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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歲的顔舒冬有時候會沒有出息地想，如果自己是顔意駿就好了，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外公外婆，全家人都喜歡他，他就是大家手心的寶貝。

但是想着想着，顔舒冬就覺得自己很沒有出息，他才不要做顔意駿呢，他才不要張暮暮當她的媽媽。

小孩子的嫉妒分兩種，一種處於陽光下的，另一種就像顔舒冬這樣，把一份小小的嫉妒藏在心底最裏面的角落，但是很多時候隐藏，就是一種不高明的欲蓋彌彰。

張暮暮不止一次跟顔尋洲提起顔舒冬：“那孩子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會殺人似的，他恨我倒沒事，可千萬別恨上駿駿。”

張暮暮是避着顔舒冬說這話的，但是這話還是落到了顔舒冬的耳朵裏，四歲的顔舒冬喜歡躲在樓梯下方畫畫，這是一個只有許阿姨知道的秘密。

當顔舒冬從樓梯轉角口下方聽到張暮暮對顔尋洲說的話，顔舒冬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身子藏得更裏面，一張小臉因為眼淚快要掉下來變得通紅通紅，然後伸手用袖子偷偷擦了擦掉下來的眼淚。

四歲的孩子，還只有孩童智商，但是體內的神經卻敏感地知道“被嫌棄”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因為被嫌棄，所以會自卑，會嫉妒，但是因為性子倔強，唯獨不會讨好顔尋洲。

顔尋洲聽完張暮暮的話，對許阿姨說：“許阿姨，等會把舒冬帶到我書房裏。”

許阿姨起初也不知道顔舒冬是躲在樓梯下方，在花園裏轉了一圈後沒有發現人，然後回到樓梯角，打開朱色的小門，裏面的小孩子早已哭得一咂一咂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響，眼淚哭花了臉，小胸膛一抽一抽的。

但是等許阿姨把顔舒冬帶到顔尋洲的書房裏，顔舒冬眼淚就不掉了，沉默的小臉看着顔尋洲，驕傲得不可一世，就跟街頭裝帥的小孩如出一轍。

會哭的小孩有糖吃，對於顔舒冬這種，實在不是一種讨人喜歡的孩子，甚至他也不會讨人可憐。因為不讨人喜歡，也不讨人憐愛，大家看到的都是他的缺點，甚至還放大了他的缺點。

顔尋洲說話一向直白又簡單：“舒冬，你願意跟爸爸一塊兒繼續生活下去嗎？”

顔舒冬不說話，擡頭看向顔尋洲，一雙眼眸烏黑直亮，看得顔尋洲轉了下頭，然後顔尋洲不等顔舒冬開口，“這樣吧，下個星期你搬到沿江那邊，你放心，那裏會有專門照顧你的阿姨。”

顔舒冬默默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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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尋洲吸了一口氣，修長的手指按在桌面上，聲音像是從肺腑裏發出來：“爸爸也會過來看你的。”

顔舒冬只是一直低着頭，然後轉過身，不等顔尋洲叫他走，他已經走出了書房。

不過顔舒冬終歸沒有去沿江那邊住，而是被顔廷文接走了。

顔廷文住在距離一個道鎮的地方，那裏距離S市六百多千米，道鎮是一個經濟小鎮，雖然只是一個小鎮，但是輕工業發達，裏面會集着各種暴發戶。

顔廷文以前是川軍軍閥，跟着父親師長槍林彈雨經歷了最年輕的歲月，之後川軍分裂，國家解放，顔廷文放棄了手頭的勢力，跟一位年輕姑娘來到道鎮，然後結了婚生了子。

兒子顔安搗鼓經濟，在道鎮操辦了白糖廠和皮鞋廠，帶動了道鎮經濟發展，然後到顔尋洲這裏，顔廷文每每想起那個小子，除了心狠的地方，其他還真像極了他自己。

顔廷文雖然跟顔尋洲差不多兇，但是顔舒冬卻更喜歡這位太爺爺，很簡單的小孩子心理，沒有期待就沒有難過。

顔廷文對顔舒冬管教很嚴，但是幼兒園放學也讓他出去撒會野，撒野回來背誦《弟子規》《三字經》之類的書，如果背不好，就罰蹲馬步。

顔家老宅的老房子有兩根大柱子，有太陽的時候，蹲馬步時間就看柱子影子移動的角度，有時候是重合了就給過，有時候犯錯事比較大，即使柱子影子從重合到垂直了，顔廷文也沒有喊停。

但是這樣，顔舒冬還是喜歡顔廷文的，顔廷文會給他講川軍的事，四五歲的男孩對刀槍打戰很有興趣，因為小小的心已經有了英雄情懷。

顔舒冬不會問顔尋洲關於自己媽媽的事，但是會在顔廷文那裏套點信息，有時候趁着顔廷文心情好的時候，會湊上去套話：“太爺爺，強子哥哥他們都說我是石頭裏蹦出來的，你說我是不是從石頭裏面蹦出來的呢？”

顔廷文樂嗬嗬寫着毛筆字：“強子說是，就是吧。”

顔舒冬知道太爺爺忽悠他，繼續問：“但是我覺得我不是石頭裏面出來的啊，石頭裏出來的是孫悟空，我又不是孫悟空……”

顔廷文：“你不是孫悟空，你是臭猴子。”

“如果我是臭猴子，太爺爺就是那個太上老君……”

“臭小子！”

顔廷文對顔舒冬的形容還真是挺準的，顔舒冬原本體內乖巧的基因就不多，又在鄉野待了那麽幾年，再次被顔尋洲接回S市，到S市第二實驗小學讀一年級的時候，老師們就頭疼了。

這個孩子太讓人頭疼了，但是再頭疼也還是一個孩子。

……

林焱真去了一趟S市，二小沒有班主任的許可是進不去學校的，所以林焱就在學校門口等，她戴着大大的寬邊帽，因為午後餘光依舊猛烈，林焱這樣戴個帽子還真不奇怪，但是她樣貌漂亮身材好，即使套着單色的防曬衫，在一群接送孩子的家長裏，她也是紮眼的一個。

下午四點二十分，二小的放學音樂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前奏，曲子輕緩柔和，但是林焱只覺得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她的心，她站在一旁家長的中間，視線直直地看向一群從教室裏湧現出來的小孩，手心冒汗。一年級教室在一樓，雖然學校大門距離教學樓區有很長一段路，但是因為教學樓只對着大門，林焱站着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顔舒冬所在班級的後門。

因為一年級每次放學老師都要囑托最多，所以每次放學一年級的同學都是最晚出來的，當林焱看到一年級六班的學生從後門出來的時候，眼睛立馬傳來溫暖的刺痛，林焱眨了兩下眼睛，然後繼續盯着一群群小朋友看。

林焱有一張兒子長大的照片，是李唐去年給她的，但是都過去一年多了，她的兒子應該長高了不少吧。

顔尋洲也給她帶過一張照片，但那已經是冬冬的周歲照了，去年李唐把顔舒冬六歲的照片給她的時候，林焱摩挲着照片上的臉，只覺得身體裏面的血液開始沸騰，然後她開始咬牙切齒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記得當初我們的協議，三年，你為我做事三年。”李唐給她照片的時候這樣說，“三年之後，我會幫你從顔尋洲手裏要回孩子。”

校門口開始熱鬧起來，裏面出來的小朋友歡樂地拉上家長的手，然後開始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嘈雜，但是林焱怎麽聽都不膩。

其實在校園門口等孩子是最笨的辦法，所以李唐在她來S市之前給了她一個車牌號，林焱看了眼停在不遠處的白色小車，往門衛室走去。

門衛是一個熱心的退伍軍人，看林焱穿的高跟鞋高，指了指門衛室的長椅：“坐在這裏等吧。”

“謝謝。”林焱看了眼門衛室的攝像頭，剛好方向沒有對準她，想了下問門衛，“我有個好姐妹的孩子也想來二小，現在進二小很難了吧。”

“難，沒關系就別想了。”門衛坐下來跟林焱聊了起來，“你那朋友是S市本地人嗎？”

“不是，在S市做生意，現在孩子跟着爺爺奶奶，今年想帶到身邊讀書。”

“這樣啊，這樣子多半只能進一些民工子弟學校。”重點小學的門衛也有重點派頭，喝了一口茶說，“現在小學都是按照片區劃分的，然後剩下的名額就給那些有錢人和有權人留着，如果不是沒有很硬的關系，你還是勸你朋友放棄吧……”

林焱打岔：“我聽說一年級六班今年有一個轉校成功的，所以才這樣問的。”

“一年級六班？”保安琢磨了下，“你不會是說顔家那孩子吧？”

“這個我不清楚，我只是聽說有轉校成功的。”林焱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拳，“那個顔舒冬是學習好嗎？表現呢？二小的……孩子都很聽話吧……”林焱問題越問越多，終於自己都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低頭撩了下耳邊的頭發。

保安是個粗性子，純粹以為林焱那麽多問題只是想做個比較，也熱心回答起林焱的問題，“哎……不都跟你說了嘛，其實學校也勢力着，顔舒冬我倒是聽說過，入學測驗考試兩門，還不算英語，只考了五十多分……但是擋不住他爸爸是顔尋洲啊，顔尋洲知道吧，學校後面那條街商業街都是他的……”

林焱低下頭：“……不過現在也不能只拿成績衡量孩子……”

保安：“對啊，老爸有錢，讀書有個屁用啊。”

林焱扯了下嘴角。

保安是個八卦的主，或者說顔家可以八卦的東西很多：“不過很難說，如果顔舒冬那孩子還不争氣一點，顔家以後的東西也不一定會給他多少，顔尋洲早幾年不是又有一個孩子嗎？現在顔家顔舒冬自己沒有親媽在，加上自己不争氣，能怎麽樣啊……”

林焱面露疑惑：“有錢人是非多啊……大哥，你見過顔舒冬嗎？”

“當然見過……不過那孩子，雖然學習成績不争氣，但是長得挺好的，随他爸，顔尋洲就是大帥哥一個。”保安說話樂嗬起來，突然眼睛一亮，站起來對校園門口一個跟人勾肩搭背的小孩喊道：“顔舒冬，你給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