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青果

青果

那晚半夜, 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沈知序匆匆離開京北。

聽沈義宏說是南城那邊的項目出了點問題。

過去好幾天,微信對話框停留在沈知序走之前的告別。

沈念沒回應, 也沒再關注關于沈知序的任何消息。

假惺惺得令人讨厭。

既然不想當她男朋友, 那幹脆哥哥也別當了。

哼。

沈知序不在,沈念心情裏那種被他拒絕後的壓抑不算太重。

畢竟剛高考完的日子,輕輕松松就可以呼吸新鮮空氣, 再也沒有多到做不完的試卷和充斥在空氣裏的油墨味, 簡直自由自在。

似乎沒什麽理由自厭自棄。

沈茜茜終于滿十八歲了, 這天傍晚,踏着快到來的夜色,沈念和沈茜茜約着一起去了酒吧。

上了兩杯顏色亮晶晶的雞尾酒,帶點兒迷幻味道的藍。

沈念一把端起, 仰頭,酒杯頃刻見底。

沈茜茜想制止她,沒來得及,嗔怪,“你不是酒量不好嗎?喝這麽多。”

沈念‘嘿嘿’一笑, “不是下個月就要升學宴了嗎,我先練練。”

沈茜茜‘嘁’了聲,語氣酸唧唧的, “那也不是這麽練的啊, 再說了, 有大哥和二哥在,還用得着你敬酒啊。”

自從和沈念半年前一個床上相依為命了好幾天後, 她們關系肉眼可見越來越膩歪。

畢竟也算是稱得上‘過命’的交情。

沈茜茜高考完去沈念家去得更勤快,親眼見到大哥和二哥對沈念都特別好, 作為獨生女,沈茜茜有時候還挺羨慕的。

她老早就想要一個哥哥,可是爸爸說生下來就只能是弟弟。

小小的沈茜茜抹着眼淚,只能作罷。

沈茜茜和沈念訴說自己有多羨慕她有兩個哥哥。

“不是親哥哥,勝似親哥哥,念念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想起遠在南城出差的男人。

沈念有些落寞,心底冒出幾分難受,哼,她還不想有沈知序這個哥哥呢。

她就那麽缺他一個哥哥。

“那天二哥明明能把我和你一起接走,光騙人,讓我又苦哈哈地等到第二天,等大哥來了才把我接走。”

每次想起這件事兒,沈茜茜就生氣,和沈念吐槽起來。

“...”沈念默了默。

她當時病得快要魂飛魄散,都忘記了還有這一茬。

再聽沈茜茜說起半年多以前的事情,沈念竟生出幾分恍如隔世的感覺。

連帶着那時候與沈知序的相處湧入腦海,擾得心尖酸酸脹脹。

酒勁兒上來,沈念醉意惺忪地和沈茜茜吐槽起沈知序。

當然沒用大名,全程都是‘那個老男人’。

沈茜茜勸她,“都老男人了,念念咱就想開點呗,你說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十九歲大姑娘,和比你大那麽多的老男人過不去幹嘛。”

“就算和蔣正恒在不了一起,也別自甘堕落吊在老男人身上不放吧。”

沈念低着腦袋,“他和蔣正恒不一樣。”

如果說,沈念和蔣正恒是青梅竹馬的感情,他從小疼她護她,也許曾經說不清的某一刻,她曾對蔣正恒動過某種念頭。

那種年齡太小時候的情感,就像無根浮木。

風一吹,就散了。

和十八歲遇到沈知序不一樣。

情窦初開的年紀。

她曾經那麽讨厭他,後來卻無可自拔地喜歡他。

如果沈知序對她沒有那麽好...

他們就一直保持最開始兩相厭惡,針鋒相對的關系。

會怎樣?

可惜沒有如果。

“不就是比蔣正恒老嗎!念念你不要被蒙蔽了,這是缺點不是優點!”

沈茜茜與她同仇敵忾地嘀咕,“說不定那什麽都不行了。”

“啊?那什麽?”

腦海晃過一道模模糊糊的想法,沈念喝了一整杯的雞尾酒,此刻腦子開始變得有些不清醒。

“就是那個什麽啊。”

沈茜茜趴在沈念耳邊,耳語幾句,語氣神神秘秘的。

“...我...我又不是圖那個。”

聞言,沈茜茜痛心疾首地看着她,苦口婆心地勸。

“念念!你清醒一點!男人不就是圖長相和身材嗎?長相和身材圖了不就是用來睡的?你單獨和他在一起,看着他的時候,難道不想睡他嗎?”

“...”

沈念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男人抱着她時那雙有力的臂膀,用力時會有淡淡的青筋浮起。

曾在寂靜的雪中,溫柔地為她披上外套。

縱容地帶她離開傷心地,為她點亮十九歲生日的蠟燭,和那一盞聊以慰藉的孔明燈。

卻也曾,狠心地折下她手腕,将她從懷裏推開。

那雙眼分明是那樣的冷,更勝霜雪的冷感。

在看向她的偶爾,又好似帶着難言的溫情與溫柔。

鼻尖一酸,心間一時酸甜交加,眼前有一瞬的模糊。

沈念輕輕呼出口氣,‘唔’了聲,回答沈茜茜,“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但...也不全是吧。”

沈念歪着腦袋,認真想了想。

她承認自己确實有時候對沈知序有點‘肉/體’上的想法,但喜歡他最主要的還是,想了半天,沈念有些說不上來。

喜歡,大概是一種感覺。

一種時時刻刻想要見到他,只想和他黏在一起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那種見到他,藏在心間的幼小花蕊在一瞬間綻放。

抛卻心底滋生交織的那種人之常情的欲念,在沈念眼裏,喜歡其實是帶着純粹的。

像雪一般,那種獨屬于少年人一往無前的勇氣。

如果寄人籬下讓她學着乖巧聽話,學會收起所有的叛逆與張揚。

喜歡上沈知序,大概是她将近八年靜默的少女時光裏,唯一的勇氣與叛逆。

他足夠好。

她似乎沒什麽理由不喜歡。

沈茜茜繼續,“反正他不同意你,念念,聽我的,你絕對不吃虧!找個年輕的小奶狗多好!”

“...”沈念被沈茜茜的說辭整笑,沒想到她還看得挺開。

“那你的蔣正恒呢?”她問。

“...蔣正恒和你一樣大,就比我大一歲啊,他又不是老男人。”

“我是想問,你和他進展怎麽樣了?”

“他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提到‘蔣正恒’,沈茜茜整個人就蔫了,嘆了口氣,喝了半口酒。

“不過沒關系,我準備采用死纏爛打戰術。”

“死纏爛打?”

“對。”

“除了死纏爛打還有什麽戰術?”

沈念想了想,自己之前對沈知序用的應該就是死纏爛打戰術。

然後失敗了。

沈茜茜一臉神神秘秘地開口,“還有欲擒故縱。”

心念一動,沈念鬼使神差,“詳細說說。”

沈茜茜一副情感老師的架勢,“知道一個男人什麽時候最愛你嗎?”

沈念很給面子地擺出納悶的表情,“什麽時候?”

沈茜茜打了個響指,瞬間露出得意表情,甚至還有些激動,“你不愛他的時候!”

“我告訴你念念,男人就是賤骨頭,等你不愛他了,他就巴巴地貼上來了。”

沈念嘴角抽了抽,想問沈茜茜那她怎麽還這麽喜歡蔣正恒,不等放棄之後他來追呢。

這麽想着,沈念便也這麽問出來。

沈茜茜一臉的高深莫測,“因為不同男人要不同對待,你說了你那個比你大好幾歲,估計礙于這樣那樣的理由,可能心裏一直把你當妹妹呢。”

沈念心底‘咯噔’一下,身體下意識繃直了,“不是妹妹,別胡說。”

沈茜茜‘哎呀’一聲,“我就打個比方,你反應這麽大幹嘛,總之就是聽你的描述我感覺他和蔣正恒不一樣,似乎是很克制的那種,所以采取的方法也應該有所不同嘛。”

沈念凝眉細想,想了好半晌,好像怎麽也想象不出沈知序巴巴地貼上來的樣子。

他那樣清矜自持的人,很難想象會在什麽情況下丢掉那慣有的清冷從容,慣常淡漠的眉眼染上失控與沉淪。

哦,沈念忽地想起,那大概是她見過唯一的一次。

高考結束那天,看見她和蔣正恒從樓梯間出來,她包裏的避孕藥和安全套擺在中控臺上。

只有兩人的狹窄車廂,男人冷着眉眼質問她。

沈念眉眼微動。

那...應該算吧?

高高在上的人跌落凡塵,向來清冷的眉眼為她染上失控。

沈念心跳一點點加快。

‘砰砰砰’,幾乎快要跳出胸腔。

唔...她眨眨眼。

好像...有點期待呢。

...

酒吧在俱樂部二樓。

此時,俱樂部三樓,臺球館附近。

打完兩局斯諾克,沈知序出來透氣。

他點了根煙,指間亮起猩紅的光,吞雲吐霧,周身彌漫一股漫不經心,又幾乎能令人一眼淪陷的清冷姿态。

蔣正安跟在後面出來,看向身旁男人,“聽說這次南城那個項目有些棘手?”

“說棘手,确實棘手,”沈知序垂眸,抖了抖指間的煙,煙灰自冷玉般的指尖脫落,男人姿态染上幾分清冷和疏離。

語氣聽上去不太在意,“但也能解決。”

“那你解決了?”蔣正安幸災樂禍看着他。

“還沒。”

長身立在欄杆前的男人籲出口煙氣,沉聲回。

“那你火急火燎地趕回來。”

蔣正安打量沈知序半晌,“有貓膩。”

‘啧啧’幾聲,“沈二,我最了解你了,沒解決就火急火燎地回京絕對有貓膩!”

沈知序似笑非笑,眼皮微撩,漫不經心地挑眉,“什麽貓膩?”

“是不是在京北金屋藏嬌了的貓膩?”

蔣正安摸着下巴,調侃,“你不會和許文茵好了吧?”

“...”

無語一瞬,沈知序沒好氣地怼回去,“我和你好了。”

“...”蔣正安遠離沈知序半步,一本正經,“那可不行,我性取向很正常。”

沈知序懶得搭理蔣正安這茬,指尖煙霧升騰,缭繞。

眯了眯眸,提出另一個話題,“正恒成績我記得還不錯?是準備留京大?”

“你什麽時候關心起我那個便宜弟弟來了,還問我,我怎麽知道。”

似乎才想起蔣正安和蔣正恒之間糟糕的關系,問他似乎也無濟于事。

沈知序捏了捏眉心,連着幾天連軸轉,身體吃不太消,面色倦意浮現。

一支煙的功夫,聊天的興致随着煙灰脫落慢慢灼燒殆盡。

沈知序轉身往臺球館走。

長腿剛邁進球館,身後傳來蔣正安的聲音。

“诶,沈二,那不是你妹嗎?我沒看錯吧?”

“旁邊那是...陸奚白?他不是和你有事情要談嗎?都到了怎麽不上來,和你妹在那幹嘛呢。”

沈知序腳步微停,轉身,視線跟着蔣正安下落。

看清那邊情況,男人臉色頃刻沉了下來。

...

沈念沒想到再次和陸奚白偶遇。

男人挑着一雙桃花眼,嗓音輕佻,“沈妹妹,怎麽一個人在這喝酒?借酒澆愁?”

“陸...”

沈念眨眨眼,臉頰被酒液染上薄紅,“奚白?”

陸奚白笑,“讓你叫對我一次名字不容易啊。”

“你怎麽在這兒。”

各種想法在腦海轉了一圈,沈念‘哦’地一聲,“我想起來了,你是這家俱樂部的老板。”

陸奚白笑了笑,“難為你還記得這個,今晚是來和你二哥談點事情。”

一旁的沈茜茜插嘴,“真假?你和我二哥不是一向水火不容的嗎?”連她一個小孩子都知道。

“能談什麽事情。”

沈念沒說話。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沈知序回京了。

卻沒在家裏見到他。

她下意識想往四處看,看看沈知序現在在哪,能看到麽。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來,想起剛才沈茜茜的話,又被硬生生止住。

陸奚白‘嗤’地一笑,“小朋友,名利場上,只有永恒的利益這句話沒聽過嗎?”

“确實只有永恒的利益,但不是所有人都稀罕這利益。”

愣神的片刻,沈念遠遠看到沈知序邁着長腿走過來,嗓音淡漠,“今天的場子,你遲到了,也沒機會了。”

“...”

反應了好一會兒,陸奚白面色也冷下來,“沈知序你什麽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沈知序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奚白,別怪我沒提醒你,如果你想手裏的項目被繼續延期,就盡管招惹她。”

“不是,”

陸奚白吊兒郎當地,靜靜看了沈知序半晌,不吃他那一套,故意,“‘她’是誰,沈知序,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我是惹你女人了?”

眼皮淡淡掀過去,警告意味。

未置一詞,沈知序來到沈念跟前,俯身,微偏頭,去尋她的眼,注視片刻,“剛才喝酒了?”

醉意在女孩白皙的頰面浮現出紅暈,沈念迷蒙着一雙眼睛。

聞言,擡頭看向沈知序。

圓潤的眼泛着水光,呆呆的,不說話,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男人指尖落在女孩被酒液染上紅暈的眼尾,輕輕按了下,他泛着微冷的體溫借由皮膚傳到心尖,引起微顫。

直到她有了點反應,沈知序低下聲,“念念,我是誰?”

男人俯身低聲喚她的模樣,嗓音低沉帶着溫柔。

恍惚回到幾分從前。

意識回籠,眼底有細微的淚意浮起,沈念扁扁嘴,“壞人。”

也不在意她的小脾氣,男人伸出指尖,掐了下她白嫩的下巴,很輕的力度。

沒什麽情緒地一哂,“行啊,真是長大了,我不在,也敢自己一個人在這喝酒。”

話音落下前,好像聽見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再想仔細看,又仿佛只是一場幻覺。

沈念下意識張口反駁,“還有茜茜在呢,怎麽就一個人了。”

“她自己都保護不了,算人?”

一邊的沈茜茜聽見頓時氣得不行,“二哥,你過分了,雖然我不和念念一樣和你住一起,不帶這麽埋汰人的,我怎麽不算人了。”

輕點下巴,沈知序面色很淡,“我不和你扯,以後不經允許,再帶念念來酒吧,等着二叔把你打包送去國外。”

男人淡着音說話威脅的時候,周身淩厲的氣場往外蔓延,真的能把人吓住。

連沈念都愣了兩秒。

盡管他剛才看的不是她。

沈知序直起身,看向樓上看戲的男人,揚聲,“蔣正安,下來,你負責送茜茜回家。”

樓上看戲的蔣正安:“...”

又轉頭看向沈念,“聽話,跟我回家,嗯?”

沈念雙手将沈知序往外推,“不要,你是壞人,我不跟壞人回家。”

不打算繼續廢話,沈知序脫了外套蓋沈念身上,一手繞過她腿彎。

一手落在她後頸下,她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裏。

不知道是久遠、陌生又熟悉的體溫,還是身體瞬間的騰空,恐慌感襲來,心跳加速。

“啊...你放開我,”

沈念氣得砸沈知序後背,不管不顧地在衆人面前叫他大名,“沈知序,你說話不算數。”

“既然二哥來了,跟他回家吧,念念,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加油!一定可以搞定那個老男人!”

沈茜茜也有些醉了,看着被沈知序抱在懷裏的沈念,拖拖拉拉地終于說完這句話。

想捂住沈茜茜的嘴,顯然不可能。

“...”

沈念幹脆放棄掙紮,破罐子破摔,任由沈知序抱着她出了俱樂部。

也不知道沈知序有沒有聽見,沈念猜了一路。

回到車上,看他面上始終沒什麽表情,松了口氣。

上了車,沈知序沒急着啓動車子。

他轉頭,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二哥怎麽說話不算數了?”

沈念坐在副駕駛,車窗外是無夜晚九點的京北城,車內空調緩緩往外吹着涼氣。

身上在外面沾染的暑氣被一點點消解,剛剛在酒吧裏的醉意也被吹散幾分。

沈念氣悶地瞪了眼沈知序,“你說以後就把我當妹妹的,幹什麽又來管東管西的?”

沈知序靜靜看她半晌,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一下,“怎麽,你哥是管不了你了?”

女孩紅唇輕勾,眸底藏着壞,“你想管我啊?二哥,不好意思,從那晚之後,就沒資格了呢。”

男人向來清冷的眉眼一沉。

沈知序看着她要笑不笑,“你可以看看,我到底有沒有這個資格,管不管得了你。”

“還有,”

“沈茜茜口中的那個‘老男人’,是誰?”

微一停頓,他看着她,如玉般的指骨落在方向盤,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想好再說。”

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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