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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第六十六章 ◇

◎罪魁禍首◎

戚白芷看着她打落的茶盞, 輕輕的“啊”了一聲,用帕子掩住唇,一副不小心說漏嘴的模樣,擔憂的看向白歌。

“七妹妹, 你沒事吧?”

白歌在濕漉漉的袖中蜷起手指。

她的臉色略有些白, 眸子仿佛凝住, 緊緊的盯着對面的女子。

“你說他人在大理寺的大牢, 是什麽意思?”

戚白芷放下帕子, 臉上滿是猶豫的道:“瞧我這性子, 總也管不住嘴, 亂說個什麽呢。”

白歌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 只是重複着剛才的問題:“你說裴桓人在大理寺的大牢, 是什麽回事?”

戚白芷似是拗不過她,無奈的嘆了口氣。

“本不該和你說這些的,我剛剛也是一時嘴快。”

她又瞥了白歌一眼,只見那張漂亮的臉上,一雙烏溜溜的瞳仁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才接着将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說了出來。

“我也是聽我爹說的, 說有禦史彈劾謝大人結黨營私, 以權謀利, 第一個出來作證狀告的就是裴桓, 接過年前就被大理寺給帶走關進大牢裏了。”

她一邊說着, 一邊用餘光留意着對面白歌的神色。

“唉, 我爹都說他年紀輕輕就入了翰林院,錦繡前程等着呢, 也不知怎麽就想不開入了這黨争的局, 被人當了馬前卒使。”

眼見着那張臉上的血色逐漸褪去, 戚白芷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是低估了裴桓在白歌心中的地位,也低估了這個消息對她的沖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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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有些擔心,一邊又抑制不住的興奮。

白歌聽着她的話,腦中轟隆作響,掌心被指尖扣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小招與她說起紅袖找過來後,卻沒有進謝府,只是同小招說她要去找人想辦法救她,為她讨回公道。

白歌那時還只是擔心紅袖的安全,以為她是要去尋寧氏。

現在想來,紅袖極有可能是去尋了裴桓,不然以裴桓的性子,何以要做黨争的棋子。

這一瞬間,她腦海中全是裴桓的安危。

黨争向來是血腥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裴桓如今已經下了獄,會不會已經被動了刑?

但她就還算清醒的想到一件事。

她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澀的問道:“他不過是寫了證詞,狀告他人,為什麽反而會被下獄?”

這個問題頓時把戚白芷問住了。

其實她來之前也是派人仔細探聽過這事的,可是裴桓作為狀告人怎麽會被下獄,她還真是不清楚。

不過戚白芷心念一轉,便搖搖頭道:“這我也不清楚,這些消息也都是從父親那裏聽來的,說是開年之後要三司會審才能定奪,按理是不該這時候就被下獄的,但也有人說如今謝大人聖寵在身,陛下偏着他呢。”

她這話說得似是而非,全是有人說之類的猜測,但卻不妨礙讓人聽着背後生寒。

白歌的臉色更白了。

戚白芷接着喝茶的動作觀察她,見她默然不語,想了想又添了把柴。

“不過這事如果他死咬着謝大人不松口,就很難辦了,估計就算不死後面的仕途也難走了,真是可惜,他還這麽年輕。不過七妹妹你也別為這些旁人的事憂心太過,當心傷了肚子裏的孩子。”

白歌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不發一言。

屋中沉寂了片刻後,謝如眉換好了一身衣服出來了。

雖然不知剛剛兩人聊了什麽,但她還是能感覺出來屋裏靜默尴尬的氣氛。

戚白芷率先打破沉默,看着謝如眉笑着道:“這衣裳料子可真好看,顏色好,看着質地也厚實金貴,我怎麽沒見過呢?”

跟在謝如眉身後的翠衣忍不住道:“這是今年禦貢的料子,做成冬衣又輕又暖和,外面自是不常見的。”

戚白芷嘴角的笑容略僵了下。

·

過年這幾天,因為開年就要三司會審的事,前來探聽謝塵态度的人絡繹不絕。

等他應付完最後一波人,天已快黑了。

正準備回韶音閣陪白歌吃飯,李濱小跑着進來,神色凝重道:“三爺,江西那邊來信了。”

謝塵立即提起精神,越敬澤上次來信說在收集昌王謀反的證據,不知道結果如何了。

從李濱手中接過信,他打開看了一邊,頓時松了口氣,眉宇間罕見的露出了喜色。

李濱瞧他神色,便小心問道:“可是越大人那裏有了好消息了?”

謝塵“嗯”了一聲,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遠處夕陽殘留着最後一絲金紅的餘晖。

“備車,我要立刻進宮面見聖上。”

這場于暗處兇險的博弈終于快要見分曉了。

此後的幾天,謝塵都沒有再回過謝府,韶音閣的丫鬟來了幾次竟都跑了個空。

待他有些疲憊的踏着月光回到韶音閣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初十的晚上了。

屋裏還燃着燭火,謝塵一進去,就見白歌正坐在的棋桌前,盯着棋盤出神。

他走到她身後看了那棋盤一眼,上面的棋局很有些熟悉,略回憶了一下,便想起來。

那是之前兩人下過的一局棋,那一局中白歌執黑子,輸的很快。

“這麽晚了不睡,當心傷眼睛。”

他用銀剪将燭燈裏的燈芯挑了挑,低聲道。

白歌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轉頭看他。

男人長身玉立站在燭燈旁,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白皙清俊的臉上,映在那幽深黑瞳的眼底,似是多了兩分暖意。

可白歌卻清楚的知道,那溫暖不過都是她的錯覺。

她早就清楚,眼前男人那張皮囊之下,是不能直視的陰暗詭谲的人心。

謝塵極敏銳的察覺到她目光中夾雜的令人不适的意味,他皺了皺眉看過去,燭光下,她顯得有些憔悴蒼白,似乎比之前幾日還瘦了些。

“怎麽了?”

他探手過去想摸摸她的臉,卻被她側頭避過。

白歌微微側着臉,看向那盞燭火,出聲道:“我聽說,裴桓被關進大理寺大牢?”

她的這句問話堪稱突兀,甚至連半點試探迂回都沒有,就這樣問了出來。

謝塵的手僵在半空中,原本的擔憂瞬間化作一絲說不清的情緒梗在胸中。

他看向白歌,細致的打量起她。

她的臉頰少了些健康的粉,褪色成一種脆弱的瑩白,似是官窯中上好的薄胎白瓷,油潤無暇,帶着一種讓人不忍觸碰的易碎感。

他的手不容拒絕的捏住了她的臉頰,聲音帶着點嘲諷的道:“瘦了些,是因為擔心他?”

白歌垂着眸子,輕聲問道:“你能不能想辦法讓大理寺把人放了,這大過年的,他家裏只有一個老母親,怕是容易吓出病來。”

謝塵輕嗤一聲,捏着她下颌的手不由用了些力氣。

“茵茵,你這是在為了他求我?”

這一聲“茵茵”叫的白歌幾乎頭皮發麻。

但想到裴桓,她還是強逼着自己柔軟了姿态,看向謝塵。

“只要你把他放了,你想怎樣我都可以依你。”

那雙眸子盈滿了粼粼水光,謝塵卻如同被重錘狠狠的砸在心頭。

想到眼前的姑娘此時正懷着他的孩子替別的男人擔心求情,用自己當做籌碼,只為了解另一個男人于水火,謝塵一口氣頓時就堵在胸口,似有一股火順着燒到他的喉嚨裏,須得用理智強壓着自己不将怒火噴薄而出。

他放下手,略有些冷淡的道:“他作為重要證人,大理寺提審他也是一種保護,會審後他若并非誣告,自然會放他出來。”

說完這句,他強壓住火氣,轉身往外走。

白歌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一個答案,他是拿她當三歲的孩子耍嗎?

她看着謝塵的背影,頓時有些急了,顧不得仔細斟酌,有些刺耳的話語連珠一般吐了出來。

“可是,明明結黨營私,欺壓年輕低階官吏的人是你,為什麽入獄的會是他?我擔心的是,你真的會由着他活到三司會審嗎?如果今日我不問,我是不是永遠不會知道裴桓被關進了大理寺,直到他死的那一日?”

謝塵的腳步頓住。

他轉回身看着她,眸中如碎裂的冰湖,他一字一句的問道:“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覺得我會因我們之間的私怨将裴桓置于死地?”

白歌沒有說話,可她的如水般清澈的眼眸,将心中所想展示的明明白白。

謝塵看着她的眼睛,心中怒火漸漸消退,留下的是些許粗粝尖銳的痛意和對自己的嘲諷。

他往前走了兩步,來到白歌身邊,伸手輕輕撫上了白歌的肚子。

忽然他翹了翹嘴角,略有些背光的陰影裏,那笑容透着寒意,顯得陰戾可怖。

那是白歌從沒見過的謝塵,是屬于那個從陰暗詭谲殺人不見血的官場中,踩着屍山血海累累白骨走上權力巅峰的謝塵。

“茵茵,裴桓的生死由不得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生下這個孩子。”

他俯身輕輕在白歌唇上印了一個吻。

微涼的氣息,白歌聽見他的聲音低沉透着滲人的寒氣:“別再提他了。”

·

謝塵離開後,白歌依舊看着那局複盤無數遍,依舊想不通破局之法的棋局。

她忽然覺得,這局棋與自己的人生有着極相似之處。

每次遇見一條生路,卻都是陷阱,最後只能無望的看着自己陷入絕路中。

在知道裴桓入獄的這幾天,她在焦慮擔憂之時,也總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裴桓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因為自己才選擇與謝塵為敵,該怎麽辦?

他從小被寡母撫養長大,被殷切注視着勤學苦讀了十數年,才成為人人稱頌的探花郎,正是前程似錦的大好年華。

偏偏因為自己,他如今被關在大理寺的大牢裏,一切榮光都被剝奪,更有可能會丢了性命。

如果這一切的根源都是自己,那害了裴桓的人便不是謝塵,而是她。

她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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