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莊念竹,開門!”

聽到熟悉的聲音,丢了魂的莊念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後,又趿拉着鞋往回走。

“先吃點東西吧。”容晁帶了許多吃食。

“我不餓,過會兒再吃。”

莊念竹沒一點胃口,整個人都都恹恹的,她從容晁手裏接過東西,放到桌上。

“今天的事,是陳武辦事不利我會罰他。另外參與這些事的人,”容晁語氣有些別扭:“你放心,我已經讓人在查了,你別與我生氣。”

“我生你的氣幹什麽?有人給我下套,跟你有什麽關系。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蠢,要是我早點走了,說不定就沒這些事兒了。”

莊念竹有氣無力道:“不過奇怪的是,我身份這事兒,究竟是怎麽傳出去的。知道這事的人,應該沒有才對……”

“除了你外,沒別人知道?”容晁抿着嘴角,看向莊念竹眼神帶着幾分試探:“管雅知道這事嗎?”

“不是她,這事不會是她傳出去的,她也是才知道。”莊念竹想都沒想直接說道。

一旁的容晁聽到這話眼神暗了下,語氣帶着他都沒發覺的酸味:“你倒是信任她,這種事都和她說。”

“事到如今就算我沒說,她肯定也知道了。”

莊念竹兩手一攤:“這件事也有好處,以後我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那你們的婚事是否……”是否就此作罷?

若是作罷,那他是否能有機會……

容晁眉眼低垂,強行按住心中翻湧的情緒。他還是問出了,這個自從他知道莊念竹是女子後,就橫在心裏的問題。盡管他只問了一半。好像只要這話沒有說完,他那被拒絕過的心思才能有所遮掩。

說起婚事,莊念竹頭疼得揉了揉額角:“我還在勸她,不過現在看來,不用再勸了。”

來時她和管雅說過日後的打算,是不可能和她成婚的。管雅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答應,為此還差點要跟着她來京城。好說歹說的勸住沒讓人跟來,她想着分開短時間,說不定回去管雅就想通了。不過現在,她女子身份暴露了,就算她真的同意,管雅的父母也不可能同意。

容晁心中暗喜,他裝作不在意将視線落到他處:“明日皇上應該會召見你。”

聽到這話,莊念竹神情更加萎靡。

“我陪你一起,”容晁低頭把包着燒雞的油紙拆開,香味頓時溢了出來。

“別擔心,你不會有事的。”說着他撕下一只雞腿,遞給莊念竹。

燈光下,往日裏總是冷着的眉眼,莫名多了些溫柔安撫的意味,讓人感到安心。

莊念竹覺得臉有些熱,別開目光:“謝謝。”

果不其然,第二天莊念竹被召進宮。

宮牆幽深,似是會吃人。

跟在秋月身後,莊念竹越往裏走越心裏越是沒譜。

見她這副摸樣,容晁拉了下她的衣袖低聲道:“別怕。”

側目看去,容晁正擔憂地看着她。莊念竹盡力勾起一個笑,想顯得從容一些卻還是失敗了,最終只是點點頭。

感受到身後那刻意壓低的聲音,秋月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要知道世子性子冷言少語,哪裏是會安慰人的,更何況還用這般溫柔的語氣……

進了文德殿,莊念竹才發現殿內的不單單是皇上,餘光中幾位年齡較大的官員瞧見她後皆是神色鄙夷。她收回視線,垂下眼規規矩矩行禮。

容希目光落在她身上,聲音聽不出喜怒:“你可知罪?”

石板上的涼意順着膝蓋延至全身,莊念竹默默告訴自己這只是剛開始,盡量維持着平穩的語調:“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話落,當即就有一官員對莊念竹訓斥:“大膽!你身為女子卻扮成男子,企圖诓騙皇上,事到如今還不認罪?”

“衣服只是用來庇體之物,草民從未說過自己是男子,也從未否認自己是女子。何來欺君之罪?”莊念竹反問。

“狡辯。你明明就是想借着男子身份,有所圖謀!”

“您說笑了,草民只是一個沒什麽大志向的小人物,所做之事也是微不足道。”

莊念竹對着前方的容希拱拱手:“如今有幸被皇上所知,給了草民面聖的機會,對草民而言這已是幸事。至于身份之事,草民本就準備面見皇上之時表明。”

莊念竹心裏明白她這是詭辯,可這不重要。只要上位者不想追究,這件事就能圓過去。

“丞相,你覺得呢?”容希看向劉丞相。

“若是如此說來,此人算不上有罪。”

劉丞相沉吟片刻:“只是,臣有一事不解,不知當不當問?”

“不知道當不當問,那就別問。”容晁冷冷開口。

“阿晁。”容希無奈地看了容晁一眼,對着劉丞相道:“丞相直說便是。”

“那臣就直言了。”

“即然莊先生是為女子,那何以扮作男子行事?”

劉丞相看向還跪着的莊念竹,端的一副謙和之态,可說出的話确實屬誅心:“難道是因為,對自身身份不齒?所以行事才如此遮掩,以至于今日面見皇上,也是身着男裝?”

盡管莊念竹對劉丞相所說的話有所防備,可聽到這話卻還是心頭一震,她想她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京城了。

事到如今,長公主登基已經是事實。雖惹了許多非議,可算事已至此衆人心中還是不滿,也都只能壓在心底。這時候偏偏卻冒出了個要建女子書院的人,以往哪裏有過這種事?結果這人還被皇上嘉獎了。

衆人細想,畢竟皇上是女子,對此事看重也實屬正常。只是這事太過荒謬,一個個都不覺得會有什麽成效,于是皆在暗地裏笑這人不自量力,想升官發財想瘋了,所以想另辟捷徑投機取巧獲得皇上的青睐。

哪曾想,這人身份一轉竟是個女子,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整個事情意味都不一樣了。身為女子,卻為自己的女子身份所不齒。偏,還去做男子才能做的事。

這話看似說的是她,實則影射如今已是皇上的長公主。

空氣中氣氛過于安靜,文德殿內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放輕了呼吸。

良久,傳來聲輕笑,容希語氣平常:“丞相問題,朕也好奇。”

“草民從沒有嫌棄過自己是女子。”

莊念竹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有些事,草民只有換上男子的衣服才能做。”

“既如此,”劉丞相輕描淡寫道:“那就證明你所行之事,本就不是女子可為。”

莊念竹此時還沒起身,她仰頭對上劉丞相那雙銳利且精明的眼,以及那眼底深藏的不屑。莫名想到,那張被她藏在胸口皺巴巴的通知書,和壓了許久的升職書,以及明明是相同的工作卻低了許多的薪資。身體上的寒氣,和心中的火氣碰撞着,她忍不住道:“皇上,草民心中也有困惑,想問丞相。”

容希眉頭微挑:“可。”

“當草民是男子時,想建女子書院,衆人最多說我可笑荒謬,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莊念竹死死掐着掌心:“可草民為女子時,衆人則說草民不遵三綱五常,有失體統。明明從始至終都是同一件事,為何只是因為分了性別,就變得天差地別?還是說,不管此事能成否,都只能男子可做?”

豁出去了!莊念竹咬了下臉頰內側的軟肉,眼神銳利:“若是論法,大楚并未有說建立女子書院有錯。所以男子做此事,沒有錯。可到了女子,為何不能一視同仁用大楚的國法來定?為何要加上三綱五常?難道是因為加上這三綱五常,就能令天下女子在有想做之事,想争之事時,感到羞恥止步不前,從而聽命于本就對她們所鄙之人的安排?”

“若是草民穿上女子衣衫,能行想做之事,能被一視同仁,定不會有今日之事!”

那位剛開始斥責莊念竹的是禮部侍郎,這會兒已經被氣的臉色通紅,站都快站不穩了。容晁知道莊念竹能說,可也沒想到在文德殿,她居然也能說出這樣,堪稱駭人聽聞的話。

他強壓着嘴角的笑意,目光上移,眼神略過容希微微揚起的唇角。姑侄兒倆目光撞到一起,不約而同地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你是說這自古以來的法度不公?”劉丞相臉色不愉。

莊念竹沒接他的話:“草民淺薄,只是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好一個心中的想法。”

容希開口将劉丞相将欲脫口的話堵了回去,她笑着看向莊念竹:“男子可為之事,女子亦可為,雖更為艱難,但只有心中有所念必能成事。”

“行了,今日之事就到這兒吧,都回去吧莊念竹留下。”

劉丞相和幾位大臣的臉色皆是齊齊一變,還是領命退下。

“阿晁,你也先出去。”容希看了眼自家杵在木頭一樣的侄子道。

“皇上,”容晁看向莊念竹的目光滿是擔憂。

“容世子,”莊念竹笑着對容晁道:“皇上寬宏定不會為難我,您先回去吧。”

容晁這才願意出去,臨走前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看着這一幕,容希眸色微動。

随着殿門漸漸關閉,空氣好似又變得冰涼起來。

“你厭惡女子這個身份?”

這話的語氣容希問得頗為随意,莊念竹心卻提了起來。

“草民沒有。”

“是嗎。”容希聲音冰冷:“若不是此次你提前暴露了身份,哪怕是在朕的面前,你也不會如實說明。到時,你犯的欺君之罪,理應當斬。”

“你應該慶幸,慶幸你在出宮前,去了一趟聚全樓。”

霎時間,莊念竹心髒微微滞了下,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

在丞相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皇上就知道嗎?甚至比丞相更早。

她原來還納悶,朝中大臣京城裏的達官貴族的傳言哪裏是随便能議論的,可聚全樓卻敢說。她原以為聚全樓的老板應該是王爺之類的,沒想到竟然是皇上?

冷靜,莊念竹借着寬大的衣袖掐了自己一把,痛感使得她漸漸平靜下來。

皇上說得不錯,莊念竹她根本就沒想着坦白。她是真打算就以男子的身份面見皇上,活下去,活到死。

如果皇上對她不在意,就不會提前讓她暴露身份。現在又直接說明,那就證明她有用。

“回皇上,草民不厭惡女子的身份,草民只是覺得變成男子會更安全些。”

很多個累得撐不下去的晚上,低血糖頭暈目眩的時候,汗水侵入眼中發疼發澀的時候……

莊念竹會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如果她不是女孩子,是男孩子會不會好?那是不是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她不會再是沒有名字的‘死丫頭’,也不會再有做不完的活。她可以和她哥一樣,一天什麽也不做也不會挨訓,成績不好也不會挨訓,書本被撕下折成紙飛機也沒事……

以至于,她有了男人的身份時,理所當然地接受,理所當然地,想這樣活下去。

“哦?”容希語調微涼:“結果可令你滿意?”

莊念竹搖搖頭:“并沒有。”

她一直覺得自己性別好像錯了,可真的錯了嗎?

“世人偏見,女子想要做想要做之事,往往在最開始就沒有可能。可只要所做之事益處大,就都有艱難。”容希目光落在虛空處緩緩道:“莊念竹你說,女子可堪為帝?”

要是別人回答這個問題前可能還會想想,可莊念竹太熟悉答案了。畢竟沒穿越前那可是有歷史事實的。

“皇上如今已經證明了。”

“你小小年紀,說話倒是嚴謹。”容希輕笑一聲,目光落在虛空處:“朕登基之前,許多人都和朕說這不合規矩,哪怕廢太子毀我大楚根基,哪怕朕的所有兄弟都不及朕。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還是朕。”

“莊念竹,朕希望你剛剛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容希漸漸起身,身上的五爪金龍好似活了起來,“另外女子書院的事,朕也希望能看到成效。此事是古往今來頭一遭,其中的險阻你可怕?”

如今大楚未開設官學雖各地學院衆多,可和朝廷裏的官員有着關聯的也不少。容希根基尚淺,她需要有屬于完完全全依仗她的班底。

她需要有人去做這件事,且這個人最好是和朝堂官場,沒有瓜葛且只能依靠她,莊念竹是最好的人選。

“怕。”

莊念竹目光灼灼:“但草民不想再活的遮遮掩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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