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腦袋中迷迷蒙蒙的這時她才意識到她進入了柳蔓枝的記憶。

周圍是一間側風雨漏的屋子,一位婦女初生完孩子卧在床榻上,丈夫笨拙的抱着孩子。

丈夫興高采烈地抱了好一會低頭向妻子道:“宛娘,我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樣剛正,我希望她圓滑一點。我對不起你們,太苦了。”

“你從前總希望孩子不蔓不枝,既如此,就叫蔓枝吧。”宛娘溫婉道。

這時許清江才意識到她來到柳蔓枝的記憶之中,她垂頭看,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她站在鏡子前,鏡子照不出她的影子。

宛娘一雙眼最同柳濯清相像,再看向柳父,柳蔓枝是像父親多一些。

宛娘:“就叫柳蔓枝,宣郎覺得如何?”

宣郎?柳蔓枝的父親叫做柳宣?

許清江像一個孤魂野鬼在這裏飄着,她這才知曉到柳蔓枝在她身邊飄的感受,旁人看不見她,只有她獨成一個世界。

“好,都聽夫人的。”柳宣大喜,又珍重許諾道:“今後我定然好好過日子,讓蔓枝可以依靠我們多一些。”

“好,就看宣郎了。”宛娘倚在床邊一雙眼含情。

宛娘的身體總是要多病一些,家裏頭清貧,她用一雙巧手繡江山萬裏,她繡完便将畫買了,賺了好一筆錢來不貼家用。

宛娘待孩子睡了便會起來繡一二,柳宣看完公文吹了燈,瞧見她正繡着便上前依偎道:“宛娘別累着了。”

“我不累,倒是你,處理公文太晚了才累。”宛娘伸出手往柳宣鼻子上一點。

柳宣常常便是看公文,查卷宗,查什麽妻子并不知曉。

柳宣眉目含笑:“知道了,夫人。”

柴米油鹽醬醋茶,只道是尋常人家。

一場瑞雪後,柳宣的仕途也才有了起色,帶着宛娘和柳蔓枝去了淮城搬了新家。

新家比之前的破房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人豐喜事,一家人歡歡喜喜的。

“枝枝,喜不喜歡這裏?”宛娘抱着柳蔓枝,忍不住就捏捏她臉上的嬰兒肥。

柳蔓枝:“喜歡。”

待到柳蔓枝四歲,柳宣成了這裏的大官,但許清江也摸不着是什麽,這裏的制度同她從前學過的完全不一樣。柳家辦升遷喜宴,請了一衆樂姬,其中便有一樂姬彈琵琶,只聽得“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衆人如癡如醉,柳蔓枝也不意外。

待樂姬彈完一曲柳蔓枝盯着那樂姬拉宛娘的衣袖問:“娘親,那是什麽?”

“那是琵琶,枝枝喜歡嗎?”宛娘微俯身貼着柳蔓枝耳輕聲道。

柳蔓枝兩眼發亮:“喜歡,枝枝想學。”

宛娘聽後抿唇思索:“好,娘親教你。”

沒過多久柳蔓枝就收獲了人生的第一把琵琶,當然她并不會彈。

意外的是宛娘會,許清江也很意外,她也沒摸清楚她們家的情況,她只能在柳蔓枝的周圍晃悠,不然她還想知道她是怎麽去到花樓的。

宛娘每天都會在院子裏教柳蔓枝彈琵琶,某天柳宣回家抱着一匹花布來給妻子:“這匹布料是外頭買來的,瞧着很保暖,給孩子做衣服如何?”

許清江一見正是她買下來的那一匹布,原來是這樣啊,那麽柳蔓枝又為什麽要将布匹賣掉?

宛娘看見也是傻了眼,她可從來不相信丈夫的眼光,挑的真是醜,後來便閑置在屋裏,宛娘幾番想下手做衣服都不知從何下手。

柳蔓枝六歲柳宣就給她請了教習先生,她調皮也不愛學,整日便是拿着筆亂晃,今兒正好在屋內轉。

沾着墨汁的筆,滴的家裏到處都是,侍女一邊擦着墨汁一邊跟着她跑。

“小姐,慢點,別磕着。”

柳蔓枝見侍女過來便往櫃子裏鑽,沒注意筆沾到了一塊布匹上,她這下才意識到錯誤,因為布匹上沾到就不好去掉了。

她抱着布匹出來,宛娘正巧從屋內進來,看着她被墨汁沾到那花花的臉蛋,失笑向她走去。

“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柳蔓枝指着布匹道:“娘親,髒髒。”

宛娘蹲下身來擦擦她的臉蛋:“沒事,剪掉就好了。”

宛娘把布匹展開來拿了剪子,剪下一塊來,剩下的倒還是幹淨,只是邊角沒方才的工整。宛娘想了想拿起哪塊剪下來的布料做了個荷包給柳蔓枝玩。

柳蔓枝拿到手笑了好一整子,滿院子的瘋跑,小孩子長得快,一眨眼柳蔓枝便過了七歲,如今的她看起來穩重了不少。

“枝枝要有弟弟妹妹了。”宛娘撫摸着圓滾滾的肚子,靠在搖椅上一臉喜色問:“枝枝,喜歡嗎”

柳蔓枝猶豫了一會搖搖頭嘟着嘴:“不喜歡。”

“有弟弟妹妹跟枝枝一起玩不好嗎?”宛娘好生猶豫一番蹲下身來問親切的詢問。

柳蔓枝垂頭思索又改口道:“好。”

宛娘摸摸她的後腦勺:“那枝枝要保護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好。”柳蔓枝點了點頭。

在柳濯清就要誕生的前一個月,柳宣遭到了意外,被關進了大獄裏頭。

宛娘心裏着急,卻又無能為力,她将家裏值錢一些的典當掉去探尋柳宣的消息,到了月半,她跌了一跤,早産。

而那天柳宣終于被放出來,便聽見宛娘的噩耗,他連囚服都沒換直沖家門。

只見到妻子氣息奄奄。

“宣郎,我,要撐不住了。”宛娘微弱的發出聲音,又用力大聲道:“我要你,一生清清白白無愧于心,無愧于民。”

失血過多的聲音沙啞,口腔中也滿是血。

“孩子,就叫濯清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宛娘的手一松,沒在念下去。

“好。”柳宣跪在妻子的床榻之下,緊緊抓着妻子的手,淚不住往下流,他哭的如淚人一般。

“中通……外直……”柳宣接着妻子的話講下去。

柳蔓枝站在門口,亦是淚流滿面。

她知道,她沒有母親了。

柳蔓枝答應過母親,她便一直看着柳濯清長大的,父親自從母親走後常常外出,每次回來便給她們兩個帶東西,吃的,玩的,用的,無一不少。

“對不起蔓枝,爹爹又要去其他地方一趟。”原本說好的踏青被耽擱,柳宣一聲抱歉,他又堅定道:“等明年過完年,就可以安定下來陪你和妹妹了。”

“好。”柳蔓枝的眼神又期待起來。

許清江知道這中間一定發生過什麽,她不敢去想。

柳濯清拉拉柳蔓枝的衣角問道:“姐姐,爹爹又要出去嗎?”

“濯清乖,姐姐跟你一起玩。”柳蔓枝撫摸她的臉頰輕聲如母親般哄她。

都說長姐如母,柳蔓枝就這樣擔當起這個長姐的位置,從前母親帶着她長大,如今她帶着妹妹一起長大。

“好耶。”柳濯清很是興奮。

時至冬日,雪紛紛而下,世界是白色的,天地蒼茫。

“蔓枝,快帶着妹妹走,去黎城,去找長寧道長。”許久不見的父親,将她們抱上馬車,他不知道城門早已經落鎖,那天她們沒有出城。

不知所以的嬷嬷帶着她們東躲西藏,有官兵在尋找她們。

第二天的大街上柳蔓枝看見父親被囚車押送,她下意識捂住妹妹的眼睛,用手肘夾住妹妹的耳朵,一言不發。

“丘無明,逆賊,你遲早遭報應的。”柳宣扯着鐵鏈高呼。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

在百姓的謾罵聲中他霁月清風地吟誦着,爛菜,臭雞蛋,砸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改顏色,只義正言辭高吟:“我一生清正,無愧于心,無愧于民。”

他在笑,笑世人皆睡。

許清江屏住根本就沒有的呼吸,這時她才知道柳蔓枝究竟遭受了什麽。

嬷嬷知道了真相,一個人卷起銀兩跑了,柳蔓枝睡醒便發現嬷嬷不見,趕忙帶着妹妹,撿着吃食趁着官兵不注意逃出城門。

城外丘陵溝壑,柳蔓枝帶上妹妹,父親說過,她們要去黎城。

“小姑娘,你們要去哪裏?我捎你們一程吧。”

二人身無分文,走了一天的路,在官道上終于碰見一行人,在嬷嬷卷錢走後,柳蔓枝不敢相信任何人。

“不用了,多謝。”柳蔓枝抓着妹妹的手拒絕,走了兩步便抱起妹妹拔腿就跑。

後面的人追了上來,柳蔓枝抱着妹妹便往土坡上往下劃。

“小兔崽子跑得還挺快。”後面的人嘴碎道。

“這地方下去,不死也得傷,賣不出去。”

“老大,走吧。”

柳蔓枝的背部摩擦着碎石,肌膚一陣一陣的刺痛,柳濯清在她的懷裏屏住呼吸。

“姐姐。”柳濯清拉扯柳蔓枝的手,淚眼朦胧。

“我沒事。”順着山坡往下,是一旁樹林。

整整一個月,她們并沒有遇到什麽所謂的奇跡,吃着山間的野果意外存活下來,終于她們走出這篇樹林。

柳蔓枝記得母親說過,黎城在太陽升起的方向,她沿着太陽的方向帶着妹妹一起走,到了不知那一天,她終于看見一座城,上面正寫着黎城。

她們到了。

身上沒有任何證明,她不知道該如何進城去。

在城外又茍了三四天,外面的能吃的不多,二人都已饑腸辘辘。

“是柳宣之女嗎?”長袍白發老道出現在她們面前,問。

“你是誰?”柳蔓枝把妹妹護着身後,她不相信任何人。

白發老道扯了一塊腰牌出來:“貧道,長寧。”

柳蔓枝記得父親說過,讓她找長寧道長。

長寧扯了身上所有的銀兩還有兩張文牒遞給她,後珍重道:“受苦了,孩子,十日後我來尋你們。”

“為什麽要十日後?”柳蔓枝問。

長寧道長沒有回應,一甩拂塵就離開了。

柳蔓枝帶着妹妹進城去,原來的姓名便不能用了,文牒上只寫着“蔓兒”“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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