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記起

記起

陸卿歌死的第一日，陸卿歌死的第二日，一直到季錦如都記不清他去了多久，她日複一日地過着自己的生活，一次也不曾去見過他。

有時繞過一個轉角，季錦如會站在那發呆，想着那人真死了嗎？他會不會忽然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聽說陸卿歌是在床上割腕走的，走得很是安詳，又聽說陸峰受不了喪子之痛，氣急攻心在醫院躺了許多天。

陸家的兩位話事人都不在，公司裏人心惶惶，這些季錦如都不曾刻意去打聽過，往往消息傳到她的耳朵裏都是很晚的事。

沉野正式開始實習了，她的工作也越來越穩定，沉修止很贊成他兩在一起，一次也沒為難過季錦如。

裴佳賜說，“小季，真好，都熬過來了。”

季錦如也在心裏想，是啊，真好，有像沉野那樣相愛的另一半，又有一直陪伴着她的裴佳賜在身邊，愛情和友情都有了，這輩子應當快樂極了。

可她總覺得心裏空了一大塊，再也高興不起來，那一塊空缺她怎麽找也找不回來。

季錦如就這麽正常地過了很多天，她忽然開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整晚整晚的失眠，半夜爬起來坐在床上哭，卻也不知道為什麽哭。

後來愈演愈烈，做夢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季錦如開始看清一些人臉，開始記得一些事情。

夢裏沒有沉野，出現得最多的就是陸卿歌和餘念。

那大概是很多年前的事，夢裏的陸卿歌和餘念看起來都十分青澀。

女孩嬌蠻可愛，男生寵着縱着。

一場櫻花雨，讓一個叫餘念的女孩緊緊追逐陸卿歌，她看着他的背影，順着他的腳步一步步追逐他，而他也會告訴她要先愛自己，要去追逐更廣闊的天地。

後來，陸卿歌畢業了，女孩哭得鼻子通紅，吵鬧的下課鈴聲裏，陸卿歌拉着她出來，那晚星星稀少，唯有一彎月亮皎潔，樹蔭遮蔽下，呆板的少年第一次說情話，他說，“餘念，今晚的月色很美。”

餘念張着小嘴反應了許久才看到陸卿歌紅透的耳朵，癡迷地看着他喃喃出聲，“風也很溫柔。”

少年低聲輕笑，側臉被月光照出輪廓，伸出手來輕輕地揉着餘念的腦袋。

“餘念，我等你。”

聲音被風吹散，可餘念還是清晰地聽到了每一個字，就這麽一句我等你，他就在她的世界裏再也沒走過。

後來，一封又一封的書信從她這頭寄到他那頭，相思如同罂栗花，讓他們癡迷又痛苦。

陸卿歌等到了餘念，她卻對別人動心了。

這次夢醒，季錦如記住了整個夢，缥缈的又像是真實。

“好好學習。”

“我等你。”

“你去追逐你的世界，以後的日子我來跟随你。”

一字一句在季錦如的腦袋裏盤旋，那是一個叫陸卿歌的人，卻也不是陸卿歌，夢裏的陸卿歌和季錦如遇到的陸卿歌是不同的兩個人。

那大概只是一場夢而已，不然陸卿歌又怎麽會那麽早就認識餘念，又為什麽和書裏那個瘋狂偏執的反派一點也不一樣。

恰逢周末，整日被這夢魇纏繞着，季錦如索性應了沉野的邀出去玩。

他帶她去游樂園，在摩天輪升到最頂端的時候，沉野想要湊過來吻她，她看着慢慢湊近的臉，恍惚又想起了不該想的人，在他要碰上她時，季錦如一個大力把沉野推翻了。

沉野以為是自己吓着她了，慌忙過來安慰她，她胃裏一陣翻滾，只覺得惡心。

她愛沉野，跳動的心可以作證，可這顆心，真得是她的嗎？為什麽空缺了一大塊。

後面看電影季錦如也沒了心思，沉野擔心她，早早地就把她送回家裏休息。

望着天花板，季錦如迷迷糊糊又進入睡夢。

這次仍然是陸卿歌和餘念，只是又多了個沉野，她看到夢裏的餘念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愛的是陸卿歌，可仍然不能控制自己一遍遍看向沉野。

餘念像是瘋了，她對一個第一眼見到的人心動，她背棄了陸卿歌。

每一次目光看向那個男生，餘念都覺得無比愧疚，每一次的心動，都讓她覺得無比惡心，可控制不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還有那些熱烈的感情。

已經可以明顯感覺到自己對陸卿歌的愛慢慢消失，餘念無比害怕，她愛陸卿歌，絕不會變心。

餘念更加黏着陸卿歌，加倍地對陸卿歌好，可還是有人開始傳出謠言，說餘念看沉野的眼神很不一樣。

就連餘念都不敢反駁，因為她确實一次次把目光投向沉野，但陸卿歌卻從頭到尾都是相信她的。

餘念更加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感，每次對沉野心動時都覺得無比惡心，直到她無意中看到那本書。

學校的圖書館裏，最後排的角落，餘念找書時上面的一本書忽然掉落，砸在她的腦袋上。

餘念伸手撿起，書面陳舊落灰，已經很久沒有人翻閱過，看封面大概是一本言情小說，她本來不敢興趣，直到看到封面上沉野和季錦如的名字。

她愣了好幾分鐘才找了個座位翻開，越翻到後面就越不敢相信，沒有誰知道為什麽一個女孩會忽然在圖書館放聲大哭。

餘念看到書裏有自己，也有陸卿歌，只是他們只是一件工具，她會死，陸卿歌也會死。

那樣溫柔又正義的陸卿歌最後竟會成為一個作惡多端的瘋子，她不相信，也不願意看到那樣的事發生。

陸卿歌不是壞人，他要永遠做個好人。

女孩的啜泣聲漸漸小了，時間已經太晚，餘念來不及改變這一切，甚至連自己什麽時候會忽然死去都不知道。

她狂奔到陸卿歌面前，他笑着迎她，可女孩卻沒像往常一樣沖進他懷裏。

陸卿歌看到略微紅腫的眼睛，皺着眉問，“怎麽哭了？”

餘念低着頭不回答他，他便以為她是受了什麽委屈不肯說話，笑着刮她的鼻子，哄她道，“誰欺負念念了，我去幫你讨回來好不好？”

陸卿歌擦着她的眼角，被這樣溫柔地哄着，餘念瞬間哭出聲來，惹得陸卿歌滿心的心疼。

抱着，哄着，結果餘念情緒稍微好轉一點就發火打他，無理取鬧的做派依然沒讓陸卿歌黑臉，反而很樂意做她的出氣包。

只是餘念不是要他做出氣包那麽簡單，她冷靜下來，聲音秀氣又帶着些哽咽，“陸卿歌，我們分手吧。”

沒有任何矛盾，也沒有任何征兆，那個愛黏着他黏黏糊糊叫陸卿歌“哥哥”的人忽然就要離開。

陸卿歌握住她的手，笑着抱她，“原來是我欺負念念了。”

餘念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又哭了一場，埋在他的胸口說話時像是以往每一次溫存，“陸卿歌，我不喜歡你總是管着我，這也不許，那也不許，我不喜歡你古板的樣子，無聊死了，我膩了，分手，能聽懂嗎？”

聲音斷斷續續，短短幾句話卻像是說了幾個鐘頭那麽久，陸卿歌輕輕拍着她的背哄她，“我改，念念不喜歡什麽我都改。”

那麽好又那麽溫柔的陸卿歌呀，原來他們的相遇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可是陸卿歌不能再錯下去，他不能變成那樣一個冷心冷清，壞事做盡的瘋子。

他應該生長在光裏，而不是堕入黑暗。

後來的日子裏，餘念鐵了心不給陸卿歌機會，時間是那麽緊迫，生命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結束，她就在一日日的煎熬裏多陪陪父母，又在房間裏流着淚寫下一封封訣別信。

紙短情長，鋼筆點染紙張，話到嘴邊卻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只能任由墨水泅濕紙面，淚已不止。

餘念越來越感知到生命的消逝，她漸漸忘了一些曾經說永遠也不忘的往事，對沉野的心動也越發難以止住。

如果有一天，心已經不屬于自己，那就在此之前讓這場戲落幕吧。

她追随着沉野去到酒吧，纨绔的公子哥對她極盡嘲諷，只因為餘念移情太快，這樣的人又有什麽真心。

可笑的時，那時她已經開始為沉野的一兩句嫌棄感到心痛，那種痛不是被羞辱的痛，是痛失所愛的一種痛。

愛是什麽，愛是心動嗎？愛是無法控制的眼神嗎？餘念殘存的理智告訴她愛是陸卿歌。

她愛他，不是在劇情開始之後，是在櫻花落下的時候，餘念一眼就見到樹下的少年，他回頭時她也擡頭，視線相撞，那一刻餘念像是認識了他很久很久。

劇情之外，她們真心愛着。

從酒吧出來，天空中下着傾盆大雨，餘念闖進雨裏，那一刻她希望再見一眼他。

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餘念用盡全身的力氣朝學校跑去，雨水砸在地上，又被餘念的步伐迸濺起來。

她後悔了，後悔說了一次又一次狠話，可好在她現在才後悔，在這個來不及的時間點。

餘念停下，臉上已經分不清雨水和淚水，她對着天空大喊，“陸卿歌，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車輪濺起高高的水花，偌大的馬路中央只有一個少女躺着，周遭的水跡漸漸化為紅色，她仍然在低喃着。

季錦如猛地驚醒，那雙明亮的眼眸裏早已充滿淚水，她無聲地哭着，“哥哥”。

現在，她才想起來那些忘記的是她和他在故事未開始前，僥幸偷來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