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宴會

宴會

那天回來後，季錦如和陸卿歌又恢複了往常的相處模式，她也依然喜歡無望地坐在院子裏盯着遠處看。

這天傍晚，陸峰打來電話時，季錦如剛好從客廳路過，依稀聽到對面說起宴會，陸卿歌漫不經心地坐在沙發上說好。

走到樓梯上時，電話挂斷，陸卿歌在同一時間叫住她，“晚上出去。”

他對她說話總帶着點強勢的味道，像是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季錦如有想起那天的冷風，聲音染上些懼意，“好。”

大概六七點的時候，阿姨給她送來套禮服，她穿着這禮服，下車時被凍得魂都沒了。

陸卿歌大步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頭，不像是他的女伴，反而像是他要躲掉的仇人。

進了大廳，香槟紅酒擺了一條長龍，男士西裝革履，女士長裙搖曳，舞者在一旁跳着悅目的舞蹈，暖黃色的燈光讓人漸漸回暖。

陸卿歌随手拿起一杯紅酒，沒一會就被幾個中年男人圍上來，幾人你一言我一言，話就沒落在地上過。

一個中年男人腆着臉舉杯，身姿壓得極低，季錦如看到陸卿歌臉上染上笑意，漫不經心地看向她。

季錦如猶豫走上前，陸卿歌手上的紅酒便塞進了她的手裏，他另拿起一杯，略帶抱歉地對着中年男人說，“身體不适，不宜喝酒，見諒”，只是任誰聽都聽不出幾分真心。

身後一只手輕輕推搡了下，季錦如踉跄着站在兩人中間，中年男人看一眼陸卿歌，了然地碰了下季錦如的杯。

清脆的響聲裏，中年男人已經喝了一大口，她只好硬着頭皮仰頭喝了一口。

後面再需要喝酒，幾個狐貍一樣的男人全往季錦如手裏的高腳杯上碰，輪了好幾回，酒杯拿起又放下，只覺得燈光都眩暈起來。

陸卿歌手裏的紅酒倒是不曾動過。

她腳下一個踩空，身子晃了兩下，對着陸卿歌說，“我先去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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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理會她，男人輕晃着酒杯，悠閑地笑着和人交談，其餘人也很有眼力見地把她當成空氣。

季錦如于是不等他回答，把杯子放在一邊，離開了那處。

“哎呀，沒長眼呀，把人家的裙子都弄髒啦”，嬌滴滴的聲音有些尖銳，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季錦如身上。

她随意地擦了下身上的紅酒漬，擡頭看到梁樂。

梁樂身上幹幹淨淨，優雅地捏着酒杯看她，仿佛才認出她來一樣誇張的叫她，“如如，你怎麽在這？”

“你也在這呀。”

因為喝了酒，她聲音微微帶着啞，整個人只能強撐着。

“是呀，如如，我記得你還是靠國家資助上得大學呢，怎麽進得來這種地方，該不會是…”

梁樂恰到好處地停止，反倒讓人猜測些不好的東西，頂着周圍人打量的目光，她有些迷糊地晃了下。

梁樂早恨死她了，裝得清高，該勾的男人卻一點沒少勾搭，只是一直沒膽子真對她做什麽。

不過，剛剛竟讓她看到了陸家那位磋磨她，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有意要季錦如不好受，原來她也沒從這群公子哥手裏讨到好呀。

當下更是有底氣來讓她出糗，也果然不出她所料，季錦如根本不敢反抗。

季錦如本就難受，聽到她這麽講，有氣無力地刺她，“我記得，你的家境也沒比我好多少。”

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摟着梁樂的男人，那男人長得肥頭大耳，做梁樂的爹都綽綽有餘了。

周圍的人也認出了梁樂身邊的男人，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竟然還是個已婚男人。

這群少爺公主瞬間覺得掉價，兩個窮得要死給人當玩物的女人在這高檔場所使小手段，可不是掉價嗎？

一群人沒了興趣，晃着酒杯又去找人攀談了，沒走兩步，又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難受的驚呼。

肥頭大耳的男人還高舉着酒杯，臉上的肉擠作一團，得意地看着勾着身子細細喘着氣的女人。

季錦如扒開淩亂的頭發，擦幹淨臉上淌着的紅酒，撥開圍成一圈的人群，看到人群外那個氣度不凡的男人，他的目光悠閑地落在手裏的紅酒杯上。

腳軟，她崴了下，聽到身後傳來略帶猥瑣的笑，那聲音對着陸卿歌問，“陸少，這酒不小心撒到你女伴頭上了，還望不要怪罪啊。”

季錦如的目光和他對上，他的眼裏是化不開的柔情，笑意和春風一樣吹拂在他臉上，他不經心地扣了下桌面，分明好說話得很，“掃興的東西，哪裏值得怪罪。”

她笑了，眼裏亮晶晶的看着他，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一件外衣兜頭将她的笑遮住，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嗅到讓她安心的味道，疲倦地窩在他懷裏說，“沉野，我好累。”

她輕輕掰開他緊握的拳頭，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感受着他氣得發抖的身子，他低沉壓抑的聲音掃過她的發絲，輕而小心地落在她耳朵裏，“小爺替你教訓他，教訓完他就帶你走。”

她拉住他，又說，“我累了。”

沉野在原地僵持了會，勾住她的腿彎，抱着她大步出了宴會廳，身後的嘈雜終于聽不到了。

肥頭大耳的男人跑到陸卿歌面前邀功，沒注意到他越發黑沉的眼睛。

“啊…”

整個大廳的人都驚呆了，只見原本還笑得溫潤的男人拿起高腳杯，摁着那人的手，狠狠紮了下去。

沒人看清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等反應過來後就只能看到肥頭大耳的男人捂着流血的手，一聲接一聲地痛苦嚎叫，碎掉的玻璃片深深地貫穿他的手心，他的手無意思地痙攣着。

陸卿歌像惡鬼一般站在暖黃色的燈光裏，全身散着寒氣，他的手也被破碎的高腳杯割裂出好幾個口子，幾片碎片刺在皮膚裏隐隐閃着駭人的白光。

在衆人愕然的目光裏，他拿出帕子輕輕擦拭手上的血跡，嘴角挂着怡然的笑，卻忽然撐在桌子上吐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他的唇色。

他大笑起來，任由自己不停地咳嗽，上氣不接下氣，完全失了儀态。

另一邊，沉野把季錦如放在路邊的長椅上，小心翼翼地揭開外套，女孩扯着不肯松手，他輕輕握着她的手揉捏，好一會才拿下來。

外套下，淚水糊滿女孩精致小巧的臉，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

“哪裏痛嗎？”

他撫開她額前的亂發，小心地問她，把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又攏緊了些。

她摁住他的手，掐在手裏把玩，許久也沒說話。

沉野就這麽坐在她身邊，她不想說，他便也就不問，兩個人在寒冷的冬季，小心翼翼地握着彼此的手，看着路邊一盞盞的燈。

坐着坐着，她又開始往外掉淚珠子，就這麽睜得大大的，看着一盞燈一眨不眨地掉眼淚，沉野心裏像針刺一樣疼，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抓着她的那只手不停地發抖。

忽然，他站起來，對着她說了句“等我”，一下子又消失在了黑夜裏。

她低着頭，無聲地掉着眼淚，B市的冬天真的太冷了，凍得人鼻子紅了，眼睛也紅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季錦如擦了下眼淚，擡起頭柔柔地看着他。

少年的棱角似乎全被她這目光抹平，柔和得不像話，用哄小朋友的聲音哄她，“季錦如，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回來。”

他的唇色發白，臉也被風吹得僵硬，可是他俯首在她面前，手背在身後，一點脾氣也沒有地哄她。

季錦如破涕為笑，擦了一把鼻子，輕輕推他一下說，“小蛋糕。”

沉野驚訝地大叫，“你怎麽知道的呀，這麽聰明的姑娘，太招人喜歡了。”

她的晶瑩的眼眸看着他，一串糖葫蘆遞到她面前，她推開，笑得哭起來，吸着鼻子無奈地說，“沉野，這是糖葫蘆。”

沉野把糖葫蘆塞進她手裏，手指微顫地擦着她的眼角，那裏紅紅的，透出一股可憐勁，他說，“你說它是什麽就是什麽。”

他又跑開，沒過多久蹲在她面前問她，“猜猜這次是什麽？”

“不猜。”

她別扭地移開臉，嘴巴翹得可以挂油壺了，他便抓着她的手張開，小小的草莓慕斯輕輕放入她的手心。

沉野輕笑一聲，說，“這次給你吃小蛋糕，吃了就不要哭鼻子了。”

她聽了，眼淚“啪嗒”一聲大滴大滴往下落，急得沉野慌亂地去擦，他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哭鼻子也行。”

“季錦如，你要怎樣都行，要什麽都行，我都去給你取來。”

她還在哭，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小貓似的，嗚咽地叫着，沉野雙手裹着她的手，輕輕搓着她冰冷僵硬的手，好聲好氣地逗她，“要不要我的心，要不要我的命，小爺都給你，再哭一會就別哭了好不好？”

女孩怯怯地看她一眼，沒良心地說，“我要你的心做什麽，我要小蛋糕。”

他笑得跟只二哈一樣，麻溜地拆開蛋糕的包裝，挖了塊遞到她嘴邊，“蛋糕。”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眼睛看着路燈發呆，直到吃完最後一口，沉野站起來要走，季錦如才條件反射地拉住他。

他把空了的蛋糕盒子給她看，笑說，“就去一會，蛋糕沒了。”

“我不吃了，沉野，我冷。”

沉野趕緊蹲下身捂住她的手，捂熱了點又要走，嘴裏說着，“我去給你買幾件暖和的衣服。”

一股小小的力拉扯住他，他低頭，看到女孩白皙的手抓着他的衣角，無辜地盯着他。

“聽話，我去給你買了衣服就回來。”

他怕她凍壞，着急着要走，卻被一個柔軟的東西撞進懷裏，他打了個趔趄，稍稍站穩，低頭就可以看到季錦如柔軟的細發。

沉野聽到她嬌氣地撒嬌，“沉野，我不要你去買衣服，我想試試你的懷裏會不會暖和一點。”

也許是冬天的風太凜冽，呼呼地刮過，把他凍僵在原地，也把一些話吹得支離破碎，叫人聽得不真切，卻又不敢去問。

“沉野，我想見‘如如’了。”

好想好想。

這次，或許沒有刮風吧，不然他怎麽聽得到自己的心跳，又聽到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