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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林焱雖然聽不懂這裏人講的內容,但是也知道他們講的是越南話,越南話在發音收尾的時候跟廣東話有點類似。顔尋洲的廣東話說得特別好,在北京的時候他就常用廣東話打電話,然後挂上電話就用道鎮方言跟她說話,等電話再次響起來,他一時轉化不過來,等道鎮方言講了一通後才反應過來,然後她就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另外她也可以從食物上判斷她所屬的地方,從糯米和海鮮可以看出來,即使這裏不是越南,也是東南亞的某一個國家。
然後李唐又曾告訴她張暮暮從雲南潛逃出國,從雲南出來最近是哪裏?一切都太湊巧,於是關於幕後黑手,林焱早早就想到了張暮暮。
所以在這裏看到張暮暮,林炎一點兒也不意外。
張暮暮身後跟着兩個黑色西裝的男人,她讓西裝男立在外面等自己,然後揮手示意房間的兩個女人也出去,兩個女人似乎有點怕張暮暮,擡頭看了張暮暮一眼,低着頭走出了房間。
張暮暮關上門,然後朝林焱走過來,她自己穿着漆皮靴子,高跟落在木制閣樓的木板上,嘎噠嘎噠響……
林焱擡頭看着張暮暮,直到張暮暮在她跟前停下腳步,開口說:“哦,江小姐,你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這只會讓我更想把你扔出去喂蛇。”
“你費盡心思抓我來喂蛇,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林焱開口說,這幾天她喝水不多,聲音聽着沙啞又無力,加上口吻平實,語氣反而顯得有點無所畏懼的漫不經心。
“對,本以為可以用你把顔尋洲引過來,但是他不是沒來嗎?”張暮暮笑着說,口氣帶着一股興奮,好像顔尋洲不過來對她是一件喜悅的事情。
“哦,是嗎?”林焱應了一聲。
“是不是很失望?”張暮暮反問林焱,“顔尋洲去香港沒有把你帶走,卻帶走了嚴珂那個小妖精……江小姐,你在他心中也不過如此呢。”
“那你應該抓嚴珂才是。”林焱回道。
“別使你的小伎倆。”張暮暮語氣滿滿的不屑,“你激我沒有任何用,另外抓你來也不是我能辦到的事情,我現在哪有這樣的本事啊,不過相比嚴珂,我更讨厭的人是你。”
林焱沒說話,輕扯了下嘴角。
“知道我為什麽讨厭你嗎?”張暮暮繼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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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焱擡起頭:“我和你都是受害者,我們應該聯手對付顔尋洲不是?你綁架我是不是報複錯對象了?”
“但是我就是讨厭你啊。”張暮暮盯着林焱的臉,“當時我跟顔尋洲已經在一起了,但是你一個電話就可以讓他回去,我很不服氣啊,江小姐……所以将你安排進監獄多好,結果那麽重大的洗錢案法院只判了你五年,我特奇怪啊,不過不管如何,我到底贏了你,我張暮暮這輩子從來沒有輸過人,憑什麽搶不過你手裏的男人……”
“之前我也只是讨厭你,不過現在是恨你,因為你,江阿姨不喜歡我了,甚至厭惡我了,她還要我去自首,多可笑的事情,一轉眼你是她突然冒出的親生女兒,為了你,她要把我丢棄,憑什麽啊,她無聊的時候是誰陪她說話啊,她傷心的時候是誰在她身邊哄她開心啊,都是我啊!”
張暮暮的情緒越說越激動,她開始指着林焱的鼻子:“同樣也是因為你,我的婚姻沒有了,小孩沒有了,我有家卻要在這個鬼地方活活受罪!”
雖然張暮暮說得很激動,但林焱聽着卻沒有什麽感覺。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問題,是不是一個殺人犯被判死刑還覺得自己特可憐,如果張暮暮覺得自己冤枉委屈,那她呢?
張暮暮慢慢恢複了平靜,她嘴角噙着一絲笑,然後一字一句在林焱耳邊說:“等會你就會被送給這裏的老大安剌,他是艾滋病患者,我覺得殺了你,還不如慢慢折磨你,即使哪天你從這裏逃出去了,你也是艾滋病的攜帶者,你不是很疼你的孩子嗎?如果你有艾滋病,你還會親自照顧他嗎?”
林焱猛地擡頭,張暮暮笑得很得意。
胸口猛地被點了一把火,林焱拿出磨成薄片的牙膏柄,然後狠狠地劃上張暮暮的臉。
頓時,張暮暮左邊臉出現一道明顯的血痕,張暮暮驚慌失措地忘記了還擊,她捂着自己的臉哇哇大叫。
張暮暮的叫聲引來了那天那個黑瘦的男人,林焱心裏多少猜到了八成,她對那個黑瘦的男人說:“我願意跟你們做任何的合作,但請你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男人對林焱的話感到很滿意,他将林焱拉到自己的身後,這個男人比林焱高不了多少,但是他手勁大,将林焱的手腕握得生疼生疼,冰冷的觸覺就像蛇貼在肌膚上讓人毛骨悚然。
只是相比立馬被送給那個有艾滋病的老大安剌,她雖然不知道顔尋洲最後會不會來,但是她也要拖延時間。
男人讓兩個女人過來将張暮暮帶走,但是女人看到張暮暮出血的臉,比之前更加驚慌不已,她們小心翼翼地靠近張暮暮,然後說了句林焱聽不懂的越南話。
張暮暮轉頭狠狠瞪了林焱和護在她前面的男人,然後捂着自己的臉走了。
“她有艾滋病?”林焱輕聲開口問。
“對,從我父親那兒來的。”
“安剌是你父親?”
“對,這裏的老大。”
男人普通話說得很流暢,林焱都懷疑他是不是中國人,男人看了看她投來的眼神:“我母親是中國廣西柳州人。”
林焱無意識碰了下被男人摸過的手,男人哂笑一聲:“放心,我沒有那種可怕的病,我父親也是後來從一個黑女人那裏得來的,雖然他後來把那個女人拿去喂了蛇,不過依舊不消他的心頭之恨,每個月都要對那個女人進行鞭屍……”
真是一個可怕的地方。
男人看着林焱慘白的臉,在她的臉上摸了一把,冰冷的觸覺刺得林焱身子猛地往後縮了下:“別害怕啊,只要你好好合作,我保證你能安全回中國……跟你兒子團聚。”
兒子……冬冬,這些天林焱一點兒也不敢想起冬冬,只要腦子浮現那張倔強的小臉,林焱就受控不住害怕、擔心,甚至絕望。
——
顔舒冬最近有點郁悶,章子叔叔給他請了長假讓他在家裏不能出去,顔尋洲不在家,網上找林焱也都是黑着頭像,顔舒冬發了很多消息過去,但是“騙子燕”都沒有回複她,然後他終於生氣得不再找騙子燕了,只是晚上他又偷偷打開QQ,然後騙子燕依舊是黑色頭像。
顔舒冬的心情就跟這黑色頭像一樣,黑漆漆得摸不到十指,然後顔舒冬伸手擦了擦從眼眶裏蹦出來的眼淚,狠狠地砸了鍵盤。
一旁玩積木的顔意駿吓壞了,但是他還是從地上爬起來,拉了拉顔舒冬的衣角:“哥哥,你別哭……我們一塊兒玩積木吧。”
顔舒冬身體裏面除了消不去的火氣,更多的是擔心和不安,而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目前只會用暴躁來表現自己的不安,他不僅砸了電腦,還砸了跟顔尋洲一塊兒拚湊起來的機器人模型,“咣當”一聲,智能機器人在地上四分五裂。
機器人碎了,顔舒冬哭得也更盡興了,顔意駿連忙跑去叫許阿姨了。
顔舒冬心裏覺得騙子燕肯定是出事了,只是他不敢問,害怕得到許阿姨肯定的回答,他希望騙子燕只是出去玩了,雖然她沒有跟他打招呼是一件讓他很生氣的事情,但是他寧願生氣,也不要聽到壞消息。
——
林焱被關在這個二十平方米不到的小閣樓裏,每天除了有人來送吃的,每隔兩天還會有人送衣服過來,每次都是不同顔色的同樣款式,另外從衣服的樣子來看應該是越南女人的國服,腰部上面合身裁剪,類似中國的旗袍,而下面寬松飄逸。
早上也是同樣的人過來送衣服,他們離去後,林焱從衣服的裏襯拿出一張紙條,上面的字體很熟悉,顔尋洲這人雖然讀書不好,但卻在顔安的訓練下寫得一手好字,隽秀內斂,跟他的性格一點也不像。
林焱看完紙條便将它撕碎丢進抽水馬桶,當旋轉打圈的清水将紙片全部沖下去時,她才籲了一口氣,然後她在衛生間換了新送來的衣服。
一件白色越南長衫,胸口刺繡着紫色牡丹,下面是配套的白色寬松褲子,一雙平底黑色鞋子,林焱對着圓弧的鏡子看了看裏面的自己,等這次出去了,她非跟顔尋洲劃清界限。
下午那個黑瘦男人叫魯,他又來看林焱,看到她時對她身上的衣服稱贊了一番:“你穿起來比這裏的姑娘都好看。”
“謝謝。”林焱起身,回答得恭敬又自然,“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您請說。”
“暫時還沒有。”男人的視線在林焱一頭黑色的秀發上停留了片刻,轉身就走。
傍晚,房間外面多了幾個看守的人,林焱不知道晚上顔尋洲的人能不能将她救出去。
夜幕降臨的時候,林焱坐在窗戶旁看向外頭的天,深藍色的天空,星星慢慢多了起來,一顆、兩顆、三顆……這樣的天空跟道鎮的夜晚有點像,林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這輩子最倒黴的事情就是遇上顔尋洲了。
半刻锺後,是守衛換班的時間,也是她們給她送飯的時間,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林焱的手心密密麻麻的全是細汗,直到她覺得自己全身的水分都要流幹的時候,門外傳來兩道敲門聲,林焱轉過頭,一個穿着長衫的女人從外面進來。
林焱走上前關了門,女人是一個啞巴,但是會手語,林焱因為林家父母都是聾啞人,自然看得懂手語。
她說她是來帶她走的,請她放心。
林焱用手語表達感謝。
女人皮膚黝黑,不茍言笑,她遞給林焱一把小手槍,然後親自上前将小手槍藏進她的腰帶上。
過了會兒,門外傳來聲響,像是守衛們都追着一個方向跑去,然後女人就拉着林焱的手往外跑去,女人極其熟悉這裏,拐着彎兒帶她逃出了閣樓,直到來到屋後的樹木林。
在樹木林裏,林焱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穿着灰色工裝的男人在那裏等着。
這個男人林焱見過,就是上次砸窗打徐家倫的那個,拳頭十分厲害。
“你跟我走。”男人開口道,然後拉上林焱的手腕,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林焱點頭跟上男人的腳步,走了幾步後轉頭看了一眼帶她出來的女人,女人跟她方向完全相反。
樹林外停着一輛集裝卡車,男人給林焱打開車門,然後自己以最快速度上了車,發動引擎将車開動。
一路過來,林焱已經處於半虛脫狀态,她轉頭看着沿路的地形,全是山川丘陵,路途蜿蜒,中間環繞着一條河,大約有二十米寬,水位不低,河面上停着幾艘木筏。她轉頭看向後面,現在距離她被綁架的地方已經一段距離了,只是當她看到前方的鐵門,心裏不由一沉:“我們還沒有出去?”
“當然沒,如果那麽容易出去,我們早就把你救出去了。”男人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通行證,“等會你什麽也不要說。”
林焱:“好。”
集裝車在門口停下,男人把通行證給門衛看,然後門衛朝裏面看了眼後就放行了。
林焱舒了一口氣,男人也舒了一口氣,等車開離一段路後,開口解釋說:“這裏是本土的一家制藥廠,綁架你的就是這裏的頭,專門從事不法經營,一個賊壞賊壞的人。”
“對了,你可以叫我阿峰,姓楊,楊劍鋒。”男人看了一眼林焱,“我跟尋洲是以前打黑拳時候認識的。”
林焱開口問:“顔尋洲呢?”
阿峰扯了扯嘴角:“還在裏面呢。”
林焱被阿峰帶到一間平房後,她才知道顔尋洲還在那個藥廠跟人談判,而楊劍鋒趁機救她出來。
平房還有四五個人,楊劍鋒讓林焱不要害怕:“他們都是我和尋洲的人……我有點不放心尋洲,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接應下他。”
林焱看了眼身後站着的人,對楊劍鋒說:“你去吧。”
楊劍鋒重新回到藥廠的時候,顔尋洲果然跟這裏的人幹上了,他幫忙解決了兩個後來到顔尋洲邊上,“你的女人我已經幫你安全轉移了,我現在來幫你。”
夜色重重,顔尋洲青着臉看向他:“不是讓你不要離開她!”
一道轟鳴的槍聲,一顆顆流彈不斷飛速而過,楊劍鋒對顔尋洲說:“你的女人自己回去保護。”而他只跟自己的兄弟在一起。
……
林焱再次被抓回來,這次不是一個小閣樓,而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寬闊又豪華,正中間顔尋洲的槍正指着一個頭發灰白的男人的腦袋,男人六十歲上下,應該就是這裏真正的主人公安剌。
“顔尋洲,放下你手中的槍。”開口說話的是将林焱劫持回來的魯,他同樣指着一把槍在林焱的腦門上,“你說是你開槍快,還是我快。”
一、二、三……林焱聽到槍扳動的聲音。
她是在楊劍鋒離去五分锺後被這個黑瘦的男人再次劫了回來,她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所以這次回來心裏也沒有多少僥幸剩下了,只是等真正面對死亡了,她的身子還是忍不住顫抖,她的腦門對着的是冰冷的槍口,時刻提醒她命在弦上。
這是一場對峙,良久的沉寂後,顔尋洲開口:“你放開她。”他松開了安剌。
很快,顔尋洲被沖上來的人桎梏在了地上,只是他手中依舊握着槍,緊緊握着槍。
魯上前踩住顔尋洲的手,狠狠踩住,慢慢地,槍從顔尋洲手中脫離,黑色手槍被踢到了沙發腳上。
林焱努力讓自己鎮定,只是依舊不争氣地流着眼淚,她低頭看着被壓在地上的顔尋洲,他黑色西裝裏面的白襯衫已經看到了染出來的鮮血,林焱只覺得自己耳邊一片嗡嗡聲。
恢複自由的安剌洩恨似的在顔尋洲頭上踢了兩腳,然後對站在身後的張暮暮說:“不是想要他的手臂,你現在可以來要了。”
張暮暮拿起地上的槍,一步步朝顔尋洲走去,然後在顔尋洲跟前蹲下,手槍指着顔尋洲肩膀,開口問:“顔尋洲,你有沒有愛過我?”
顔尋洲擡起頭,對張暮暮說:“那麽多人,你讓我怎麽回答,你靠過來點,我告訴你……”
“但是我不要再相信你了。”張暮暮扳動扳機,對上顔尋洲的手臂,只是張暮暮最終沒有狠得下心,顫抖着手丢了槍。
“可惜了。”安剌惋惜開口,“既然暮暮你不忍心,那我來幫你。”說完一個穿灰色衣服的男人走到顔尋洲跟前,他手裏拿着一支注射劑,細長的針尖在燈光下散發着銀色的光,當針孔靠近顔尋洲時,林焱猛地縮了下,當毒品一點點地注入顔尋洲的體內,林焱終於失控跪在地上:“不要……”
顔尋洲循聲看向林焱的方向,他眼神複雜得已經不是林焱能看懂,有悔恨、有擔心,其中更多的是不死心和不認命。
“咣當”一聲,林焱腰上的小槍掉了下來,身在絕境的人總是格外珍惜老天給的機會,林焱用腳踢給了顔尋洲,“顔尋洲,你接住……”
因為他們正在給顔尋洲注射毒品,每個人都放松了警惕,卻沒想到最後給了顔尋洲絕地反擊的機會,接住槍的顔尋洲對準魯的大腿是又快又準的一槍,林焱趔趄着向顔尋洲跑去。
就在這時,楊劍鋒拎着一個小孩過來,小孩哭着鼻子,對劫持林焱回來的魯哭喊道:“爸爸,救我。”
楊劍鋒談判:“放我們走,孩子還你,不然老子丢他到河裏喂魚。”
孩子的哭聲讓魯選擇妥協,但是孩子的爺爺不同意:“魯!”
顔尋洲終於拉上林焱的手,帶着她來到被楊劍鋒開回來的集裝車,第一個上車的是林焱,然後是顔尋洲,最後是劫持着孩子的楊劍鋒,只是楊劍鋒最後上車的時候,左腳被流彈射中,他跪倒在了跟前。
“你們走!”楊劍鋒吼道。
顔尋洲當斷即斷關上了車門,發動車子便像箭一樣開出去。
車子開得很快,車廂很大,但是顔尋洲和林焱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顔尋洲将車開到湖前面的時候對林焱說:“我們先下車。”
林焱想也不想跟着顔尋洲下了車。
顔尋洲将車推進了江裏,然後帶着林焱開始爬山。
“離開這裏必須要過河,沒有船,我們只能等救援,車的目标太大,我們必須丢了它。”顔尋洲說。
林焱沒回答。
然後顔尋洲突然停下腳步看她:“還能堅持嗎?”
林焱輕“嗯”了一聲,這個男人怎麽不想想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他黑色西裝裏面的白襯衫已經半件被染紅了。
“別擔心,這是別人的血。”顔尋洲說。
但是那個毒品呢?
林焱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說喪氣話,所以緘口不語地跟着顔尋洲來到一個小山坡的後面,周圍是人一樣高的熱帶植物,還有參天大樹遮蔽,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
顔尋州帶着林焱在這個“小世界”躺下,然後跟她說:“明天是除夕夜,越南人有求祿的風俗,所以明天會有很多本地村民來這裏摘綠枝條,到時候也就有船經過,你上船後去一個叫大荔的商店,那裏有人送你回國。”
顔尋洲再說明天的安排,林焱看着他:“那你呢……”
“我……”顔尋洲沒說下去。
林焱知道他要回去救他的兄弟,只是心中依舊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周圍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顔尋洲伸手摸了下林焱的頭:“這幾天,吓壞了吧……”
顔尋洲聲音很低,低得就像一陣風從林焱耳邊吹過,她轉頭看着顔尋洲胸口觸目驚心的紅色,眼淚落下:“你都這樣子,你能救回他嗎?”
“真是傻妞啊……我不是說了是別人的血嗎?”顔尋洲笑,然後他拉住林焱的手,“不信的話,你摸摸。”
林焱小心翼翼摸着顔尋洲的胸口,果然沒有傷口,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極而泣,眼淚掉得更兇了。
頭頂的星光很亮,顔尋洲伸手擦了擦林焱臉上亮晶晶的眼淚,然後順便拂去林焱頭發上的野草,他真的很久沒有這樣跟林焱說話了,在這樣的夜晚,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狹小的地方裏,他覺得回到了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林焱靠在他懷裏不停地說着話。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林焱問顔尋洲:“是不是有蛇啊?”
顔尋洲“噓”了一聲:“別把蛇招來了。”頓了下,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焱的肩頭,然後将她摟到懷裏:“別怕,天很快就亮了。”
天是很快亮了,只是等天亮的人,永遠覺得天亮得那麽慢。
林焱的胃病犯了,疼得冷汗直流,顔尋洲感到異常,問她:“怎麽了?”
“老毛病了……”林焱回答,她的頭靠在顔尋洲的胸口,她四周的空氣是青草混合着鮮血的味道,隐隐約約還有顔尋洲身上特有的味道,林焱以為自己忘記了,但是在這個星光滿天荒草叢生的地方,記憶再次被沖刷成了最鮮豔的色彩。
“他們還會追來嗎?”林焱啞聲問。
“不會了,等天亮就好了。”顔尋洲回答,他的手來到林焱的腰間,然後以打轉的手法按摩着她胃的部位。
“好點嗎?”過了會兒,顔尋洲問。
算不上多好,但是随着顔尋洲一下一下的按摩,一道奇特的熱流在她的腰上跟着打轉,像是吃了極效的胃藥一樣,然後她的胃真的得到了舒緩。
林焱“嗯”了一聲:“真的好多了。”
顔尋洲嗬嗬地笑了兩聲,他的臉貼在林焱的臉上,溫柔地厮磨着,雖然夜晚漫長得好像白天不會來,但因為身邊有顔尋洲,林焱還是感覺到了安心。
“小火,我們說點開心的事吧……”顔尋洲突然開口道。
林焱看了看頭頂透亮的圓月:“我跟你好像沒有什麽開心的事可以說。”
兩個人都低笑起來,然後顔尋洲又開口:“那我跟你講個笑話。”
林焱已經好久沒有合眼,她對顔尋洲說:“我想睡一會。”
“別睡。”顔尋洲拍了拍林焱的臉,“我講個笑話給你聽……以前……”
顔尋洲還沒有開始講,林焱已經笑了起來,然後她說:“從前有個倒黴鬼對不對……”
這個笑話,林焱以前的時候從顔尋洲那裏聽過很多遍,他老是說她是個倒黴鬼,結果她還真倒黴了半輩子了。
林焱忍不住笑:“遇上你,我真是倒黴。”
顔尋洲也笑:“可能是你上輩子欠我的。”說完,他的手繼續一下一下按摩林焱的胃部,“上輩子是你欠我,這輩子是我欠你。”
所以下輩子,是他還她了,所以他們還是會糾纏在一起……
“嗬嗬,所以下輩子我要找你要債去。”
“是啊,所以下輩子你來找我。”
顔尋洲真的覺得下輩子要比這輩子好多了,好得讓他有點感動,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動了,都差點忘記了感動是什麽滋味,當神奇的滋味從他心底升起來的時候,他從套在林焱身上的西裝袋裏拿出一把鑰匙:“道鎮的房子,鑰匙給你。”
顔尋洲這樣的話太像交代遺言,林焱搖頭:“我不要。”
顔尋洲扯了扯嘴巴,強制性将鑰匙放到了林焱的口袋:“放心,我不會死。”
就像她說的,他和她都沒有多少開心的回憶,他怎麽舍得死。
“那你最好別死。”林焱低聲說。
“好了好了,什麽死不死的。”顔尋洲此時就像十七歲的專橫小子,用力摟住林焱的腰,将她緊緊抱在懷裏:“好久沒有這樣抱你了,感覺真好……”
感覺真好,只是他也不敢确定明天太陽出來後,他還能不能再這樣抱着她,所以最後他松開林焱後,他的嘴角輕輕地碰過她的臉。
這是一個溫柔的告別吻,帶着點苦澀的味道,不過依舊美好得跟天上的星星一樣,有一種時光永恒的錯覺。
只是顔尋洲想了想,心裏也覺得真可惜,他和她存在的美好回憶那麽少,以後她要是想起他的時候,是不是只會想起他的壞了?
其實想他的壞也沒關系,至少她還會想起他。
……
第二天林焱跟着一個過來“求祿”的婦女乘船離開,之後她沒有找到商鋪就遇上了趕過來的李唐和一批中國警察。
那麽幸運啊,林焱當時想,只是最後她并沒有感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因為最後顔尋洲還是沒能同她一塊兒回去。
之後林焱回香港帶走了冬冬和駿駿,沒有回S市,而是去了道鎮。
另外顔尋洲依舊沒有找到。
林焱覺得顔尋洲可能不會再回來了,但是她不敢告訴冬冬和駿駿,直到章子送來幾樣顔尋洲的舊衣服,問她:“要不要給大哥弄個衣冠塚?”
顔意駿問:“什麽是……衣冠塚啊……”
而顔舒冬直接砸了章子帶來的舊衣服,之後兩孩子跑到道鎮的果林一塊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衣冠塚建好的時候,林焱請了道鎮的兩個和尚過來念經,她覺得顔尋洲這輩子經歷的血腥太多,希望能給他超度到一個好的下輩子。
人在面臨悲歡離合的時候,總特別迷信,如果真的有來生,林焱希望顔尋洲能有一個這樣的安穩人生:
年幼的時候有一個飽滿快樂的童年,年少時有一段熱血而努力的奮鬥,青年遇上人生的最愛,中年有一個安穩幸福的家庭,老年享受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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