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藝術家(7)
第22章 ·藝術家(7)
博克拉市,酒店內。
蘇孟疲憊地坐在床上,緩緩拉起衣領,扯下了黏在血痂上的紗布。
“嘶……”
殷紅的血跡浸透毛衣,他蒼白如紙的皮膚,襯得傷口更加可怖了。
“你還好嗎”一旁的霍清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湊過來檢查他的傷口。
“還好,經過了一個晚上,也沒那麽嚴重了。”
嘴裏這麽說着,可蘇孟的額頭,已經挂上了細密的冷汗。
“明瑪,下樓去給你蘇孟哥買些藥。”霍清把錢包遞給明瑪。
“沒必要,我這裏有酒精和縫線。”蘇孟搖搖頭。
正打算下樓的明瑪,以詢問的眼神擡頭盯着霍清。
“還站着幹嘛”霍清皺起眉。“消炎藥不用買嗎”
“有酒精就夠了,還買什麽消炎藥。”蘇孟回道。“還有,以後別用這種語氣對明瑪說話。”
“那就……買點你蘇孟哥愛吃的東西去。”霍清揮手打發着明瑪。“去去去。”
“我說了不用……”
“沒事的,蘇孟哥,反正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明瑪放下錢包,殷勤地幫這兩位跑腿去了。“我拿我自己的錢,去買些零食,再買些藥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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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瑪轉身就離開了酒店房間,蘇孟還想告訴他不用麻煩,但明瑪頭也不回,顯然是想要讨好兩人。
“你非要麻煩他幹嘛”
蘇孟的語氣有些冷。
“拜托,大哥,我是在體貼你哎!”
霍清非常委屈。
“哦。”蘇孟面無表情道。“你對自己,對其他人時,我可沒見過這麽體貼。”
“蘇孟你什麽意思,對明瑪就是一份春風和煦的樣子,在我這就陰陽怪氣的?你母愛泛濫了啊?”
霍清倒也不是真的生氣,他早就明白,蘇孟這人說話就這樣。
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到底算什麽呢?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委屈。
雖然自己從小就沒被誰善待過,但唯獨在蘇孟這裏,他産生了這種不該有的情緒。
算了,一個異國他鄉遇到的陌生人而已,管他幹嘛?
霍清覺得自己肯定是被砸傻了。
面前,蘇孟自顧自地脫下毛衣,取出了縫合針和酒精。
“需要我幫你嗎”
霍清站在那兒,一副很拽的樣子,可時不時瞥向蘇孟的眼神,還是暴露了他的想法。
他在……關心我嗎?
蘇孟想道。
像霍清這種心智不成熟的人,确實是很會關心朋友的樣子。
“你會嗎?”蘇孟問。
“拜托,我家是開武術俱樂部的,裏面天天有人受傷。我連正骨都會,當然也會別的啦。”
蘇孟推過醫藥箱,遞在了霍清面前。
說起來,蘇孟都快忘了。自己小時候就很怕打針。
那時,他爸爸媽媽還會肉麻地幫他捂住眼睛,說一句“痛痛飛走啦”。
如果他可以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恐怕,也會是個和霍清一樣幼稚的普通人吧。
如果,沒有十二年前的那場意外,如果,他可以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完前半生……
“我動手了哦。”
霍清的聲音将蘇孟拉回現實。
蘇孟擡起頭。纖細的脖頸下,鮮紅的傷口,以及掙紮着斷裂的縫線,粗暴地橫列在白皙的鎖骨上,仿佛宣紙上打翻的紅墨。
霍清把臉湊近,按住傷口,盡量用最輕的力度刺破皮膚。
“嘶……”
尖銳的疼痛刺激得蘇孟滲出汗水,蘇孟閉上眼,不忍心看自己的傷口。
可幾秒後,他又睜開了眼。
那雙琥珀色的,反射着陽光的眼睛,正在凝視着蘇孟如墨般濃郁的雙眸。
霍清的呼吸,溫熱的撫在蘇孟皮膚上。
“……別看我。”蘇孟道。
霍清趕緊低下頭,把視線移到傷口上。
而濃郁的麝香與焚燒的茉莉,混着血腥味,沖進了霍清的嗅覺。
“這是……什麽味道”
霍清只覺得,整張臉都在發燙。
指尖傳來的皮膚的溫度,也像是冬日的碳火般,一絲絲滲入霍清的心髒。
“‘修女’。”
很久以後,蘇孟的聲音才傳入霍清耳中。
“大概是我那件毛衣上沾的香水吧。”
霍清默不作聲,動作溫柔地縫合着傷口。
“挺好聞。”
一分鐘後,霍清沒頭沒尾地說道。
“我還以為,憑你笨手笨腳的習慣,縫合會很不順利。”
“啊?誰說我手笨我小時候還跟我奶奶學過十字繡呢。”霍清反駁道。“你要是不信,我甚至能在你脖子上縫一個清明上河圖。”
“……還是算了。”蘇孟有些無語。“我只是看,你平時對你自己倒沒這麽細心。”
“我我皮糙肉厚的,用不着這麽麻煩。”
倒是蘇孟,看起來就一副病恹恹的樣子,好像用力一碰,就會傷到他一樣。
“我也沒那麽脆弱。”蘇孟道。“雖然我學的是警犬專業,但也是警校生,更何況,天天跟警犬搏鬥……也挺累的。”
“嘿嘿。”霍清笑了笑。“賊貓跟警犬搏鬥……哈哈哈哈!”
“……”
“另外,昨天那件事。”忽然,蘇孟提起了一個不算太好的話題。“你還生氣嗎?”
“哦,你是說你去綁架林思明,然後還故意不理我,瞞着我那件事嗎?”霍清笑了笑。“有什麽好生氣的我記性不好,早就把這事忘了。”
……這可不像是忘了的樣子。
“我問你一個問題,霍清。”
“如果,你的面前有一輛行駛中的火車,火車前面的軌道上被綁了五個人,而另一條軌道上,則站了一個無辜的人。此時,你的手裏有一把遙控器,可以控制火車駛向另一條軌道,你會怎麽選擇呢?”
放任火車,會目睹五個人的死亡,而操縱火車,則無異于是自己親手殺死了一個人。
“我我當然會讓火車停下啊。”霍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沒有這個選項。”蘇孟搖頭。
“那我沒得選了。”霍清道。“這個世界沒那麽多選擇題,如果真的發生了,我只會想辦法停下火車。”
“蘇孟,你呢?你會選什麽?”
“我……”蘇孟頓住了。“我不知道。”
以前,他的老師也問過這個問題。蘇孟的回答,和現在霍清一模一樣。
可是,來到尼泊爾之後,蘇孟心中的答案好像就變了。
在加德滿都時,他勸霍清抛下受傷的女警官,明哲保身。
在博克拉時,他綁架林思明,不計後果地探尋真相。
在選項只有A和B時,正義的選項,遠不如切身的利益。
到底是壓力促使了不明智的選擇,還是本性的惡在作祟
“縫好了。”
清脆的聲音,把蘇孟的思緒拉回現實。
蘇孟點點頭,穿好衣服。
霍清放下針線,立刻像累癱了一樣地倒在床上。
“蘇孟……小蘇秘書……我也好痛……”
“……別給我犯賤。”
“我說真的!我現在新傷疊舊傷,剛剛給你縫線時,針都快拿不穩了。”
“……翻過身。”
蘇孟把藥水倒在手上,給霍清的淤青傷痕擦藥。
“蘇孟哥哥,霍清哥哥,我回來啦!”
門外,明瑪火急火燎地跑了回來。
“我帶了藥,還帶了Momo!”
明瑪攤開包裹,舉起一個看起來油乎乎的塑料袋。
“什麽玩意兒?”床上的霍清擡起頭。
“很好吃的,快嘗嘗!”明瑪迫不及待地拿起簽子,給霍清紮起一塊。
“這……”霍清看着那個黃色的,油乎乎的,丸子一樣的東西。“明瑪啊,抱歉,我平時不太喜歡吃飯……”
“吃。”蘇孟輕描淡寫地命令道。
“……”
霍清閉上眼,張開嘴,一副馬上就要英勇就義的表情。
明瑪喂給霍清一口。
“好吃欸!”
“我也嘗嘗。”
蘇孟接過簽子,給自己也紮了一個。
這……
蘇孟瞬間産生了一種中毒的感覺。
此時,趴在床上的霍清露出陰謀得逞的壞笑,蘇孟瞬間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看着明瑪期待的眼神,蘇孟勉強點點頭,順便加大了手上塗藥的力度。
“嗷!”霍清慘叫道。
“我就知道,你們肯定會喜歡的。不過,你們還沒吃過我阿媽做的飯。”明瑪非常滿意。“據長輩說,我們夏爾巴族是從珠穆朗瑪峰遷徙來尼泊爾的,我阿媽會做你們中國人吃
的藏族飯,也會做你們沒吃過的尼泊爾飯。”
“嗯嗯。”蘇孟點點頭,不忍心拒絕這個孩子。
“不過,沒關系,我也會做。”明瑪繼續道。
“你們喜歡的話,我可以天天給你們做。”
“不用了不用了……”
颠沛流離這麽多天,今天終于有了休息時間,也就不勞煩明瑪做飯了。一到晚上,兩人很默契地瞞着明瑪提前點了外賣。
沒過多久,外賣便送上了門。看着唐人街餐廳的豐盛飯菜,再回想起一路上吃不飽穿不好的日子,霍清無比感慨。
“對了,晚上怎麽睡”
飯後,也到了該睡覺的時候。
他們有三個人,可标準間,只有兩張床。
也就是說,總有兩個人要睡一張床。
“沒關系,我躺地上就行。”明瑪懂事地主動解決了問題。
“不用,你和霍清睡一張床就行。”蘇孟道。
“我才不。”霍清做作地翻了個白眼。“小孩子睡覺老愛翻身,肯定打擾我睡眠。”
“……那我和明瑪睡一張床。”蘇孟道。
“你就這麽喜歡他嗎?”
“……你們別争了,我睡地上。”明瑪雖然不明白他們到底在搞什麽,但還是抱起毯子,打了地鋪。
“你睡床上去,”霍清賭氣地拉開明瑪,自己一頭躺上了地板。“我睡地上行了吧?”
“霍清哥,你還有傷,你好好休息吧……”
“死不了!”
看着霍清這幅死樣子,蘇孟嘆了口氣,勉強自己做出了決定。
“……把床拼一起,咱們三個擠一擠吧。”
蘇孟剛說完,明瑪立即勤快地跑來拼床了。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勉為其難地答應吧。”
霍清不給他反悔的機會,厚着臉皮就躺到了中間。
……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蘇孟深呼吸一口,忍住踹飛霍清的沖動,躺了下來。
他想試試看,如果兩人睡在一起,那之前聯通夢境的情況,還會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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