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寝衣

寝衣。一種脆弱的衣服

沒有聲音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這一點穆一麟沒有發言權，畢竟他長長久久地居住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裏，早已習慣。

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化用于《孔子家語·六本》。

穆一麟早就失去了對正常生活的感知。

但也正因如此，穆一麟格外不能忍受從慧妃身邊離開後寂靜無聲的世界。這和再一次捂死長時間沒能正常呼吸的人的嘴巴，又有什麽區別呢？

“任貴卿，把他叫進來。”

現在的穆一麟需要任書若，需要可以給他帶來聲音的任書若。

·

任書若原本以為今天暴君放過他了，他左等右等沒能等來指令，長長舒了口氣。可能是臨幸江宜桦江愛卿，可能是獨寝。

但他怎麽也想不到，大半夜了，那狗皇帝竟然會讓他趕過去侍寝。

有毛病吧，擾人清夢很好玩麽？

來叫他的那個小太監是個熟人，昨晚上任書若被拉過去侍寝時，就是這個小太監捧着紅色紗衣過來。

這次估摸着是想起了上次任書若的抗拒，小太監這回抛棄了那身辣眼睛的衣裝，給他送來的是一套正常的寝衣。

——但再怎麽正常也還是寝衣，相比常服要暴露很多。

皇令在上，任書若不得不從，無數次懷揣着‘等我內力回複就逃出宮’的念頭，不情不願換上衣服，移駕聖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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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辰宮內，穆一麟恭候多時。

實際上穆一麟也不知道自己等待任書若的到來等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在穆一麟身邊無限放慢，每一次呼吸都好像過去了千年百年的時間。

活得太久是這樣的，容易失去對正常時間的感知。

不然也不至于大半夜去打擾別人。

整個聖辰宮都靜悄悄的，雖然有宮人在點燈，但直到任書若到來，穆一麟的耳朵才捕捉到聲音。

聲音。

燭火在噼啪跳舞，窗外面的樹葉在摩挲，還有——

“陛下萬安。”任書若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宛若一個長時間溺水的人不願意放棄新鮮的空氣，穆一麟扯出一抹笑，讓其他宮人都退下去。

“過來點。”穆一麟說。

當然是在吩咐任書若。

任書若不過是身軀短短僵硬了一瞬間，便在所有宮人遵命離開時往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直到他來到龍床邊上三步遠的距離時，聖辰宮的所有宮人已經離開，只剩下蠟燭還在燃燒。

任書若微微低垂着頭顱，并不言語。

“說話。”穆一麟道。

他把人叫過來就是讓人說話的。

“陛下。”任書若又沒聲了。

“多說幾句。”穆一麟皺眉。

“陛下。”任書若，一款打一棍子走一步的新型白毛刺客。

穆一麟恨鐵不成鋼，“你在多說幾句啊！”

說話都不會說了嗎？！

任書若哪裏知道穆一麟的心思，在他看來，暴君今天把他叫過來就是為了幹那種、那種、那種……有情人之間才能做的事情！

這狗皇帝磨磨唧唧半天在這裏一直搞什麽“說話說話”，幹嘛啊？難道狗皇帝以為這樣就算開始那種事情的準備了嗎？

不、可、能！

狗皇帝可是有過那麽多男妃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歡好之事的做法，這會兒心裏鐵定在想着什麽壞主意呢！

任書若緊繃着精神，應付着穆一麟的話語，腦海中卻在思索狗皇帝的意圖。

放松他的戒備好對他下手？不，狗皇帝沒必要這麽做，畢竟狗皇帝的毒藥還在他體內呢。

單純地折辱他？但只是說說話而已，并不是什麽讓人難堪的事情。

……

“任書若。”

“任書若！”

“任書若！！！”

一連喊了好幾句，白毛都沒有任何反應，俨然一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的樣子。

讓你說話你就這麽不樂意嗎。

好嘛我承認大半夜把人從被窩裏扯出來是不厚道，但是一個人真的好難受，你多說一點話安慰安慰我不好嗎？

哦，好像我們的關系還沒有親密到可以給予安慰的程度……

最終穆一麟的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任貴卿，你給我唱個曲兒吧？”

任書若看着狗皇帝搭在他肩頭的雙手，滿臉困惑。

寧頭部有疾？

不過能當成暴君的，多半腦子不好使。

而穆一麟可不知道任書若的想法，只覺得自己簡直是天才——

任書若一直說不出多少話，肯定是因為無話可說吧？那麽只要給白毛一個刺激，他自己就能産出很多話語。所以就讓他唱歌好啦，長得這麽好看，唱歌肯定也可以吧？

他可沒忘記任書若足足有五頁的二十五個标簽中，正好有【神鬼泣淚】這麽一個與音樂相關的标簽。

【神鬼泣淚：此人才藝+（江湖模塊開啓後，有極高潛力學習音道）】

怎麽看，都是好聽到會讓鬼神都哭泣的音樂吧？

任書若表情糾結道：“陛下，您……想聽臣侍唱曲兒？”

“對不起嘛我知道唱曲兒好像有點侮辱人，但是我真的很想聽你唱歌你就唱嘛，謝謝你。”

一般來說，雖然京城衆人多才多藝，擅樂者無數，但只有勾欄瓦肆的三教九流之人才會選擇用唱曲兒來博得上等人的歡心。

這世界上還有比皇帝更上等的人嗎？沒有。

但穆一麟是個正正經經的現代人，朋友出去聚會進入KTV、畢業典禮上唱歌跳舞、打游戲時絕地翻盤……好多時候都值得一首歌來助興，沒事幹的時候也可以唱歌解悶。

唱歌在他看來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對此，任書若卻只有一個念頭：

果然是皇帝。

話裏話外都透露着一股子高高在上——

你憑什麽認為，你道歉了，就能獲得原諒？

因為在最高位坐久了，沒有人敢反駁你吧。

任書若不由想到後宮中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位男妃江宜桦。

這江宜桦，似乎是戲梨樓的戲子……

所以狗皇帝果然就好這一口是吧。

任書若冷笑一聲，開口：“既然是陛下的要求，臣侍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不是要聽曲兒嗎

滿足你！

聽見任書若的答應，穆一麟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挂上去，先一步到來的，是任書若的歌聲。

“山外青山～月兒→圓——！”

穆一麟：（O_O）

歌聲好像一把剪刀，剪開了夜晚靜谧的氣氛，也剪開了穆一麟一直以來對白毛的濾鏡。

這會兒的任書若看着，怎麽越來越可憎惡了呢。

一滴眼淚潸然滑落，絕對不是好聽到哭。

所以神鬼泣淚，竟然是這個意思嗎？！

“對不起，我錯了，你別唱好嗎？”穆一麟orz。

難怪任書若不願意唱歌呢，唱成這個樣子，肯定是羞于在外人面前表達的。理解理解。

幸好系統死機，不然估計又會跳出個彈窗要求懲罰任書若了。

任書若瞥了眼窗戶邊上被自己歌聲熏到暈頭轉向的小鳥，和萎了的鮮花，還有聖辰宮內自行熄滅的幾支蠟燭——

為了照明，還是別唱了吧。

終于極富有殺傷力的歌聲中緩過來，穆一麟無力地靠在床頭，虛弱道：“對不起嘛。”

任書若看起來就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嘛，畢竟是被人要求“唱曲兒”這樣的折辱，生氣也是應該的。

“你唱歌讓我難受了，我們打平。”

大不了、大不了不讓你唱歌了。

兩百年皇帝生涯帶給穆一麟的影響非同小可，他自有一番邏輯說服自己，讓自己不必處在長久的愧疚中。

我都聽哭了，你還想怎麽樣嘛。

理直氣壯.jpg

任書若不欲與穆一麟争辯，聖辰宮就這麽安靜下來。

安靜。

潮水般的死寂一瞬間包裹了穆一麟。

不應該這樣，他把任書若叫過來，是希望他能夠帶來聲音的。

不應該有這樣安靜的時刻。

“……”

“……”

“……”

穆一麟幾次開嗓都沒有成功發出聲音，令人恐懼的寂靜幾乎要完全剝奪他說話的功能。

好在最後他還是成功了。

“任書若，說話。”怕任書若不樂意，穆一麟甚至又補充道，“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稀奇，暴君竟然還有求人的那一天。

然而人類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得寸進尺，率先示弱的哪一方，往往就會永遠處于弱勢。

即使身份上有差距，但任書若是武林盟主，本就對穆一麟這個暴君心有不服。而穆一麟實打實來自于現代，從來沒有君王人上人的認知。

任書若張開嘴，仍舊沒有出聲。

就是要吊着穆一麟，他又能怎樣呢？

穆一麟拉着任書若的寝衣，本能地去搖晃撒嬌。

這下，寂靜的聖辰宮總算有了點新的聲音。

不過嘛……

“嘶啦——”

——聲音來自于穆一麟與任書若相交的地方，發出聲音的地方是任書若的寝衣。

寝衣，一種單薄、容易被撕毀的衣服。

穆一麟呆愣愣地看着被自己一扯扯下來三分之一的衣服，面露茫然。

“啊哦。”

而任書若？

任書若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衣服，本就岌岌可危的重點部位全然暴露。

任書若：……

穆一麟：……

他現在道歉有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