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嫉妒

嫉妒

“琟音?琟音!”

林琟音猛地回神,驚慌地看向喚住自己的林母。

“這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林母眉頭緊蹙,倒也沒細想,只以為是她昨夜落了枕沒睡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現在好了。”

“之前還擔心她愚笨不懂事,現下看來也是福不是禍,你妹妹如今深得太子寵愛,誕下皇太孫也是遲早的事,于家于你,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于我又能有什麽好處?”林琟音看着林元瑾笑着與太子并肩同行,被所有人簇擁着走在前面,再不見往日的低眉順眼,心下一梗。

她們看起來不過遙遙幾步距離,卻如隔出一條天塹。

“說什麽呢?”林母不知林琟音今日怎麽着相了,竟不自覺自怨自艾起來,手指用力點了她額頭一下,壓低聲,“今時不同以往,你如今是太子妃的嫡姐,一母同胞,她哪怕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會讓你嫁的不好!”

是啊。林琟音靜靜地凝望着太子的背影,心緒難平。

也不過是,不會嫁得不好。

林琟音自小到大,事事出挑,盡善盡美,無人不誇贊她的才能和聰慧,在她之下,林元瑾的存在是那麽黯然失色。

她處處皆好,那憑什麽現下高人一等,嫁給太子倍受寵愛的是林元瑾,而不是她呢?

林琟音望着最前方的人,不甘如潮水般從心底湧起。

衆人走進正堂,婢女端來沏好的茶,依次放到手邊。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元瑾是家中大房小女兒,打小就受寵,您雖寬和,也莫要太驕縱了她。”老夫人将拐杖放在手邊,端起茶杯,笑容慈愛地說。

林元瑾拿着茶杯的手一停,被身側的崔夷玉輕輕一托,得了他一個笑眼,抿起唇不言不語。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老夫人年歲已高,泰然自得,承歡膝下便足矣。”崔夷玉淺笑着随意回了句,根本沒接老夫人話茬。

年紀大了就少管事。

崔夷玉親手把人從懸崖下救上來,林元瑾受不受寵,旁人不知,他能不知?

“這位嬷嬷有些眼生,可是瑾兒身邊的人不得用?”林母眼看着張嬷嬷皺眉揮去林元瑾身側想侍奉的婢女,神色嚴肅氣度也不尋常,心裏泛起嘀咕。

“陛下聽聞太子妃身邊有心思不正之人,擔心太子妃年少心軟,便特派老奴伺候身旁。”張嬷嬷不卑不亢地開口,“聽聞太子妃身邊之人的身契都在林家,特地把人帶過來了。”

太子妃身邊的人身契還在林家??

老夫人眉頭一皺,連二房三房的夫婦都意外地看着林母,明顯不知她為何如此處事。

“母親那幾日憂思過度,險些病下,許是忘了。”林琟音站在林母身側,出聲解釋起來,“好在現下給也來得及。”

“這倒不必。”張嬷嬷看也不看她,只平淡地說,“太子府不缺人,這些人既心思敏捷,手腳伶俐,便就都待在林府吧。”

“嬷嬷雖然嚴詞厲色,但對我乃一片好心,望母親莫要介懷。”林元瑾輕輕開口,笑着緩和起氣氛。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太子妃出嫁不過幾日,你母親便覺一日三秋,你去陪她敘敘話。”

林元瑾聽這話感覺更不好了,指尖下意識拉住崔夷玉的袖口,又得了長輩的調笑他們新婚夫妻似絞在一起的糖絲,拉都拉不開。

崔夷玉微微偏過頭,眉眼平淡似無聲地寬慰:“去吧,免得時辰久了來不及回府。”說罷,掃了張嬷嬷一眼,示意她跟着林元瑾。

林元瑾瞬間意會他言下之意,這才放開手,轉身走出去。

她和這些人沒什麽好說的。

但顯然,對方不這麽覺得。

林府花園的石子路上。

兩人各懷心思地漫步,中間隔着不短的距離,疏離得完全不似母子。

“我想與瑾兒說些體己話,嬷嬷不若先稍事等候?”林母看向張嬷嬷,先行開口。

張嬷嬷看向林元瑾,見她點了點頭,這才退下。

等該走的都走了,林母才開口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平靜:“瑾兒如今在太子府過得可好?”

“尚可。”林元瑾模模糊糊地說。

“瑾兒,太子殿下如今寵着你,你也當好生努力,早日誕下皇子,這日子就穩當了。”林母一開口便是囑托。

她眼尾的細痕明顯,顯然是多年操勞,又因育了兩胎都是女兒,沒少受老夫人的冷眼。

如今面前的小女兒眉眼如墨染,亭亭而立,绮繡在身卻不顯豔麗,天青色的外褙看似淡雅,日光傾灑而下,大片的暗紋流光婉轉,極盡低調的奢靡。

和過去林府的嫡次女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母親說得是。”林元瑾狀似乖巧,實則漫不經心地回答。

先不說她想不想和太子生,這也不知道太子能不能生啊。

別自己廢物不能生最後只會往女人身上潑髒水。

“也別怪母親多話,說來也不巧,原該是你長姊先出嫁,卻未曾想聖旨一下,你跑到她前頭去了。”林母寒暄半天,進了正題,語重心長地說,“你也是知道琟音向來聰慧,她若嫁個好人家,日後也能幫襯着你。”

林母想去拉林元瑾的手,卻見她似懼寒,手收在袖子裏不願掏出來,這才悻悻然收回手。

“幫襯?”林元瑾念着這個意有所指的詞,眨了眨眼,懶得拐彎抹角,直白地問,“母親若有屬意的人家,不妨直說。”

林母也不多言,低聲說:“你覺得裴家世子如何?”

裴家??

林元瑾步子一頓,本來都開始走神了,猛地被這兩個字給扯回了注意力,看着林母,發現她是真情實意地問,眼裏緩緩現出驚愕:“我嫁給了太子,您想要林琟音嫁給裴家?”

她問出這話的時候不覺得林母是因分不清局勢,異想天開,只覺得奇怪。

這京城裏那麽多家,無緣無故,林母怎麽會想到裴家去?

“是有人和您說了什麽?”林元瑾探尋地問。

若裴家與林琟音有什麽關聯,那她山路遇的險可就一清二白了。

林母說:“之前裴夫人曾暗示過屬意琟音,有結親的打算。”

“她可曾說是為誰屬意?”林元瑾想了想,偏了偏頭反問。

“這……”林母語塞,回憶起來,心驚膽戰地發現,竟當真沒有明确是不是想為世子做媒,不過是她下意識覺得林琟音與世子相配。

不遠處,林琟音站在木柱後攢緊了手。

她以姐妹情深為理由出來,就是為了聽二人對話,稍稍靠近就那聽到兩人果真是在談論自己的婚事,自然也聽得出林元瑾對自己不着痕跡的貶低。

她是沒林元瑾嫁給太子的能耐,如今在林元瑾嘴裏,她連裴世子都配不上了?

“母親不必多言。”林琟音走出來,上前打斷了母親的話,盯着林元瑾,一字一字地說,“我的前程,我自己來掙。”

“方才恰在與母親談論長姊婚事。”林元瑾慢慢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着林琟音,感覺到了相當明顯的敵意,緩緩揚起了一個笑容,“長姊在生我的氣。”

“長姊事事強于我,如今卻是我先行婚嫁,長姊這般惱我,可是因為你想嫁的…實則是我的夫君?”

她說得輕松。

林琟音向來心高氣傲,非要和她争個高低,更何況婚事,自然是要嫁就要嫁最好的。

林琟音想要一門能壓過她的婚事,但她又必然當不了皇後,如何能釋懷。

“臣女不敢。”林琟音臉色一青,完全沒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諱,生硬地說。

林元瑾卻絲毫未聽她的回複,只上前一步,好奇地望着比她高半個頭的林琟音,無辜地笑着說:“長姊願意做妾嗎?”

都敢與人合謀殺人,林琟音還有什麽不敢的?

林琟音猛然看向她,只覺得她半分不顧一家人體面,非要當面侮辱自己,铿锵有力地反駁:“自然不願。”

“我的婚事與太子妃無關,太子妃不必試探污蔑于我!”

“琟音?!”林母驚愕地看着執拗的大女兒,想拉她的手,卻半分拉不動,只聽到了旁邊突兀響起的掌聲。

“啪、啪啪。”林元瑾拍了拍手,嫣然一笑,“長姊向來能幹,自該如此,只是……”

她頓了頓,走道林琟音身側,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輕t聲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小心着點兒。”

“免得又哪裏冒出來一堆山匪,‘恰好’把長姊給劫了。”林元瑾在笑了笑,貼心地說,“長姊若沒有我這般被太子救了的好運氣,別說嫁不嫁得成太子,豈不是連幫你的人都嫁不成了?”

林琟音渾身一僵,一股寒意從腳底陡然升起,向後退了一步,怔愕地看着林元瑾笑容單純,似剛才耳畔的威脅之語與她分毫不相幹。

她知道了?!

林琟音早覺得她自山路遇險之後,整個人似是和從前不大一樣,但如今她這般不在意地笑着說,更讓人不寒而栗。

畢竟林琟音從未想過,那個向來唯唯諾諾,一句話說出口謹慎再三的林元瑾有朝一日敢和她放狠話。

嫁入皇家不過幾日,就能讓一個人改頭換面嗎?

“不牢太子妃費心。”林琟音定下神,陰沉地看了笑意盎然的林元瑾一眼,轉身就走,甚至不顧驚慌喚她姓名的林母。

林元瑾望着她大步離去的身影,絲毫未動,倒是意外地看向身側的林母,微微仰頭好奇地問:“你不去追嗎?”

要知道林琟音受過半點委屈,這位好母親都恨不得安慰大半天,為此不知懲罰過她多少次。

哪怕她什麽都沒做。

林母怔愕地對上林元瑾困惑的眼瞳,如受抨擊,只是僵硬地搖了搖頭,下意識放低聲音:“是琟音不懂事,沖撞了太子妃。”

“是麽。”林元瑾彎起眼笑了笑,不再說話。

林母陷入了沉思,耳畔沒了旁的聲響,她開始享受着這短暫的安寧。

林府不大,往返不過一刻鐘。

裏面的布置分毫未變,熟悉到令人厭煩。

路過假山清池,剛轉向正堂的方向,林元瑾“咦”了一聲,停下了步子,好奇地望向前方屋檐下。

桂樹下,木欄旁。

只見林琟音正屈身說些什麽,似在行禮,脊背挺直如禾杆,露出纖細而皎白的脖頸。

崔夷玉眸光平靜,不假辭色,一言不發似不知在想什麽,直至瞳仁一動,轉瞬便注意到了轉角處走來的林元瑾。

說時遲那時快。

林琟音走上前又想說道些什麽,崔夷玉卻蹙起眉,提防地向後挪了兩步,冷淡地看着她,像是看見什麽不好處理之物。

林琟音初次被如此避諱,如遭雷擊,當即紅了眼眶,難以置信對上眼前少年漆黑的眼瞳,只覺他眼中的審視宛若刀刃要将她剖個幹淨。

好似她并不是妙齡少女,而是個令人厭煩的麻煩。

無論如何都看不出半點意動。

林琟音并非第一次見太子,卻是第一次如此近的感受太子威嚴,強烈的自尊心受損讓她臉龐漲紅,恥辱地攢着裙擺,手仿佛要擰出血。

她心中實在不解她到底哪裏比不上林元瑾,可她光是站在太子面前撐着就已經耗費了渾身力氣,又哪裏敢質疑君意呢?

可太子究竟是喜歡林元瑾什麽呢?

若沒有他的寵愛,林元瑾憑什麽如今能在府裏擺架子耀武揚威,對她頤氣指使,肆意貶低?!

同樣是年輕美貌,為什麽她這個嫡長女反而不行呢?

林琟音敏銳地注意到眼前人的視線無聲地偏移,如受針刺,倏地轉過身。

果不其然,迎面望見從轉角緩步走來的林元瑾和母親。

“太子妃。”崔夷玉颔首。

林琟音則後退了幾步,盯着悠悠上前的林元瑾,眼中透着濃烈的不甘與恨意,如同是親妹妹奪走了本屬于她的一切,僵硬地笑着,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

太子妃這三個字聽起來竟這般刺耳。

“殿下可是在等臣妾?”林元瑾輕快地走到崔夷玉身側,親昵地搭上他的手臂,視旁人如無物。

“嗯。”崔夷玉擡了擡眼,淡淡地看着林元瑾,“你體虛不宜外出,今日也是破例,竟還将嬷嬷撇下了。”

他出不來,特意讓張嬷嬷跟着林元瑾,就是不想她在林家出什麽意外。

“哪兒就那麽脆弱。”林元瑾拉住他的手腕,嘴上雖這麽說,笑容卻愈發歡喜,“殿下辭別了嗎?”

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人關心愛護。

“嗯,來接你。”崔夷玉點頭,眼眸黢黑,幹淨得仿佛只盛得下眼前少女,再看不見旁人。

林琟音無比拘謹地站在一旁,仿若有一面牆無聲地隔在眼前。

她看着太子對待林元瑾截然不同的态度,猛烈的不甘與恨意如火焰灼燒着她的脊骨,逼得她眼神變得偏激。

“時候不早了。”林元瑾這才轉過頭,恰好撞見林琟音煞白的臉色躲閃的陰鸷目光,似毫無察覺,和善地揚起笑容,“我與殿下也不久留了。”

說罷便雙雙離去,仿若一對璧人,永不分離。

他們婉拒了林家的留客,動作毫不拖泥帶水,轉眼便坐上了回太子府的馬車。

“你當如何?”

馬車上,崔夷玉靜靜地望着林元瑾,開口問。

這等看似在後宅中的小人物同樣不容小觑,當初她既能被這樣的人謀害性命,如今撕破臉,未來便一定有第二次。

既已知此人有隐患,便不能置之不理。

昨日之語,今日便輪到他來問她了。

林元瑾哼着曲兒,聽到崔夷玉的聲音,擺弄着香盒的手停了停,目露思索,似想起了些什麽,指尖微凝。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半晌,她面上帶笑,垂下的眼瞳漆黑無垠。

“我要她的命。”

但還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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