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自從那次在天臺坦白後，謝青燃給我當起了心理輔導師。我在望角安靜做題的時候，他就流連在心理學區的書架旁，神神秘秘地搗鼓着什麽。

我想起我課桌上莫名多出來的《如何養成強大的內心》《走出陰雨天，笑看雲起時》。因為這類書，同桌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匪夷所思。

我欲哭無淚，這哪裏是潤物細無聲，分明就是強灌 。

寫作業時我偷偷瞟他，他的眼角有些憔悴。他入圍全國物理競賽，訓練班要上到很晚，同時還起那麽早輔導我的課業，又費神照顧着我的情緒，不知是否過度勞累。

等我回過神來，謝青燃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連忙面露關切：“謝青燃，你看着氣色不好，印堂發黑，記得少熬點夜。”

他的臉色更黑了。

十一黃金周時，我和謝青燃預定了“工業文明”主題公園的票，據說飛行器體驗那塊又推出了新項目。

他怕我觸景生情，寧可拉着我繞遠路也不走那座橋，我不以為意地笑笑，“謝青燃，不就是段失敗的經歷嗎？我心裏放下了。”

別說面對大麗菊，再度拿起鍵盤打游戲時，我表示內心也毫無波瀾。謝青燃不信，非要跟我一起打，瞟了眼的游戲id——心中有片沙漠。他樂了，“取這名字的人，一看就智商不高。”說着，又把自己的id改成了“沙漠也育嬌花”。

我納悶：“你又好到哪裏去了”

“現實中沒機會，那就在游戲裏陪你降智吧。”

“謝青燃！”

他毫無游戲天賦，将我氣得不輕，我使壞，公屏打字：“嬌花走位無敵，大家快針對他！”

謝青燃不鹹不淡地看我一眼，直接開了游戲麥，奶聲奶氣道：“姐姐，我錯了嘛，我哪裏會什麽走位，只知道遇到危險往你身後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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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聲奶氣，虧他廢了大勁兒掐嗓子。

隊友在聊天頻道裏開始指着我，“打野姐姐你鐵石心腸。”

“愣着幹嘛，寵他啊！”

他得意地看我一眼，我再度無語凝噎。

從主題公園出來跨過那座橋時，謝青燃沖那些長得茁壯的花念叨，又像沖我念叨，“逾白呀，你要不懼風沙，向陽生長！”

他給我折了沉甸甸的一把大麗菊：“我把我的花都送你，希望你早日尋到新目标。”

我心中泛起漣漪：“那你呢”

“我我才不需要這種精神寄托！”

“可別後悔。”

“只有你這種感性的傻丫頭才相信這些。”

謝青燃雙手交叉墊在腦後，同我并肩行走。我低頭嗅花，他轉頭來看我，霞光綻放在我們身後，像極了日漫裏的某一幀。

秋深了。

我曾因高強度的訓練得過肌腱炎，最怕眠城又濕又冷的秋，護腕護肘早早地戴上了，藏在寬大的針織毛衣下，自己臃腫得像只小熊。

我抱着兩只快遞紙箱往回走時，撞見了謝伯伯，他要幫我，我推辭着朝後退去，卻腳步不穩，将箱子摔在了地上。

箱子在驿站打開過，帶走時并沒有封好，裏面寫滿嘲諷語句的明信片、塗鴉得面目全非的照片全都傾瀉出來。

謝伯伯一眼掃過，愣了許久，“這是……黑粉寄來的”

我趕緊扯出笑容，“也有粉絲寫的鼓勵的話。不知道怎麽搞的，全放在了一起。”

我伸手去撿，卻又意識到什麽，猛地縮回手。可是來不及了，謝伯伯看到了我的護腕。

“對不起，逾白，我很抱歉。”

我央求道：“伯伯，您今天看到的，不要告訴謝青燃好嗎？”

他為了照顧我的情緒，已經做太多了，總是小心翼翼的，我不想他再為我擔心。

我不确定謝伯伯是否答應了我請求。第二天晚上，謝青燃又拿青棗敲我的玻璃，很輕，像風鈴叮咛。他看起來沒心沒肺，骨子裏卻是最溫暖、最細心的。

“做什麽”我揉着眼睛，裝作睡眼惺忪的模樣。

謝青燃歪着腦袋，沖我露出一個笑，“我要去S市參加國賽了，得半個月才能回來。”

我也替他高興，“一舉奪魁這樣的祝福想來你也瞧不上，我該說什麽好呢”

“你還記得我告訴你我想做飛行員的那天，你是怎麽祝福我的嗎？”

我回憶起來，不覺莞爾。我那時說，謝青燃，你是夏日裏折煞無盡風光的天之驕子，你想抵達的地方，沒什麽能攔得住你。

後來書店老爺爺笑我，我的作文拿不到“優”，誇起自己的小竹馬來倒是信手拈來。

“可是，”他擡起頭望着我，眼裏落滿繁星，“我爸身體不好，因為潛心學術眼睛受了很大損傷，沒辦法在他鑽研了一輩子的天體物理學上走下去，他希望我能選擇他的那條路。”

我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謝青燃，你有沒有發現其實自己很适合學物理”

他沒有回答，眼裏的光暗了一下，“逾白，這話真的是你自己要跟我說的嗎？”

謝伯伯白天找了我，他說他已經聽說了我決心退役的事，內心很過意不去，如果當初攔着謝青燃幫我據理力争，說不定我也不會走職業電競那條路，平白耽誤幾年時光不說，還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心理壓力，他覺得很愧疚。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他希望我勸說謝青燃放棄做飛行員，選擇自己更擅長的，而身為物理學教授的謝伯伯也能在未來的研究中給他提供幫助。若是往常，我一定會果斷拒絕，我知道他對飛行員有多渴望，為了保護視力，他所有的壁紙都是綠色，眼保健操每天都做，所有人都能勸他，我最不能。

可那一刻，很多畫面閃過我腦海，一時想起比賽輸掉後在雨中向粉絲鞠躬致歉的場景，一時又想起陳教練沉重地跟我說“你休賽吧”，最後都成了屏幕上大大的Debate。

那樣的煎熬，我永遠不想他經歷。

謝青燃等着我回答，我卻如啞巴般沉默不語，因為慣會僞裝，眼神無比堅定。

他扯出一個比哭還沮喪的笑，轉身走了。房間裏的燈也很快熄滅，向下望去只有黑越越的樹影随風搖動。

我并不知道，他那天跟家裏人吵了一架，心情煩悶，一門心思只想離開家，去護城河邊溜達，去古城牆騎自行車，或者什麽也不做，到樓頂安靜吹冷風也行。他想到了我，可我卻沒有給他想要的回應。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我們連名字都出自同一句詩。

他知我、懂我、護我，也氣我，氣我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