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林蔓茜此刻還陷在半明不暗的陰影裏。

帽子反蓋在腦袋上, 仿佛隔絕了半個世界,只能聽見對方語調微緩的聲音,一字一句在耳旁響起。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他談個戀愛,

試試看?

......

思緒仿佛都斷了一個岔口,心髒頻跳, 耳朵發燙, 理智防線快要崩潰的同時, 反應中也樞僵硬緊張的要命。

而緊張, 本來就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兒。

有的人緊張的時候, 會大小便失禁。

有的人緊張呢,就會胡言亂語。

有的人會自己扇自己巴掌, 自我折磨又折磨他人。

但好在, 林蔓茜的緊張沒有那麽極端。

從小到大, 她一旦緊張,就會開始神游。

——比如現在。

她透過帽檐底下的縫隙, 可以看見少年線條分明的下颚角, 性感的喉結, 一點點鎖骨。

還有套頭衫露出來的紅邊。

只是紅邊看上去好像不太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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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頭衫的縫條兒上都還見得着線頭,縫紉機踩的軋線位置也不規律, 走到中間突然往下扭了一下, 導致左邊鎖骨下方的紅邊比別處寬了半個指甲蓋兒。

......啊, 真可惜。

女生微微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 甚至有股要為這缺憾流淚的沖動。

但是她忍住了。

因為肩頭處的縫線更讓人難受。

或許是縫紉機踩到一半沒了線,所以被中途換了線的顏色,本來是整整齊齊的白,走到一半突然就變成了......

咦,變成了什麽顏色呢?

——帽子內的光線太暗了,她努力眯了眯眼,卻依然無法看清。

裴一這個空話王。

剛才還說,不會讓她一個人陷入黑暗裏呢。

果然都是騙人的。

......

但是,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鎖骨上長了一只眼睛,直通心靈,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還沒在腦子裏轉個幾圈呢,細細碎碎的陽光瞬間就鋪滿了整個視野。

——帽子被突兀地揭開了。

明亮的光線觸到眼睛,帶來些許不适應的刺痛感,林蔓茜眨眨眼,努力眨回差點又要冒出來的生理性眼淚。

也順帶着看清了他肩上半截線的顏色。

緋粉。

別別扭扭地被套頭衫的朱紅色掩蓋起來,難怪剛才一直看不清。

“蔓茜姐。”

熟悉的男聲突然漾在耳旁,

“我剛才說的話,你有在聽嗎?”

......

剛才說的話。

剛才說了什麽話?

......哦。

我喜歡你。只會屬于你。一諾千金。談個戀愛。試試看。

記憶和思緒一下子又全部回神了。

林蔓茜下意識一僵,過了好久,才緩慢地擡起頭。

“唔,裴一......”

少年拿漆黑的眼睛看她,眸裏仿佛盛了星光,璀璨到讓人感到發燙。

“......裴一,你衣服上的線頭好像出來了......”

“不要緊。”

“嗯,但是你看,也不知道哪個人偷懶,你肩膀上的線縫到一半,就給你換線了呢......”

“沒關系。”

“......對了裴一,你摘麥克風了嗎?”

“摘了。”

“那我......”

“也幫你摘了。”

她一拍大腿,

“啊,攝影師好像等了我們......”

“蔓茜姐。”

他打斷她的話,眼睛裏一片鴻光,專注地看着她,語調平靜,

“我們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情從來不拐彎抹角,你也喜歡我你就直說,忸忸怩怩像個小姑娘似的,算什麽英雄好漢。”

“......”

果然是裴一啊。

以牙還牙,以匪治匪。

這一招用的很好。

女生就沉默了一會兒。

長睫毛下垂,在陰影裏顫了顫,蓋住眼睛,看不清裏面的情緒。

就在裴一以為她不會開口了的時候,她突然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腳從牆上搬下來,後退兩步。

然後深深鞠了個躬。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因為說的太急,連尾調都帶着急促的顫音,跟拉出一個玄妙的哭腔似的。

說完之後,轉身就想直接離開,

但男生直接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掙了掙,握的很緊,沒掙開。

他的聲音響在腦袋上方三寸,微沉,卻聽不出什麽情緒,

“你為什麽跟我說對不起?”

......

這哪有什麽為什麽。

表白的時候,對方回一句抱歉,難道不就是拒絕的委婉表達了嗎?

而且成年人,大多都不會對這種事情刨根問底。

只有不成熟的小孩子才會計較到底。

男生揚揚眉,仿佛看出了她的自我麻痹和失魂落魄,松開她的手,懶洋洋往後一靠,竟然不見半分傷心。

而後眼角微挑,唇邊都帶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他問,

“蔓茜姐,你是不是很難過?”

......

“......我難過什麽,我有什麽好難過的。”

“我以前的表演老師告訴我,當一個女孩真的想要拒絕一份表白時,她通常會選擇說抱歉,而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往往代表了比不喜歡更糾結更深刻的理由。更別說,是這麽痛不欲生的‘對不起’。”

“......我沒有痛不欲生謝謝。”

“蔓茜姐,你為什麽覺得對不起我?”

“是不是因為,其實你也很喜歡我,也想和我在一起。但是卻因為自己的私人原因,不得不拒絕我這樣舉世無雙的好男人,你覺得這份美好的愛情不能成功,全在于你,所以才會覺得難過和對不起?”

.......

這個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小餅幹?

他的老師是福爾摩斯嗎?随時随地都要研究一些有的沒的的東西嗎?

女生深吸一口氣,擡眸直視他,

“你想多了,這只是禮節性的回答。如果你非要我說的明白一點,那就是:對不起,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都說了,我的審美取向是成熟大叔,你太年輕了,咱們倆就不适合。”

“只是因為這個?”

“我現在正處于人生奮鬥的黃金階段,只想專注工作,沒有空談戀愛。”

“還有呢?”

“還有我們興趣愛好幾乎完全不重合,處事态度也截然不同,這樣的兩個人,感情是很難長久的,既然注定沒有好結果,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浪費時間。”

“然後呢?“

......

林蔓茜終于忍不住了,擰起眉毛,

“裴一,你問這些有什麽意義?”

她咬咬唇,狠下心來,

“你不會是要像什麽偶像劇一樣,跟我說這些你都會改吧?”

“我告訴你,就算你改了......你改了,說不定可能是會有機會的,但那肯定是很遠很遠的以後了。最起碼現在,我絕對絕對不會跟你在一起的。”

......

對面老半天沒動靜。

林蔓茜想,可能是自己的話說的太重了。

真的打擊到了這個魔性都藏在骨子裏的混世魔王。

她其實.....并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麽堅決。

甚至在最開始,還差點開口就要答應了。

不管怎麽說,當你完全抛棄了你以為的各種擇偶标準,開始認真思考起跟一個人的可能性了來,就說明,你對這個人,不是動了情就是動了心。

她不否認,她确實對裴一有好感。

但是她心裏也明白,這種好感,頂多只能算是喜歡,而非愛情。

最起碼,壓根沒有濃烈到讓她忽略一切馬上就要跟他在一起的程度。

裴一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沒有懷有過什麽難忘的初戀,也沒有經歷過什麽刻骨銘心的感情,對什麽都是模糊的,熱血的,或許表面上看上去無比真摯,但說不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內心是不是真正地愛。

她也壓根無法肯定,對方熾熱的表白,是只是出于青春期的好奇和沖動驅使呢,還是認真地考量了這件事。

畢竟以他的身份、名氣和地位,要談一段戀愛,不論是過程還是結果,都不像一般普通人那麽簡單。

不認真考量過,随便出個什麽差錯,後果都會大到難以承擔。

還有就是......

她确實有一點自私。

她不想,最起碼現階段是真的不想,跟裴一再有過多的公衆牽扯和新聞了。

她一點兒都不喜歡人家說,林蔓茜就是靠着拉裴一炒作紅的。

不想身上的第一标簽永遠都是“裴一的小姐姐”或者“裴一的女朋友”。

她希望,觀衆在說到她時,能夠先想到她是林蔓茜,只是林蔓茜。

林蔓茜可以接受陽光雨露之恩,但不要一輩子都靠着別人生長。

而一旦和裴一在一起,這段戀情就會像是個□□,随時炸亂她的生活和未來規劃。

所以.....

"所以。"

女生擡起頭,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看着他,

“裴一,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

這個屋子是個西式的酒吧建築,陽光從窗棂的縫隙裏不斷鑽進來,甚至能看見金線裏的點點塵埃。

在空中漫天飛舞,有那麽幾顆,剛好降落在少年墨色的額發上。

他突然勾了勾唇角。

“我理解。”

“但是蔓茜姐,其實我剛才一直在等你說一個理由來着。”

“只要你說了,我就馬上走。”

“可是你說了那麽多理由,從頭到尾,都沒有說,”

“你不喜歡我。”

......

“女孩子就是容易想很多,所以很多決定要由男生來做。你看,既然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之前又沒有第三者。那麽唯一讓你有理由拒絕的,就是旁觀者了,對嗎?”

......

“蔓茜姐,要不然這樣吧,我們現在先做好朋友,好朋友之間吃飯聊天交流逛迪士尼,都很正常,所以你也不用擔心。”

“有什麽流言蜚語,你可以直接澄清發律師函,裴一團隊全權配合你——因為我們只是好朋友嘛。”

好朋友……

.......神他媽好朋友。

你當粉絲都是傻子嗎?

然後少年挑起眼角,眉目卓然地看着她,

“等到有一天,你覺得自己變得特別厲害了,你再告訴我,我再跟你表白一次。到那個時候,你再認真考慮,要不要放過我這麽好的一個男朋友。”

“你覺得這個提議,是不是很好?”

......

長久的寂靜。

裴一一直挑着眉,目光淩淩,眼角眉梢都是駕輕就熟的自信。

女生彎彎唇,好像放下了一樁心事,

“好。”

“等我拿到影後獎杯的那一天,如果你還是這個想法,我就不帶任何偏見和偏激狹隘自私的想法,認真考慮這件事。”

他微一颔首,手指屈起在她額頭上輕輕叩了叩,

“成交。”

窗外似是卷起了一陣大風。

把窗簾吹的鼓起,門也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裴一,蔓茜,要下雨了,你們吃完飯了嗎?我們得轉移拍攝場地了。”

......

少年直起身,率先往外走去,微微提高了聲音,

“來了。”

他的身影挺拔,步調輕松,眉宇間依舊帶着懶洋洋的笑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握成拳。

再攤開來,細細密密全是汗。

裴一是經歷過大風大雨挨過刀子在鬼門關徘徊過一圈的男子漢。

但是剛才,面對着女生清亮的眼眸,他幾乎是強撐着,才沒有落荒而逃。

——從剛開始說出第一句話就知道,她會答應才有鬼了。

但是沒關系。有的時候,表白的目的也僅僅不局限于讓心儀的女孩答應你。

——但是最起碼,在藏獒沒被領養之前,別的老土黃狗也別想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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