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林蔓茜非常喜歡犬類動物。

雖然最愛的是藏獒, 但不代表其他種類就不喜歡了。

對于她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動物就是狗。

小的時候, 她們家裏就養過一只狗。

是一只小小的比熊犬。

毛發潔白, 腦袋圓圓的, 眼睛猶如兩顆棕黑色的葡萄, 溜溜地看着你。

林蔓茜還特意留長了它耳朵兩邊的毛發，乍一眼看過去，就跟兩朵小辮子似的, 可愛的沒邊兒了。

幼稚的小蔓茜還為這只小比熊起了一個名字, 叫茜茜——qianqian 。

她自己的名字念xi，所以小狗念qian。

在她心裏, 這只狗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

小比熊也十分親近她。

家裏那麽多人，唯獨最愛她。

每天放學回家, 一打開門，都能看見它在門口等待的身影，咬着拖鞋，巴巴兒地送到自己腳邊。

看電視的時候, 會趴在她的膝蓋上, 乖巧地打盹兒, 就像一個精致的小圓球。

甚至有時候爸爸媽媽出差，鬧鐘喊不動她, 差點兒就要睡過頭忘上學了, 都是它锲而不舍地把她給叫醒。

小蔓茜真的是太喜歡這只小比熊了。

Advertisement

只差沒帶着它一起去上學。

——直到有一天, 它失蹤了。

監控顯示，那天下午，乘着林夏夏開門丢垃圾的時候，它莫名其妙地就從家裏跑了出去，一溜煙蹿了個沒影。

林夏夏背對着門，一時半會兒的也沒注意，直到過了兩三個小時，覺得家裏異常安靜，才察覺不對，發現小狗失蹤了。

失蹤了，家裏人在附近找了它好久，它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來報了警，警察也沒找到。

所有人都放棄了，只有小蔓茜堅持着它有一天一定會回來，會回來找她的。

從四年級堅持到六年級，再到自己也徹底死心，狠狠地哭了一場。

她心裏一直覺得，小比熊那麽乖，那麽愛她，怎麽可能會自己跑出去丢掉。

一定是有人故意要送走它或者是要偷走它。

——她覺得是林夏夏。

因為小狗很不喜歡林夏夏。

林蔓茜知道自己毫無證據，憑空得出來的猜想也帶着可能會傷人的惡意。

但是她實在管不了那麽多了。

憑借着滿腔的悲傷和憤懑，就跑到父母的卧室裏，咽哽着把林夏夏控訴了一通，要她把小狗還回來。

父親打了她一頓。

對她說：你這樣的行為，哪裏是個好孩子應該學的！半點證據都沒有，平白往人家身上潑髒水，你真是已經無法無天，我今天必須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然後母親抱着手足無措的林夏夏，安慰道，

“沒事的，夏夏，我們不理她。”

那天晚上，林蔓茜哭到差點失聲。

“我們”，“她”，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是父母這樣的劃分方式，徹底地傷到了她。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她意識到，那個擁有小鹿一般澄澈眼睛的女孩，會像魔鬼一樣，慢慢蠶食掉她擁有的一切。

爸爸媽媽已經被策反了，她必須要保護好其他尚還未被魔鬼涉足的東西。

後來漸漸長大，她又發現，其實跟防狼一樣防着一個人，不比做狼舒服多少。

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離這只狼遠遠的。

然後直到有一天，你足夠強大了，再全副武裝地撲回去，一口咬破它的脖子。

讓它奄奄一息，卻求死不得，一輩子不敢再犯。

........

這周三是林蔓茜外婆的生日宴，剛好又是林蔓茜唯一一部科幻片上映的日子。

沒錯，就是那部《十二月三十一號》。

這部戲因為前期籌劃出了問題，整整往後拖了兩年半才開拍。

然後拍了六個多月，後期特效制作又制作了一年多，所以林蔓茜四年前接到的劇本，等到真正上映，卻是在今年。

外婆得知自己的壽辰和外孫女的電影首映日撞上了，非常高興，當即決定，吃完壽宴，就包場請所有的客人去電影院看電影。

而且不肯讓林蔓茜出這個錢，非要自己出。

跟在爺爺奶奶那邊的親戚不一樣，在外公外婆這邊，所有的小輩年紀都差不多，所以從小玩到大，關系都很好。

林蔓茜作為最近風波不斷的“大明星”，一家親戚，不管遠的近的，都對她的生活很好奇，最起碼林蔓茜坐的這一片兒，基本上話題就一直圍着她轉。

“茜茜啊，小姨在網上看到你訂婚了是不是的，真是的，怎麽訂婚了也不早點告訴小姨，快給小姨看看，男朋友長什麽樣子的嘛。”

“蔓茜啊，我跟你說，孩子是一定要早生的，早點生恢複的也快，對了，你們什麽時候打算結婚的哦？”

“茜茜姐姐，你和汪澤岳關系好不好呀？我有一個同學特別特別喜歡他，問我能不能向你要張簽名照，茜茜姐姐.......”

“哎呦你這孩子，茜茜姐姐很忙的知道伐，還有那個汪澤岳，娘裏娘氣的，我告訴你你下次不要和你那個同學一起玩了聽到沒有？”

......

——林蔓茜已經習慣了。

她本來從小就是長輩們的重點關注對象，小時候出來唱個歌啊跳個舞啊，都是讓她出來表演的。

現在進了娛樂圈當演員，能聊的話題就更多了。而且她外婆這邊的長輩們都很洋氣，非常趕潮流，還幫她微博超話簽名，每天在群裏分享，弄的她哭笑不得又溫暖異常。

但是再習慣再溫暖，吃飯的時候一直被圍着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所以吃到一半，林蔓茜就悄悄向蘇景芝打了個眼色。

對方表示收到，沒兩秒，手機鈴聲就響起來了。

她站起來，

“那個，我出去接個電話，小姨，你們先吃着啊。”

“哎行，不過外面天都黑了，你別亂跑，待會兒我們還要去看你的電影的。”

“知道啦，你放心吧小姨，我馬上就回來。”

鄰桌的林母看見林蔓茜往外走，連忙轉過頭，

“茜茜怎麽走了？”

“她去接電話呢。不用擔心，我們先吃，等會兒菜都涼了。”

.......

今天落座的時候，林蔓茜也并非有意，但是莫名其妙地被人群一隔，她就沒有坐在自己家那一桌，反而被熱情的小姨給拉了過來。

林母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猶豫和失落，然而最後也什麽都沒說。

大概也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吧。

這幾年，她其實沒怎麽回家，最長的時候，也就前年過年在家呆了四天，然後又很快回劇組趕工拍戲了。

或許是當年那場談話，讓母親意識到了什麽，所以每次與她溝通交流的時候，态度中都不自覺帶上了一點讨好和小心翼翼。

連父親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可那種無法忽視的生疏感，還是讓彼此雙方都感到尴尬。

久而久之，為了不造成大家的困擾，林蔓茜也就不怎麽回家了。

她握着手機走出院子，到了巷子尾的拐角才停下來，還帶着墨鏡去小區裏的便民超市買了一只小布丁，一邊吸溜着奶油水，一邊慢悠悠地往回走。

快到家時，發現自己的棒冰還沒吃完，就停了下來，靠着樹旁的圍欄，懶洋洋地閉上眼睛。

吃着冰淇淋，享受着風和月光。

然後兜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裴一打電話過來了。

“喂？”

男生似乎是在一片嘈雜中走路，聲音上下起伏，模糊不清，

“今天的藥吃了嗎？”

“感冒這種事情，吃藥七天好，不吃藥一個星期好，沒有差別的啦。”

然後在對方頓了頓，要說什麽的時候，立馬打斷他，眉眼彎彎，語調活潑

“但是我吃啦。”

......

裴一無語地扶了扶額，

“生病的人，精神怎麽還這麽好。”

“都說了我只是小感冒嘛。對了，你在哪兒啊，怎麽那麽吵？”

“在工地上。”

他找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聲音一下子就清晰多了，

“濮泰那個工程，出了點問題，所以我過來看看。”

然後語氣嚴肅地警告她，

“茜茜，你現在感冒，不要吃冰淇淋了知道沒有。”

？？

“你怎麽知道我在吃冰淇淋？”

“......”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傳來男生低沉的嗓音，

“我就是試一試你，沒想到你居然還真敢吃冰的，林蔓茜，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林蔓茜有些心虛，但還是硬着嗓子裝老大，

“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麽活的比女生還嬌弱啊。我都這樣過二十六年了，每次感冒我都照吃不誤，最後還不是一樣好了，有沒有問題，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嗎！”

“你要真知道你這次就不會感冒了。茜茜，你把冰淇淋給我丢了。”

“丢了已經，我就咬了一口好麽。”

“開視頻給我看看。”

“裴一你要造反是不是！”

......

糾纏了半天。

林蔓茜還是在男生強硬的态度中，丢掉了手上只吃了一半的冰淇淋。

她也不是說不過他，但主要人家确實是真心為她好的，她就忍不住要心軟。

而且裴一已經漫不經心又自然而然地開始聊起婚禮的事情了，林蔓茜剛戴上訂婚，現在都還沒完全适應呢，哪裏想這麽快就進入下一個階段。

于是十分正經地咳了咳，說外婆已經在催她了，又假裝信號不好，才半強迫半耍賴地結束了這場艱難的電話。

電話徹底挂斷，那些“婚紗”“場所”“良辰吉日”什麽的亂七八糟的話題沒有再在耳邊繞，她才松了一口氣。

看看時間也确實差不多了，就轉回身，打算回外婆家繼續吃飯。

——然後回身偶然一擡眼，卻突然看見後面小樓樓梯口處，露出來一片衣角。

衣服的顏色很眼熟。

有點像是誰在偷聽的樣子。

她蹙蹙眉，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本來還以為是粉絲什麽的呢，結果沒有想到。

視野開闊的第一個瞬間，林夏夏的臉就出現在眼前。

......

對方倒是很自然，笑了笑，揮手跟她打招呼，

“我吃多了，出來吹吹風，沒想到剛好就碰上你在打電話，你別多想，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沒事。”

林蔓茜淡淡地彎起唇角，

“只是你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老愛呆在這些旮沓裏面。”

還和小時候一樣。

喜歡偷着藏着，默默地窺視着他人的秘密。

有點煩。

甩不掉的那種惡心感。

真的讓人厭煩。

“你看上去很不高興的樣子。”

女生走過來，長發披在肩上，一派文靜，語氣也很友善，

“姨媽跟我傾訴了一些事情，我覺得你們好像因為我，存在着不小的矛盾，不過你又一直不回家，所以想借這個機會，跟你聊聊。”

“聊什麽？”

“就聊聊以前的事呀，把誤會都解釋清楚了，這樣你就不會一直有心結了。”

真好笑。

“以前的事”是個什麽狀态，因為什麽造成的，別人不知道，她林夏夏難道還不清楚麽。

林蔓茜內心覺得無聊，但也沒生氣，反而模仿起裴一平時那種懶洋洋的，最氣人的語調，

“其實我倒沒什麽心結了，我主要是怕你有。”

“你不是說想聊聊以前的事嗎，剛好有件往事我一直沒想通，我有個小夥伴也沒想通，還托我今天抽空問問你呢。”

“什麽？”

“周菁啊。”

......

對方有些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彎唇微笑，

“周菁？”

林蔓茜輕輕揚起唇角，婉轉又溫和，

“原來你不記得她了啊。”

“當年她跟我們一個高中的呢還是，不過讀到一半，就因為被查出來偷了你的貴重物品，被勒令退學了。”

“她現在也拍戲呢，還說一直很想跟你聊聊天，但是也不知道怎麽就那麽巧，這麽久了，居然都沒有跟你進過一個組。”

對面的女生沉默了一會兒。

長睫毛微微下垂，唇角流露出幾分諷意。

聲音也很輕，很堅定。

“原來是她啊。”

“當年，最後學校的處置結果會這麽嚴重，我也覺得有些抱歉，但畢竟是她自己做錯了事情，我跟她非親非友，也沒有義務去包庇她。”

“況且，她現在苦盡甘來，過的也不錯不是麽。”

.......

抱歉。自己做錯。包庇。

苦盡甘來。

林蔓茜靜靜地看着她。

看了好一會兒，才在對方毫無愧色的神情中，輕輕嘆息了一聲。

悲憫又輕嘲。

“她現在确實算是苦盡甘來，過的不錯。”

“可是你知不知道她今天的結果，是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努力才得來的？”

“算了，這些雞湯，我也懶得跟你細說。不過有句話，她托我轉告給你，你好好聽一聽吧。”

“她問你：林夏夏，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離開教室時，你當着全班的面對我說話？”

“你說：對不起，我原諒你了，也希望你能夠放下屠刀，從今往後好好生活。”

“但是我人生中的一大半苦難，都是你造成的，就算我現在過的再好，我也釋懷不了，無法不恨，放不下屠刀。”

林夏夏擡起眼眸。

四周仿佛萬籁俱寂，那一刻，只剩下女生的嘴唇在一張一合。

就像魔鬼的黑洞，要把她生活裏的所有光都給吸進去。

“我現在什麽都安頓好了。我什麽都不怕了。”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