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探病

探病

“你說什麽?!”

皇後倏地看向身側的宮女,鳳眸淩厲,一襲寶相花紋的正紅裙在身襯得本就妍麗的臉龐明豔不可方物。

“娘娘息怒,太子妃腹痛難忍,夜不能寐,想必太子殿下也是一時情急。”宮女連忙說。

“他堂堂一國太子,為了太子妃這點小病難不成還要衣寬解帶,徹夜照料嗎?!”皇後說起來都覺得荒謬,手指一曲,扶住額頭,“他又不是太醫!”

然而現下境況哪怕她心有不滿,也是罰都不能罰。

恰在此時,懿和宮外驟然傳來通傳聲。

“誰來了?”皇後皺眉問,眼下本就緊張,更是聽不得半點風吹草動。

“回禀娘娘,是陛下又賜了藥下來。”門外的太監提高聲音回禀。

皇後怒極反笑:“倒是勞陛下費心。”

她病的時候不見皇帝賜藥,更不見他來看望分毫,如今太子妃病了,昨日賜了藥今日竟又來,像是警醒着她這個外人莫要刻薄他的兒媳婦似的。

避個裴家,居然還要避個觸人生情的皇帝!

真是荒唐。

相比如今卧“病”在床的太子妃,皇後更擔憂她的親兒太子。

哪怕此次禍端借替身避過了,也不知他自己的病何時能好,免得太子妃整日與那替身琴瑟和鳴,情深義重,像什麽樣子!

等一番客套寒暄,将李公公一行人應付走了,皇後才身心俱疲地坐回椅上。

“娘娘若煩心,何不讓太子與太子妃去東宮?”旁邊的宮女問。

這宮中又不是沒有儲君住處。

“不可!”皇後毫不猶豫地否決,蹙眉閉眸養神。

哪怕在他們身邊安插眼線,皇後也不可能、不放心将一個替身和一個不知真相的太子妃單獨放回東宮。

太危險了。

一是太子妃愛慕太子,雖現在身子不爽利,但新婚夫妻最是難舍難分,花樣又多,只要不到最後一步,那替身哪怕百般推拒,也會有怕太子妃懷疑而不得不應付的時候。

若是張嬷嬷不在,一巴掌把太子妃擊暈便能應付差事,事後糊弄一下,偏偏皇帝還插了個眼線。

皇後想到太子妃身邊那門神似的張嬷嬷,只覺如鲠在喉。

二是裝病此舉是為拖延宴請時間,讓裴家誤以為他們是事情敗露,不得不延後,裴貴妃又有協理六宮之權,若是這兩人不在懿和宮裏,若有意外,皇後不一定能及時處理。

皇後從未遇到如此進退兩難的局勢。

“太子如今在哪?”她直覺這幾日不會太平,側眸問道。

宮女躬身回:“太子殿下小睡片刻,如今正看着太子妃喝藥。”

“本宮去看望……”皇後“嗯”了聲,還未起身就聽到外面又有動靜,不禁身子一頓,意味深長地感慨起來,“本宮這懿和宮今日可真是熱鬧。”

只見一個小太監火急火燎跑進來,跪下開口:“啓禀娘娘,二皇子攜七皇子和幾位公主前來給娘娘請安,且因大婚之順未曾謀面,順便前來探望皇嫂。”

皇後臉色一變,目光透出謹慎與審視。

順便?說得好聽。

其他幾個孩童倒不重要,這二皇子必然是裴貴妃喚進宮,來試探太子的。

“來,你速去與太子說,二皇子來了。”皇後一招手,低聲朝手邊的宮女說,看着她一路疾走去了偏殿,這才讓太監通傳諸皇子皇女觐見。

懿和宮正殿忙碌不歇,緊張又壓抑。

但此時的偏殿安靜寧和,只有濃濃的藥味。

“殿下,該喝藥了。”張嬷嬷端着又一碗苦藥進來,另一只手上還端着一碟子蜜餞兒。

崔夷玉從張嬷嬷手上接過藥來,瓷勺攪了攪,溫度恰好适宜入口,這才扶着林元瑾的脊背讓她背靠床頭坐穩,碗抵到她唇邊,卻見她向後挪了挪,似不滿意。

“殿下不喂我嗎?”林元瑾眨了眨眼,得寸進尺地說。

崔夷玉緩緩地挑起眉,垂眼看了看這烏黑的只怕要苦到她心底的濃藥湯,又看了林元瑾:“短苦不如長苦?”

他倒不介意,但一勺一勺喝,只怕能把林元瑾味覺都苦沒了。

“太子妃既想自讨苦吃——”崔夷玉順勢拿起勺子,盛出一小口藥,穩穩當當地就要往她唇邊送。

“說笑嘛。”林元瑾讨饒地笑了笑,将勺子按回碗裏,擡手覆住他的手,端着那碗,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一口悶下去。

苦藥入喉,剎那間充斥整個口腔,順着喉嚨滑下去,簡直是從頭苦到了心肝脾肺腎。

林元瑾本就臉色蒼白,這一苦愈發臉色差。

崔夷玉将空空如也的碗随手丢在木盤上,取了枚酸甜可口的蜜餞喂到了她嘴裏,拍了拍她的背,低聲:“好了,喝完了。”

林元瑾過去無人關心,多苦的藥都能面不改色閉着眼一口悶,實習護士在她手上紮三個孔沒紮進血管緊張得手抖,她都能反過來安慰別人。

沒關心的,再忍一忍就好了,只要努力就會有成果,哪怕成果或許只有一點點。

現實就是将她送到了一個她努力都不會有成果的時代。

好在如今終于有人關心她了,哪怕用相對卑鄙的辦法,她也能得到關懷與擔憂,能像旁人那樣有一點難受就可以随意地埋怨,親昵。

林元瑾喜歡這種新奇的感覺,甚至不由自主地沉迷于此。

比起這種被重視的感覺,自讨苦吃又算得了什麽。

“哎喲,哪裏就非盯着這藥不可呢?”張嬷嬷笑眯眯地看着他們開口,看似苦口婆心實則調侃,“年少夫妻,往後的日子多着呢,太子妃純善伶俐,太子殿下謙遜溫和,既鹣鲽情深,又何愁這一朝一夕?”

林元瑾睜着的眼眸一頓,放在被褥上的手指緩緩曲起,目光慢慢地落到了身側少年的身上。

他生得一副最是風流俊逸的面龐,垂眸不語時卻最是清淨,骨子裏透出一股極端的矛盾感。

許是今日未有正事,他便穿了身玄色常服,葳蕤金絲勾勒出他纖挺的身形,手腕與腰肢都束着皮質護帶,更顯平日鍛煉精進有素。

“怎麽了?”崔夷玉似在想什麽,注意到林元瑾的目光才顫了顫睫影,如夢初醒般轉頭笑着看向她。

那笑容虛假如一張完美無缺的面具,但實在美麗。

“沒什麽。”林元瑾也揚起笑容,輕快地說。

一朝一夕。

這四個字落到唇齒之間,都能咀嚼出苦味。t

畢竟他們有的也不過就是這短暫的、生硬拼湊起來的一朝一夕。

這時,一宮女急匆匆走進來,隔着屏風給他們行了個禮,聲音迫切:“兩位殿下,皇後娘娘遣奴婢傳話,說二皇子攜弟、妹前來探望皇嫂,還帶着一位…宮外的大夫。”

聞言,林元瑾并無緊張,反倒覺得有趣地開起玩笑:“這倒是擔憂心切,竟都信不過院正的醫術了。”

探望便探望,帶個大夫倒是明目張膽、氣勢洶洶地來找茬了。

“太子妃可要落下床帏,垂簾敘話?”張嬷嬷眉頭一皺,想了個法子。

她是親眼看着林元瑾孱弱地倒在床上,連端碗的力氣都不剩,藥都是旁人侍奉,只怕虧損極大。

作為宮中老人,張嬷嬷自然知曉皇後與裴貴妃的龃龉與鬥争,只是如今拿太子妃當幌子,讓二皇子前來試探,未免失德。

“這如何使得?”林元瑾搖了搖頭,側過身掀開被褥,手搭着崔夷玉的臂彎站起來,喚來宮女為她着長裙,披外褙,穿戴整齊。

崔夷玉感受到張嬷嬷的注視,克制住下意識的拘謹,盡力自然地扶住林元瑾纖瘦的腰背,引着她坐到椅上。

放在她背後的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柔軟的漆發,如被絲綢摩拭而過,崔夷玉眸光一滞,不動聲色地将收回手腕,向後退了一步,不再看她披散肩頭的如瀑青絲。

“簡單挽起來便好。”林元瑾沒察覺到背後人的動靜,只讓宮女為她束發戴玉。

皇後提前派人進來打點,宮女們手腳也快,又不必濃妝豔抹,自然不費工夫。

等通傳聲來,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走進殿裏,各個履絲曳缟,珠翠羅绮,竟讓本清淨的殿裏平添奢靡。

以皇後為首,幾個年少皇子皇女跟在她身後,其中以二皇子周珩最為顯眼,他模樣與太子一般大,只膚色如金麥,杏眸如星,面帶笑容,容貌雖不若母妃豔麗,卻透着幾分肖似的神韻。

二皇子一進屋,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軟榻上的林元瑾,眉頭不由得揚起,臉上的笑容透出幾分耐人尋味,擡手行了個禮:“臣弟攜弟弟、妹妹見過皇兄,皇嫂。”

“參見皇兄,皇嫂。”

他身後的幾個小蘿蔔頭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與二皇子一同看着太子妃的目光裏滿是好奇與小心。

那身着素裝的少女面不敷粉,唇色淡白,身上沒有半點金銀粉飾,像是戴上就要壓彎了她,在這堂皇富麗的宮宇之中卻濯而不妖,似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人。

只是新婚少女,難免少了幾分韻味。

他那太子皇兄也是完全沒了過去不沾女色的清高,不坐主座,倒是手扶着林元瑾的後背緊貼着坐在她身側,眸光溫潤,哪還有半點太子驕矜。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裝的了。

二皇子心下一嗤,當先客套起來:“早便聽聞皇兄幸得父皇賜婚,得溫婉賢妻在旁,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說完,他又注視着林元瑾,笑容不變,話頭卻一轉:“皇嫂端莊秀麗,竟能讓閱遍京中美色的皇兄流連照顧,還為此推延了宴請,當真伉俪情深,惹人心生神往。”

“臣弟初次拜見皇嫂,未免失禮慢待,特地準備了見面禮。”說着,二皇子拍了拍手,意味深長地看着林元瑾,“宴請事大,皇嫂必然也不願因己之病,耽擱了皇兄的大事。”

“為此臣弟尋來了民間有名的劉大夫,人稱賽華佗——特來為您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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