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苦橙
苦橙
她們點的酒很快被服務員分批送上來。
各色各樣的酒轉眼堆滿了桌,剛才心心念念的東西,因為一場意外,在此時顯得有些多餘。
沈茜茜對沈知序這個二哥,平時打打鬧鬧,歡脫搞怪。關鍵時候其實是帶點兒畏懼的。
她有些打退堂鼓,“不行,念念,我還是害怕會被二哥看見,我們把酒打包了回家吧。”
“...”
雞尾酒打包不了。
兩人一人喝了一杯,一口悶。
趁着醉意上來之前,她們拎着打包好的啤酒。
屏住呼吸,步姿緩慢僵硬地往門口方向走。
出去的時候沒有服務員的掩護,沈知序那邊是必經之路。
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匆忙,更加沒有手包借以掩護。
她們一路,站在各種路人身邊躲來躲去,終于摸索到酒吧門口。
到達門口的那一剎那,沈茜茜‘呼’地松了一大口氣。
耳邊只剩了隐隐的鼓噪聲。
剛才熱鬧的景象遠去,沈念已經看不見沈知序了。
她站在吧外的光影裏。
慶幸又悵惘。
-
十分鐘後。
蔣正安回到酒吧內場,幸災樂禍地看向沈知序,“沈二,你謝謝我吧,看我幫了你什麽大忙。”
沈知序指間的又一支煙已經燃了半截。
聞言,男人極輕地挑了下眉,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态。
“你妹,酒吧門口被查了。沈茜茜被警察帶走了。”
蔣正安話音落下,身後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姑娘一雙圓潤潤的眼,可憐巴巴地望向不遠處的沈知序。
看清女孩隐在燈光下顯得白淨的面容,偏偏眼神無辜。
沈知序眉心一跳。
其餘人反應顯然更大,靜默片刻,瞬間發出爆笑。
仿佛就等着這一刻看沈知序熱鬧似的。
“好可愛漂亮的妹妹。”
“二少,這是你妹啊?之前怎麽沒見過。”
“看着好乖的妹妹,叫什麽名字啊?”
沈知序沒好氣,“剛撿的。”
他朝沈念招手,“過來。”
沈念看着沈知序周圍形形色色的人,除了蔣正安她一個也不認識。
一時沒動彈。
這對兄妹就這麽僵着。
沈知序懶散地撣掉煙灰,将未燃盡的煙按滅在煙灰缸。
暮色昏暗的酒吧裏,男人落在沈念身上的眼神情緒有些不明,“怎麽,幾小時沒見,不認人了?”
沈念往沈知序的方向挪了兩步。
低着腦袋,“二哥,對不起,茜茜...茜茜被警察帶走了。”
“你說對不起的不該是我。”
男人下巴輕點,“說說吧,怎麽來酒吧了?”
沈念看着沈知序,抿了抿唇,不說話。
“沈二,你妹妹一小姑娘,你這麽兇幹嘛。”
“就是,在外面對我們冷就算了,對親妹妹怎麽也這麽冷啊。看着還怪吓人的。”
忽然,不知道誰來了句。
“胡說,這根本不是沈二少的親妹妹。”
有不知情者疑惑,“啊?什麽意思?”
“行了,”
那群人想繼續八卦的音倏然被沈知序蓋住,他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過來坐二哥這邊。”
不知道是醉意上來了,還是被音響遮住。
沈念竟然覺得沈知序的語調,比剛才柔和許多。
她費事地從好幾個人身旁擠過去。
來到沈知序旁邊,終于得出空間呼吸。
“二哥,茜茜她...”
沈知序低頭擺弄手機,沒搭理。
沈念有些着急,正想再問。
就見沈知序一臉淡然地收起手機,他微俯身,緩緩将面前的煙灰缸推遠了些。
徐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知道了,不用你管,先坐下。”
沈念依言坐下。
沈知序目光順勢落在她面頰,柔白中透着淡淡的紅。
他靜靜觑着她,來來回回,看了幾秒,“喝酒了?”
沈念注意到他的眼神,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臉。
好像有些熱,但還能思考,她豎起食指,盡量使自己顯得很乖,“只喝了一點點。”
“...自己酒量不好不知道?”
沈知序輕嗤一聲,起身,穿外套。
他垂眸看她眼,“跟我回家。”
正常裏帶點兒冷淡的語氣。
沈念悻悻“哦”了聲,跟着沈知序慢吞吞站起身。
“诶,沈二,你這就準備走?有些不夠意思啊,這可是為了你攢的局。”
“就是,而且說好的游戲還沒玩呢!”
沈知序不為所動,牽着沈念往外走,話音懶散,偏偏說出的話像是正經,“下次吧,我家小孩兒喝酒了,明兒還得上學,先回了。”
“什麽學啊也不差這一點。”
“就是,不上學都有吃不完的金山銀山,上了學得成什麽樣兒啊,偶爾玩一晚上沒關系的。”
這時,坐在角落的一名女生突然開口,“沈二少,就玩十分鐘,你剛才說的事兒我有眉目了約你談。”
“什麽事兒?你們背着我談什麽事了?”
二代們聞言,臉上擺出看熱鬧的神情。
沈念跟着看過去,那名女生一直坐在沈知序對角線的位置。
剛才一直沒說話。
沈知序腳步則停下了,身子稍側了側。
“确定?”男人要笑不笑,“我玩這游戲可從來沒輸過。”
一旁的蔣正安開口,“許大小姐,你真确定和沈二來?你不會沒聽說過我們沈二在桌上有多威風吧?”
牌桌,臺球桌,就沒有他不擅長的。
許文茵直直看向沈知序,紅唇張揚,“當然,說話算話。”
她吩咐服務員将桌上的垃圾清理掉,只留下只空啤酒瓶,“開始吧,球桌你只贏不輸,只有一張啤酒瓶的桌子可不一定哦。”
“行。”
此時零零散散一起的人都站在一邊看熱鬧,沈知序回到桌前,坐下,極随意地往後一靠,單手往許文茵的方向讓了讓,“你先。”
許文茵唇角彎了彎,“沈二少,外套都不脫?是篤定了會贏嗎?”
“開始吧,”沈知序偏頭看了眼腕表,并沒有多餘動作,“趕時間。”
許文茵拄着下巴,臉上的妝容很精致。
她看向沈念,“妹妹也坐下?等着看你哥熱鬧,看他剛才對你那麽兇。”
沈念蹙了蹙眉,對這個女人第一眼就說不上來的感覺。
總之不是正面的。
不知道是酒意開始侵襲,還是連同情緒的雙管齊下。
大腦閃過幾分混沌,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沈念已經挽住了沈知序的手臂。
“二哥,我有點醉了,想睡覺,等你玩完回家。”
她腦袋歪在男人肩,聲音小貓一樣的軟,迷迷糊糊的很乖,很輕易就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先起來。”
沈知序扶着沈念肩膀,聲線還是淡淡的那種,辨不出什麽喜怒。
“做什麽?”
沈念扁扁嘴,眼裏帶着被酒液浸染過的水潤,此時帶了幾分委屈。
對面的許文茵拄着下巴,慢悠悠開口,“沈二少,你對自己的妹妹幹嘛這麽兇?這麽可愛的小妹妹怎麽忍得下心又兇又冷漠的,真是不解風情。”
男人稍低着頭,側臉優越的輪廓在燈影下顯得模糊。
對許文茵的調侃未置一詞。
一旁的蔣正安看着這架勢,左看看右看看。
像是看出來什麽似的,忽地意味不明地‘啧’了一聲。
沈知序掀起眼皮,淡淡睨了蔣正安一眼,随後脫掉外套,蓋在了沈念身上。
“先睡。”
衣服上帶着沈知序特有的溫度和香氣。
瞬間攪斷了沈念的思緒。
一片黑暗裏只殘存聽覺。
“開始吧。”
游戲就是很簡單的真心話大冒險,酒瓶口轉到誰,誰回答對面的人任意提出來的問題,或者選擇喝酒。
其餘人都看得分明,沒人參與,因此這游戲只有許文茵和沈知序兩個人。
第一次瓶口在許文茵面前停下。
女人也不矯情,“問吧,不想喝酒。”
沈知序思考一瞬,目光直直對上許文茵的,“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男人聲音低沉而磁性,像是帶着電流,最先傳到沈念這裏。
她睜開雙眼,看見的是對面許文茵喜不自勝的臉。
擡起腦袋。
沈知序還是如從前那樣,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猶如高嶺之上,一柸淡漠的,寂靜的,荒涼的雪。
只是他的側臉實在好看,鼻線優越而挺拔,雪一樣清冷的氣質。
被酒吞噬了意識,沈念渾然不覺看入了迷。
然而只是一秒,沈念的視野落入一片黑暗。
“繼續睡。”
男人帶着薄溫的掌心遮在她眼睫,沈念眨了下眼睛,聽見他嗓音好似比剛才多了些別的什麽。
沈知序的話一落下,周圍像是終于忍不住了似的,開始起哄。
“喲喲喲,沒想到沈二這麽迫不及待,這就約上人家許大美女了。”
沈知序拿起旁邊一個空酒瓶,往那人懷裏一丢,輕嗤,“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許文茵笑得合不攏嘴,“給我一周的時間,然後看沈二少的時間,沈二少什麽時候有空,我奉陪。”
“行,你說的,一周,”
沈知序淡淡看了許文茵一眼,長指落在酒瓶上一轉,“繼續。”
下一秒。
酒瓶停止擺動,瓶口徑直對準了沈知序。
“嚯,二哥輸了。”
蔣正安在一旁笑開,“啧,沈二,你這,還挺突然的。”
沈知序像是一點沒被影響,肩上的重量還在那。
他巋然不動,姿态淡然,“問吧。”
許文茵盯着沈知序,“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沈二少,”女人笑吟吟開口,眼底像是拉着絲,“有喜歡的人嗎?”
停頓都沒有,沈知序話語幹脆,“沒有。”
“沈二這麽純情嗎?”
旁邊朋友一臉幸災樂禍地笑,“看那臉就不像。”
許文茵也笑,話裏似真似假,“那我這算是有機會了?”
幾乎已經相當于明示了,成人世界的暧昧。
暗示足以。
沒接這茬,沈知序揚揚眉毛,朝許文茵示意,“繼續,下一局。”
許文茵也不在意,單手握在瓶身,慢悠悠一轉。
桌旁邊沙發就坐了三個人,這次瓶口堪堪停在沈念面前。
許文茵輕輕笑了下,看向沈知序,“不巧,你妹妹不玩游戲,所以沈二少,這次是算你的?”
“算我的。”
沈念忽然坐起身,掀開外套,頭發散亂地看着許文茵,慢吞吞開口,“姐姐,你問我吧,我有喜歡的人。”
“...”
“噗,”一直站邊上的一男生忽然樂了,“沈二你後院失火了,妹妹有點早熟啊,看着挺乖的,沒想到都談戀愛了。”
沈念被說得臉紅,醉酒後的她格外乖,緩慢地搖了搖頭,“沒有,沒談,只是喜歡。”
“不對,”她又懵懵地否認,“可能喜歡也還不算,挺複雜的。”
“...”
衆人靜默片刻,爆笑出聲。
“啧,現在的小朋友不得了啊。”
“沈二少,你家小朋友怎麽這麽可愛。”
“...”
“小孩子家家懂什麽喜歡,”沈知序側眸,将沈念的腦袋一按,蓋在她身上的外套瞬間将她的臉整個蒙住。
沈念呼吸有些發緊,隔着一層厚厚的布料,聽見沈知序的嗓音宛若雪山一般厚重,巍峨又冷淡,“睡你的覺。”
“...”
沈知序眼眸微擡,落向許文茵,“問吧。”
“啊?還要問啊,問完妹妹問哥哥,搞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無名指的戒圈是關于女生的?”
說完,許文茵下一個問題接着就蹦出來,面上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指心下意識在戒圈上摩挲,沈知序微微颔首,“算是。”
許文茵皺眉,又問,“這什麽回答,那個女生叫什麽名字?”
“這什麽破問題,許大美女,”
蔣正安看了眼沈知序,面上帶着幾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他早就好奇了,“聽我的,你應該問,戒圈下那個紋身的含義。”
“...”
衆人了然,齊齊看向沈知序。
紋身,一定程度代表了一個人的執念。
遑論沈知序那樣的家世,圈子裏早就傳出沈義宏對其未來的安排,像是對家族插手的反抗,紋身的嚴重性不言而喻。
搞不好過段時間就會被逼着清洗掉。
更是如此,這枚紋身存在的意義,被烘托出了某種更勝神秘的重要。
“诶,你們問也白搭,這算是第二個問題了,下一局沈二還不一定輸呢。”
“就是,繼續繼續啊,看看你們今天到底誰贏。”
只是他的話剛落下,沈知序清淡的嗓音越過衆人,看向許文茵,“遺忘。”
男人指骨落在桌上輕敲,“最後一局算是我輸,許小姐,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
沈知序單手撩開大衣,女孩被酒液染紅的眉眼露出來。
懵懂而稚嫩。
他伸出兩指,輕輕捏了下她下巴,“念念,醒了。”
指心的薄溫浸入皮膚,沈念被弄醒,其實根本也沒睡着。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沈知序,很小力度地扯了扯他襯衫袖口,“哥,我好像醉得不行了,沒什麽力氣。”
沈知序看她一眼,沒說什麽一把将她抱起。
身子騰空的那一秒鐘裏,沈念腦海閃過很多。
唯一沒想到的是他會不發一言地縱容,大衣好像也阻隔不住來自他的體溫。
“啊?這就抱着走了?”
剩下的人邊嗑着瓜子邊八卦,“沈二對他妹妹還怪好的。”
...
沈念被沈知序抱在懷裏,搖搖晃晃看着男人近距離裏,因為不斷上湧的酒意而變得虛焦的面容。
恍惚想起。
上次喝酒似乎是十七歲過去,十八歲到來的那個生日。
從那時起,沈念時常做一個夢。
次數多到漸漸分不清真假。
夢裏,她差一點就吻上了她名義上的哥哥。
其實她一直覺得沈知序特別讨厭她。
所以她也便下意識地開始讨厭他。
下巴那塊,最終留下一道極其細小的疤痕。
就像遺忘。
何不是一種永恒的銘記。
就像讨厭的反義詞。
何不是另一種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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