喜無悲的臉突然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姑且不說暴怒的母神提亞馬特有多可怕、在最後一刻的那一擊給我等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單純是給你造一個靈基出來，就耗掉了我相當一部分的魔力。”

連素：“……這種時候我要說謝謝你真是個好人嗎。”

——蓋提亞給她弄了個新靈基這種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畢竟她得了靈基後才能得以從漫長的沉眠之中醒過來，在那之後連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魔神王不注意，在幾只魔神柱的幫助下從時間神殿迅速跑掉了。

如今面對着可能是給她鑄造了新的臨時靈基的苦主，連素無所畏懼的同時，稍稍有那麽一丁點的心虛。

……話說她從母親那裏得回了心髒之後是不是當初丢掉的良心也跟着回來了不少？

唔，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那邊的蓋提亞并未察覺到她的所思所想，語氣平靜地繼續說了下去：“人理燒卻，應當說已經失敗了；有一半責任在你，第三獸。”

連素：。“……你這種莫名其妙的鍋我是不會背的哦。”

“是嗎，可是那的确與你有關就是了。”

“我原本所追求的人類的至高幸福，是遠離死亡、絕望、傷痛、背叛，将人類從既定的死亡結局中解放出來、永遠不會迎來悲哀終局的生命，固定在無限循環的幸福今天——這才是我所向往的世界，或者說，曾經向往着的世界。”

“但是在創造這一理想之前的我，遇到了持愛之理的第三獸……那個時候的我，被獸自身所擁有的毒所‘污染’了。”

王座上的魔神的語氣近乎溫和。

“然後……出于對同類的執念，以及這被愛欲之獸的毒所污染的軀體自身所産生出的渴望，我在提亞馬特的面前對你伸出了手，将你再一次帶回我等的身邊。”

連素微微挑眉，與此同時，王座之上的那人起身從上方走下，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

“——‘為何人類如此執着，為何人類不願放棄，為何他們是明知自己是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要死去的生命依然要努力活下去，反正都是為了死，反正都是要死的，那麽死前的掙紮又有什麽所謂’。我有着這樣的疑問，于是走到了今天。”

魔神王的手指撩起她的一縷長發，再進一步重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垂着頭，望着女子那雙美麗的金瞳。

“……這個問題，我很想問你——因為只有讓你留在我身邊，我才能依靠你去感受到人類所擁有的一切感情。”

他低聲道。

連素：“……知道你只是字面意思，但奉勸你一句不可以随随便便對女孩子說這種話啊。”

“無數次的迎接着死，無數次的迎來新的生……與其去問那些人類，不如問經歷了無數次輪回死亡的你來的快一點；你比任何人都擁有憎惡的權利，比任何人都應該先一步放棄人類……可你即使成為‘獸’的那一刻你也沒有選擇徹底毀掉他們。”

“為何。”獸語氣鄭重的同她問道。

“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呀。”連素同樣反問到。

蓋提亞便回答說：“自從受了提亞馬特的一擊之後，我漸漸能借由你作為媒介感受你的喜怒哀樂，但我卻始終無法理解。”

連素：“……你可沒告訴我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到了這個地步。”

蓋提亞：“你也沒問過。”

女人嘆口氣，放棄與他的争執。

“……呀，這問題要如何同你解釋呢。”

連素蹙眉，神情略有幾分苦惱和無奈。

“有的時候，正是因為知道結局如何所以這期間能感受到的幸福才顯得格外美好啊……說起來我大概也是這期間不小心養成的壞習慣，想着與其惶惶然等待着不知何時到來的死亡不如提前做好所有的鋪墊，那麽就可以大大方方的享受剩下的人生啦！——而且因為知道了結果，所以才會珍惜這期間所有的幸福啊。”

蓋提亞沉默了片刻，搖搖頭。

“還是不懂。”

他說。

“你經歷了那麽多的不平等，那麽多的不甘心，難道從來不會覺得憤怒嗎？”

“……曾經會的。”

連素垂下眸子，輕聲笑了起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了什麽程度呢……我陪他十年，但後來我死了，他卻還活着。

可我想去找他，于是我費盡力氣找到了那個人，那個時候，他變成了垂暮的老人，我依然還是最初見面時候的樣子。”

“你知道他認出我後的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麽嗎？”

“——他叫我怪物，并想要殺了我。”

連素笑盈盈的說着，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傷之色，那是徹底釋懷的樣子；不過是訴說着某個她曾經刻骨銘心的經歷過，到了如今卻也僅僅是還記着發生過什麽的這樣程度的故事。

“大概那個時候我才察覺到，我也許與旁人不同，但我與旁人又沒有什麽不同——執着的終将過去，那些曾經與我有關的事情與未來的我又有什麽關系；那個人雖然恨我、怕我，但是我曾與他度過的人生經歷過的幸福卻是真實的，這一點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區別不過是他對我造成的傷害多一點，還是給予我的幸福和愛多一點而已。”

“……大多數時候都還是不成正比的。”連素補充了一句。蓋提亞點點頭：“所以你比起你的情人更喜歡你的兒子……而且更是在那個夢魔那裏把心挖出來了。”

連素捂着臉嘆息：“反正康萊也離開很久了我也無所謂了……而且母親也為我重塑了心髒，非要和我說對梅林現在還有沒有什麽執念的話……有倒是有的，不過估計在這麽過個幾百年我說不定會把他忘了也說不準。”

“哦。”

蓋提亞相當平靜的點了點頭，尾音卻不自覺的上揚了一點。

連素聽了這聲回應，突然仰着腦袋看向他的臉，對方一臉平淡的回望過去，只換來了一個愈發狐疑的眼神：“剛剛就有點好奇……花了三千年毀滅人理厭惡人類的魔神王是這麽好脾氣又喜歡問問題的小孩子性格嗎？”

“我依然全知全能，但是唯獨對于人類的感情和王當時的所作所為卻至今也無法理解。”蓋提亞回答說。“不過之前陰差陽錯因為你的關系感受到了死的概念，有那麽一瞬感受到了三千年來從未感受到的空虛。”

“所以是說你不打算燒人理了嗎？”連素一臉懷疑。

“我要想想。”對方垂眸道。

連素：“……這種事情原來是可以想一想的？”

“所以都說是你的錯了。”魔神王漠然道：“人理燒卻因為你的關系毀了一半，剩下一半在迦勒底的努力下估計也就是早晚的問題，與其花費功夫再去燒一次，不如趁這機會思考一下之前沒有辦法注意到的事情。”

連素：“所以呢？”

蓋提亞：“我依然無法真心真意的感受人類的感情，但是你可以；而借着你的影響，我也可以——只不過你能感受到一百的話，我便只能感受到一，好在量是可以累加的……那麽只要我跟在你身邊，遲早有一天我可以理解我之前無法理解的那一部分。”

連素：“然後呢？？”

蓋提亞平靜道：“既然你不喜歡時間神殿，那我跟你一起下去就是了；總歸你魔力和如今用着的靈基都還是我提供的那你去哪我都能跟着，不進行人理燒卻，那麽這些魔力給你供魔綽綽有餘——你若是真的喜歡，就算真的一時興起炸個靈基我也能給你再造新的幾個出來。”

連素：“你等會？？？”

她手忙腳亂的去推蓋提亞漸漸壓過來的胸膛：“說就說你湊過來幹嘛！？？？”

那皮相俊美的魔神不解的蹙起眉：“幹什麽……自然是先稍微補充一點魔力，現在的魔力缺得很……你該不會以為我把你拉過來就是單純為了躲開另外兩個千裏眼的視線吧？這方式我看人類用的蠻多，我總不能直接用魔神柱給你補魔吧？”

她還沒來得及喊上一句拒絕的話，整個人腳下突然失了重力，再一睜開眼便是先前現世的卧房。

連素：“……”

連素：“……？？？”

現在的轉場這麽硬的嘛？？？？？

她還是先前被蓋提亞驚着的情緒裏，這時一只細軟的小手按在了她臉頰的旁邊的位置，連素心口一緊，慢悠悠的轉過頭去，看見了一位嘴角笑容有些過分燦爛乖巧的美少年的臉。

“姑且是單方面簽了契約跑下來了，還擔心你會不會各種因素上接受不了成年狀态的我，提前用了小時候的樣子才跑下來，用寶具屏蔽了其他的英靈想着來一次久別重逢的二人見面的……”

那金發紅眸的少年眯起眼睛，另一只手已經壓在了她臉頰旁的另一側，整個人都直接壓在了她的上面。

連素默默掀起被子擋住了自己的半邊臉，只露出那雙金瞳怯生生的看着上方的美少年。

“……說起來，你剛剛在做什麽‘有趣’的夢呀，我親愛的素素？”

少年模樣的吉爾伽美什，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連素：……

連素：……嘤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