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貴妃
貴妃
皇室家廟,寂靜森嚴。
成婚第三日,遵本朝太子婚儀,乃太子攜太子妃祭見家廟之日。
牌位陳列于臺上,濃重的檀香缭繞四周,十足的香火浸潤着的木牌油光滑亮。
林元瑾跪在軟墊上,徐徐向下拜去。
崔夷玉就跪在她身側,與她一起拜谒着周氏皇族的列祖列宗。
也不知太子究竟是膽大還是膽小,說他膽大,他現下別說出門,都沒有出現在林元瑾眼前,說他膽小,他又敢冒大不韪讓一個外姓替身帶着太子妃來拜谒帝後和列祖列宗。
“禮成。”守在兩人身後的公公一揮拂塵,高聲呼。
林元瑾聽到這麽一聲,才松了口氣,直起腰想要站起來,膝下卻一軟。
“慢點。”崔夷玉當即扶住她的腰,垂下眼眸,避開林元瑾驚訝的目光,托着她緩緩站起身來,這才松開手。
林元瑾目光一掃身後,恰好看到昨日帶着她觀賞菊花的嬷嬷正在不遠處笑着,欣慰地看着他們。
“那是張嬷嬷t,父皇身邊的老人。”崔夷玉俯首,低聲在林元瑾耳畔說。
林元瑾眨了下眼,了然地笑起來,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
難怪,原是為了在皇帝面前做戲。
“老奴給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請安。”張嬷嬷見兩人相攜走出家廟,笑容滿面地行了個禮。
“張嬷嬷請起。”崔夷玉手虛扶了下,矜持地問,“可是父皇有敕?”
“确有事,卻并不至此。”張嬷嬷樂呵呵地說,慈愛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到崔夷玉身側,林元瑾的身上,“今日奴是來尋太子妃殿下的。”
林元瑾疑惑地看了看崔夷玉,見他似有所料,又看向張嬷嬷:“此話怎講?”
張嬷嬷笑答:“太子妃殿下年少爛漫,帝後憂心您身邊有妄圖惑主之人,又聽聞您身邊伺候的都是從林家旁的主子那臨時撥的,不堪大用,這才命了老奴來為您分憂。”
“是兒臣不孝,竟勞煩父皇與母後為兒臣身邊小事憂心。”林元瑾先是一訝,抿着唇似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期待地看着張嬷嬷,“昨日一見您便覺有緣,想不到今日您就要随我入府了。”
昨日他們的房中之事,轉個眼竟就傳到了皇帝耳中。
張嬷嬷雖口口聲聲說帝後,但林元瑾可不認為連太子頻召太醫都不清楚的崔皇後會知曉得這麽細致。
至于皇帝非要如此正大光明在太子府放人究竟是想做什麽,林元瑾并不關心。
看崔夷玉的反應,雖不知原因,皇帝既想看太子夫妻琴瑟和鳴,那張嬷嬷目前就一定會站在她身邊護着她。
反正林元瑾現在兩袖清風,一身清白,誰都不熟,若真要計較起來只怕看誰都像眼線,還不如果斷将這個問題甩給專業的人。
“是孤思慮不周,太子妃剛入府諸事不熟,日後怕是要勞煩嬷嬷費心。”崔夷玉點頭。
“承蒙太子殿下賞識,老奴定當殚精竭慮,為太子妃殿下排憂解難。”張嬷嬷又鄭重地行了一禮,她在宮中浸淫多年,閱人無數,自然看得出眼下林元瑾嘴上是常有的客套,眸中的歡欣誠摯卻做不得假。
別說旁人不知,跟在皇帝身邊多年的張嬷嬷也不知,陛下為何在諸位貴女中給太子指了這麽個最不似太子妃的太子妃。
然宮中人心最是易變,她身上的幹淨明澈又留得住幾時呢?
張嬷嬷行完禮,便退後站到了林元瑾的右側後方,抵掉了原本婢女的位置。
“走吧,母後在等我們。”崔夷玉望向林元瑾,隔着袖子牽起她的手腕,引着她往皇後所住的懿和宮方向走去。
懿和宮前,恰好看到一女子身穿玫紅,長眉杏眸,眼神透着些淩厲,儀态萬千地從宮裏走出來,見到他們時挑了挑眉,笑着:“倒真是巧了,本宮來給皇後請安,剛出來便遇到二位殿下。”
“貴妃安。”崔夷玉一見她,輕車熟路地引着林元瑾行了個平禮。
她便是裴貴妃,裴相親妹,二皇子的生母。
“太子殿下近日大婚本是好事,倒是聽聞殿下忙碌起來,竟忽略了貴體,身子不适,請了太醫。”裴貴妃嘴角含笑,上下掃視着崔夷玉,關切地問,“殿下千金之軀,可莫要因一時喜慶,一不注意…便落了沉疴。”
“勞貴妃記挂,孤不過區區風寒小症,不日便好了,竟鬧得阖宮皆知,卻是孤的不是了。”崔夷玉笑着,平淡地說。
“那便祝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了。”
裴貴妃聞言也不生氣,只是在聽到“風寒”二字時意味深長地斂了斂眸,目光轉向了倚在太子身側的林元瑾身上,“早便聽聞太子妃仙姿玉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貴妃謬贊。”林元瑾盡可能少言,又注意到裴貴妃身側的嬷嬷打量着她,目光透着驚疑不定。
裴貴妃是不是巧她自然看得出來,宮內皆知今日太子攜她祭見家廟,只怕為了見這一面,時辰都掐好的。
光是在懿和宮前堵人,也能看出裴貴妃在宮中何等嚣張了。
“聽聞皇後有意将崔辛夷許給太子殿下當側妃,這麽多年,他們青梅竹馬之誼深厚,本宮也算親眼目睹。”裴貴妃樂呵呵地笑着,“太子妃年少貌美,想必也同皇後一般寬和大度,是容得下人的。”
她若對崔辛夷這麽個隐患掃榻相迎便是軟弱,容不下人則是失德,但要是完全不在意,太子必定對她心生不滿。
“母後尚未與兒臣提起此事。”林元瑾似全然不知,笑容幹淨,眼眸中滿是信賴,“婚事乃媒妁之言,妾身不過小輩,何德何能與母後相比?但好在與母後、殿下齊心,他們既有決斷,那必是好的。”
裴貴妃眉頭一蹙,看着林元瑾的目光稍顯遲疑。
她雖聽過傳聞,今日一見,一時之間居然也判斷不出她是真木頭還是假木頭。
“倒是本宮多事,好了,不耽誤時辰了,你們快些進去吧,別讓皇後久等了。”裴貴妃說完便領着她身後儀仗,悠悠地走開。
錯開太子、太子妃,等周遭沒了旁人,裴貴妃身側,一嬷嬷低聲問:“主子,您看?”
“越是外表看着康健,越是可疑。”裴貴妃挑了挑眉,眼中透着運籌帷幄的篤定,“若是沒病,怎麽太醫滞留太子府幾月不回?”
“主子英明。”
“倒是聽聞陛下偏心那位太子妃,還駁了皇後面子。”裴貴妃嗤笑一聲,“哎呀”地感嘆,“可憐她與陛下青梅竹馬十餘年,比不過太上皇給他欽定的姻緣,還想把自己侄女也賠進去。”
如今皇帝在小輩身上尋求早年的不圓滿,倒也是人之常情。
“提及太子妃,還有一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說。”那嬷嬷将身後的宮女太監往後揮了揮,隔了一段距離。
“說。”裴貴妃漫不經心開口。
“若老奴不是眼拙,方才那太子妃,”嬷嬷頓了頓,擡起的眼裏渾濁,卻透着精明與篤定,“還是處子之身。”
裴貴妃猛地一停,眼神驟變,看向嬷嬷,半晌,臉上挂起了拭目以待的惡劣笑意:“好啊。”
真是…天助她皇兒。
……
懿和宮裏。
“玠兒?!”
崔皇後一見宮門的身影,便匆匆站起來,希冀地看着走進來的太子與太子妃。
奈何走進來的少年只平淡地掀起了眼瞳,安靜地注視着崔皇後,帶着林元瑾安靜行了個禮,便讓她喉口一滞,悻悻然笑着坐了回去,只留得滿腹擔憂與失落。
她昨日去信,信裏明說想要太子今日親自觐見,讓她也好放下信。
究竟是什麽病,連見母親一面都不行?
“快賜座,看茶。”崔皇後擡了擡手,乍然注意到太子妃身後的張嬷嬷,按着椅柄的手一掐,撐着笑顏寒暄起來,“方才聽外面喧嘩,貴妃向來口無遮攔,太子妃不必放在心上。”
“兒臣知曉。”林元瑾點了點頭,似乎絲毫沒受影響。
崔皇後見她确實沒放心上,也松了口氣,之前不滿太子妃人選,現在卻開始慶幸心眼子不多也是好事,至少好控制:“今日祭拜先祖,一路可順利?”
“諸事順遂,母後不必憂心。”崔夷玉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件,擡手放在旁邊宮女端着的木盤裏,示意呈上去。
崔皇後壓下心中焦急,手上的速度卻一點不慢,揮退身邊的人,拿起那封信,一字一字讀下去。
信乃太子親筆,其中寫着他遭人毒害,身子虛乏,偶有天旋地轉、使不上力的暈眩之感,太醫言應固本培元,不宜行房事。
有一太醫背叛洩密,恐于裴相串通一氣,不日造謠他不能人事,為二皇子謀求太子之位。
……母後心善,但眼下境遇危急,不可輕舉妄動,夷玉乃替身,工具并無情感,若母後實擔憂,擅動傷人也易生怨氣,此計不可用。
為保萬全,他才不得不讓替身代他進宮,以應危機,方能勘破裴相之計,反将一軍。
崔皇後看得觸目驚心,驚疑不定地掃了眼下方兩人。
“你早上用得少,吃些點心墊墊。”崔夷玉輕聲說,俊美無俦的面龐笑起來,明亮朗朗如日月,惹得旁邊的人笑容更甜。
林元瑾倒是無憂無慮,只小口吃着點心,嘴唇剛沾到的一丁點兒碎屑,崔夷玉就接過張嬷嬷手中的帕子,無奈地笑着給她擦去了,演得一出新婚夫妻恩愛的好戲。
崔皇後不得不暫時消去了将崔夷玉去勢的想法,再看着林元瑾這般模樣,只覺得糟心。
又不敢讓她認出來,又嫌她認不出夫君。
崔皇後開口:“張嬷嬷暫且退下罷,本宮與太子妃有些體己話要說。”
“是。”張嬷嬷低頭退去。
周圍再無旁人,宮殿裏空餘三人,空曠中顯出了幾分冷清。
崔夷玉放下手裏的茶杯,平淡地坐正,手裏再無其他動作。
“明日既要宴請群臣與命婦,太子妃身子柔弱,以免舟車勞頓,t今個兒你們也不必出宮了。”崔皇後溫和地笑着說,意有所指地看着林元瑾,聲音親切。
“太子妃,本宮亟需你幫你夫君一個大忙。”
“明日……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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