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公子1
公子1
又過了大半月,扶杳再次借口打探父親消息去找裴司介。
書齋裏,裴少盛正在焚香撫琴。
輕煙袅袅,琴聲悠然,他一身寶藍家常錦緞袍,神态靜肅,渾不似前平日見到的那般淺薄輕浮,一張臉在朦胧煙霧中顯得愈發風流俊俏。
哥哥撫琴,妹妹則在一旁幽嘆:春雨太匆匆,來時最繁榮。滌淨歌姬豔,帶落滿園紅……
扶杳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兒,只覺得他們兄妹倆美好得像在畫中一般,根本不忍心打擾。
還是青梅發現了她,笑着迎出來:“杳姑娘來了,快請進。”
扶杳道:“難得聽見清見哥哥的琴聲,還想再偷聽一會兒呢。”
青梅笑道:“還說呢,公子就是等姑娘等得不耐煩了才肯彈一曲,平日可懶得動。”
琴聲停下,裴少盛擡眼看向扶杳:“難得杳兒妹妹舍得誇我,要不然我再給你彈一曲?”
“快別了”裴司介已經走過來拉扶杳坐下,“就你這琴聲我聽了差點睡着。”
裴少盛只好搖頭嘆息:“真是千金易得,知己難求,跟你們這種不懂欣賞的人我彈再多也是白費力氣。行了談正事吧,杳兒妹妹今日尋我做什麽?”
扶杳便讓小萘将帶來的一個提籃打開,裏面放着好些線香、篆香、香丸還有香膏等,都是她這些天沒日沒夜熬制出來的。
“清見哥哥剛才說千金易得,正好妹妹如今缺錢得很,不知能不能得你幫襯一二?”
裴少盛一聽便走了過了,将那些香一一看過聞過,認真道:“妹妹在制香這一塊兒敢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這些香不僅味道芬芳獨特,似乎還各有藥效,确是好東西。”
扶杳很高興:“那讓你幫忙賣出去的話,能賣出價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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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用問?”裴司介插嘴道,“就你這些東西原料就不便宜,做出來也費時費力,最難得的是方子奇妙,之前你的延益香在市面上有人出十兩金子都買不到,若你真缺錢,只需将那延益香做出來賣,保證很快就能變成真正的‘千金’小姐。”
扶杳橫她一眼:“呸,堂堂才女如此銅臭,我才不要做什麽千金小姐,只需有點錢能供我們今後好好生活就夠了。”
扶杳将那些香都拿出來,“延益香既然宣姑母獻給宮裏用了,咱們就不好拿去外面賣,而且那東西小半年才得二三兩,還是賣這些幾日就能做好的方便些。”
裴司介想了想:“說得也是,不過你這些好做卻也賣不出價格,靠我哥認識的幾個朋友,怕是賺不了幾個銀子,不如我先借給你……”
“司介,”扶杳打斷她,“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能幫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咱們說好不提這些的。這次找清見哥哥幫忙,也并不是單純幫我賣東西。”
“哦,那還要我做什麽?”裴少盛頗有興趣的樣子。
“我想,開個鋪子。”
“鋪子?”兄妹兩個都有些驚訝。
“對,開個香藥鋪子,專門賣我制的香,只是我一個女兒家不方便出面,只好求清見哥哥幫忙。”
“你是說,讓我出面幫你買個鋪子,明面上別人以為鋪子是我家的,實際上由你來經營對嗎?”裴少盛問。
扶杳搖頭:“不是買,是租,你也知道我家情況,莊子鋪子都是夫人的,我能有口飯吃如今都靠她,實在是拿不出多的銀子。如今這也是我能想到唯一的賺錢法子,只是要麻煩清見哥哥出面張羅,我可以每年給你鋪子收益的三成作為酬謝,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說什麽報酬,讓他……”
“願意!”裴少盛興奮地打斷裴司介,“三成我當然願意,正好手頭越來越緊,老頭子給的零花錢都不夠我喝頓好酒的,成成成,這件事就這麽說定了!”
“哥!”裴司介怒道:“你是掉進錢眼裏了嗎,幫這麽個小忙就敢要三成收益,若不是這世道對我們女子有諸多限制,哪需要你充這門面?而且阿杳還是我們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你也太黑心了。”
“司介你快別這麽說,”扶杳笑道:“也不僅僅是充個門面而已,我的錢也沒那麽好賺,就當我跟他合夥做生意,他肯幫忙我已經很感激,你想想換做其他人只怕還要覺得晦氣,根本都不搭理我呢。”
“可不就是?”裴少盛已經将那些香提在手裏,“還是杳兒妹妹通情達理,這些香我拿走了,先賣了做本錢,回頭再幫你找個合适的鋪面啊!”
看着裴少盛離開,裴司介氣得擰帕子:“他還真敢!”
扶杳心裏卻終于放下一塊大石頭,總算賺錢的事有眉目了。
快到晚飯時,扶杳從裴府要了幾個菜,裝進食盒往國子監去。照例戴好帷帽,這次跟接觸商椴那次不同,必須認出她的人越少越好。
國子監在北城區,過了荇水河往前走不遠就到了。
這個點來送飯的人不少,大家都自覺走後門,扶杳怕人認出她來,就讓小萘在外面等着,她跟着其他人一起進去。
後門進去後有一個大院子,裏面一個長長的亭子裏布置了桌椅,許多監生就在那裏等人送飯,但扶杳并沒有跟晏存舟約好,只能提着食盒找人問了方向進去尋人。
扶杳沒想到的是,這國子監占地極大,裏面許多棟建築,各種院子,她才走了不到半柱香時間就已經完全迷失方向。而且這會兒已經是晚飯時間,該回家的監生已經回家,住宿的又都去吃飯了,扶杳走這半天竟一個人都碰不到,連問都沒地兒問。
沒辦法,只得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裏面亂逛。
不多久看到前面桃林掩映下有個稍小的院子,春日桃花開得正豔,一樹樹,一蔟蔟,像粉色雲朵一般,襯得整片院子都是粉紅色。
扶杳心想,有如此美景的地方,必是給人住的吧,正好可以去問問路。
走到院門口,看到裏面果然有人——一個舞劍的男人。
男人穿着玄色長衫,配青玉腰帶,蜂腰猿背,身形極為修朗。
他舞劍的動作極快,一招一式帶出層層疊影,但細看之下,發現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劍,而是一根樹枝。只是這樹枝在他手裏,似乎比長劍更靈活,揮灑之下,桃花紛紛墜落,帶起衣袂翩跹,頃刻間讓人産生一種錯覺,仿佛他并不是在練劍,而是與桃花一舞。
扶杳正看得入神,男人突然飛身而起,手上樹枝在半空劃出一道驚鴻,可這時他突然失了重心般從半空掉下,中途一個旋身抵消一些下墜速度,但落地後仍然半跪着吐出一口鮮血。
扶杳這才後知後發現他有些奇怪,是他身上的一種虛弱感,再精妙的劍術也無法掩蓋的虛弱感。
一旁的小厮趕緊上前将他扶起:“公子今日還是別練了,又到十五,您留點精神晚上好熬過去。”
“不必!”
僅僅兩個字,熟悉的聲音驚得扶杳後退一步,踢動石子發出響動。
“誰?”
“刷”地一聲,樹枝化成一支利箭應聲而至,剛好将扶杳帷帽劈成兩半,再由她額頭處擦過,留下一點細微紅痕,然後穩穩刺入她身後白牆裏。
“啪!”手上食盒掉在地上,湯湯水水撒一地,扶杳臉色慘白一動不敢動。
男人直起身看清她的臉,不由微眯了眼睛。
扶杳今日穿一身藕色纏枝暗花中衣,白底繡花百褶裙,外搭碧落色印花短袖褙子,明眸似水,眉目如畫。
見對方盯着自己,扶杳不得不顫着聲音打招呼:“商,商公子手下留情,是我!”
男子正是商椴,他瞟一眼發抖的扶杳,再看看地上潑灑的湯水,慘白的臉上帶起一抹嘲諷:“居然還沒死心?”
扶杳見他肯說話,心裏繃緊的弦終于放松些,忍不住摸摸額頭:“公子剛剛好吓人,這樹枝若再偏半分我就沒命了。”
商椴冷冷道:“上回已經饒過你一次,今日若再被人看見,別怪我不留情面。”
扶杳趕緊擺手:“沒有沒有,我……我這次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就是,就是……”
可能是他嘴角還殘留着一點血的緣故,那張英俊得不似凡人的臉此時顯得格外滲人,扶杳有點害怕,不敢說那些吃食不是給他的,更不敢說是給他的。
商椴刀裁似的眉峰微微皺起,“是什麽?”聲音裏透着一絲不耐煩。
“是,是我知道商公子特意派人去解釋了誤會,心中感激,因此做了點吃食以表心意,真沒其他目的,公子千萬別誤會。”情急之下,這是扶杳能想到的最好解釋,總不能照實說是給表哥送吃的,這個人喜怒無常,回頭再連累了晏存舟那自己真是罪該萬死。
可惜天不遂人願,晏存舟就在這檔口趕了過來,一眼看到牆上的樹枝和地上劈碎的帷帽、打翻的食盒,趕緊将扶杳拉到身後,朝商椴行禮:“先生息怒,表妹無意闖入此地,只是為了給我……”
“啊,那什麽,天色不早了,該送的東西我也送到了,表哥我們走吧!”扶杳生怕他說出後面的話,連推帶扯,拉着他一起離開小院。
連長燈都看出這兩個人奇奇怪怪:“公子,要不明天去查一查他們……”
“将這裏收拾幹淨,守住院子。”商椴沒接他的話。
“是!”
商椴捂着胸口,轉身緩慢地朝院內走去,剛到圓拱門,身子一晃,整個人跌下。
長燈吓得飛奔過去将他家公子扶起,只覺得公子渾身滾燙像有火燒一樣,一雙手更是抖得扶不住。
“這就發作了嗎?快,我扶您進去。”自從上月十五見過他家公子發病,長燈已經知道該怎麽處理。
“不,”聲音極小,商椴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去查一查。”
“查什麽?”長燈一時沒反應過來。
“查他們,到底,什麽關系!”
長燈終于聽明白:“好,明日一早就去。”
“立刻,去!”
“可您現在這個樣子……”
見商椴臉色愈發難看,長燈終是不敢違逆:“是,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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