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這個世界存在妖怪……而夏目能看見它們。不是謊言的話,那以往奇怪的行為都可以作出解釋。

校園裏充滿陽光,寺崎有藏疾步向校醫室走去,他掃過路旁的草叢,忽然開始思考從中突然跳出一只妖怪的可能性有多少。

夏目貴志遇見妖怪的頻率并不算低,他口中的妖怪,按照形态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人形、動物形、器物形。

人形是最不容易區別的,以及最多的。可能是人死後産生的靈?動物可能是自然生成的精怪,器物可以是詛咒、怨靈的集合。

他無法看見妖怪,但是夏目可以,而且可以直接觸碰他們。是因為他那雙與衆不同的眼睛?那他的祖輩,是否也能看見?這個世界又是否存在其它能看見妖怪的人或組織?

寺崎有藏推敲着信息,将妖怪劃分為需要注意的未知危險。

以他如今的能力,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并不會随便死亡。妖怪和孱弱的人類不一樣,能力不明。必須找到應對它們的方法,這樣才不至于遇見妖怪的時候束手無策,畢竟他可是打算在這個世界壽終正寝的。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有組織或傳承、能看見妖怪的人,從他的嘴裏、居住地撬出信息。但是貿然接觸,很可能會将自己置身險地,所以必須先判斷他們是否無害。

夏目轉學了三次,但是現在都沒有人去接觸他,說明這個世界能看見妖怪的人,絕對是少數。無法看見妖怪的人是否可以被妖怪直接傷害也是未知數……

站在人類和妖怪中間的夏目,需要特別觀察,通過他就能和妖怪對話,找到所需的信息。寺崎有藏下了決定,腳步輕快。

他推開校醫室的門,五官瞬間微微扭曲,聲音恰到好處地沙啞。

“老師,我肚子疼。”

如願得到了藥物的寺崎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校醫對他的叮囑,目光不經意落在一旁的藥物架子上。

人類受傷需要藥,妖怪呢?有靈丹妙藥什麽的嗎?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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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邊的記錄夾突然掉落,校醫的話音一停,就看見面前的學生自覺地蹲下撿起。

寺崎乖巧地放好記錄夾,忽然拉起袖子,露出似是被鈍器劃傷的手臂,鮮紅的血從破了皮的地方溢出。

“剛剛過來的時候匆忙,都沒注意到,老師,又要麻煩您了。”寺崎歉意地說着,不時回應校醫的唠叨,最終提着一袋子藥物順利離開。

反正,這裏的學生看病不要錢。心情愉快的寺崎,踏進了廁所。

“夏目,回去了哦。”

寺崎掃過從單間走出的夏目,臉上幹幹淨淨的,不出意外地已經提前清洗過了。他是個讓人省心的人類小孩,如果不是可以看見妖怪,在群體中大概會很受歡迎。

夏目腼腆地笑着,似是遲來的羞恥心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夏目,你見過你的父母嗎?”寺崎微彎眉眼,試圖讓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表現得不是那麽冒味。

“我見過父親,但是母親沒有印象了。”夏目眨巴着眼睛。

輾轉寄宿在他人之家的夏目,直系親屬肯定都不在了。要問下去嗎?向小孩子探知他亡界親人的信息,不會又哭吧?寺崎猶豫了。

見寺崎沒有後話了,夏目輕聲問道:“寺崎呢?”

“沒見過。”寺崎幹脆地回答,随即走出了廁所。等下次吧,合适的時機再問。

“……對不起。”夏目幹巴巴地道歉。

“你不用和我道歉,我不需要父母。”他不過是批量生産出來的仿生人,編碼XII4747,型號十二第4747個。在他前面考試的仿生人也不知道回收了多少個。

夏目抿了抿唇,懊惱地握拳。

人類的自責心,大多數來源于自信心缺乏。寺崎收回了觀察的餘光。

悄然歸來的寺崎和夏目只得到了零星幾個人的關注,臺上的老師掠過寺崎桌上的塑料袋,點了點頭。

謊言需要摻雜真實,才不會變成丢失信任、無能呼喊“狼來了”的放羊娃。寺崎有藏深谙這個道理。

午時,天空變得昏暗,教室裏的空氣沉悶。

寺崎有藏用相對稚嫩的筆跡書寫着檢讨,夏目占據了桌子上方的一小塊地盤,抓着筆睡着了。

垂落的發絲偏長,纖細而柔軟。他本就安靜,此刻睡顏恬靜的模樣,若不是還在呼吸,寺崎覺得夏目可能下一秒就會像妖怪一樣消失在視野裏了。

漂亮而獨特的瞳孔藏在白皙到可以看見血脈的眼皮下,寺崎留意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因為昨晚沒睡好,所以現在才能睡得這麽香嗎?

剔透的玻璃窗拉回了一大半,微涼的風拂過臉頰。寺崎眨動眼睛,視線落在通篇胡言亂語的檢讨書上,複又下筆。過了一會,他翻動紙頁,換了一種筆跡。

夏目不喜歡做夢,因為夢裏沒有他想見的溫柔的父親,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突然出現吓唬他、追趕他、想要吃掉他的各種妖怪。

讨厭妖怪,但是只有它們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不會發生任何的變化。他和妖怪,是如同貓捉老鼠般永恒的追逐關系。

妖怪過來的時候,他就必須要逃跑了。往哪個方向?好像知道逃到那個人在的地方,就安全了。

溫暖到像光一樣的存在,是父親嗎?

會溫柔摸他頭的,只有父親了吧?夏目忽然不想醒了。

“夏目同學,該醒了哦。”

幹淨的嗓音清晰地響在了耳側,沉睡的人猛地站起了身,劃拉過地板倒地的椅子發出“嘭”的一聲,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

寺崎有藏險險地避開了襲擊,真危險呢,為什麽這麽大反應啊?他放在桌上的手悄然動作着,好笑地對上清透的眸子。

“夏目,你做噩夢了嗎?”

寺崎總是在笑,遇見各種奇怪的事,也會笑,像戴着面具,換了一種方式接近他的漂亮妖怪!夏目雙頰暈紅,和壓出來的印子糅雜在一起,很是喜感。

寺崎剛剛好像問了什麽,他沒有聽清,只說:“不要突然吓我啦。”夏目哼唧地扶起椅子。

我才是被吓到了啊。寺崎嘆氣,“沒辦法啊,鈴聲這麽大你都沒醒,我總不能讓你繼續睡吧。”他可是好心地拖到了最後才叫醒的诶。

夏目望向黑板上方的時鐘,距離上課還有三分鐘,他徹底清醒了。轉頭道:“對不……謝謝。”

寺崎笑意吟吟,“不用客氣哦。”

夏目低下頭,拿起桌上的筆和書,眼睛驀地瞪大。

他寫到一半的檢讨,此時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整頁紙。果然還是在做夢吧?妖怪作祟。夏目注視書上的白紙黑字神情恍惚。

寺崎彎着眼睛笑,像一只偷了腥的貓。

夏目夢游般地安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迷茫地聽着老師的教導,不解地仔細翻看他的檢讨。

筆跡正常,話語通順,是他能寫的,但是,好奇怪啊。難道是他睡着了被妖怪附身在身上了嗎?妖怪的事情,要告訴寺崎。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夏目一臉驚恐地向寺崎述說他可能被妖怪附身了。

寺崎拖長了語氣,“欸?這樣嗎?那我下次注意一下,等他再出現,就幫你趕走它。”

夏目點着頭,泛出甜笑。

相當容易上當受騙呢,夏目同學。寺崎有藏轉動手中的筆,側頭望向窗外。

很快,就要下雨了。

裏緒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和同樣恹恹的彥也對視。又在談論妖怪,為什麽我們看不見呢?

臨近放學的時候,春雨驟降,霧蒙蒙的天空遠方,蔓延陰沉的雷雲。

水滴打在窗戶,啪嗒啪嗒地停留思緒。

“爸爸應該會來接我們吧?”

“我外婆肯定會來的!”

“你有傘嗎?嘻,我沒帶。”

……

教室吵鬧成一團的聲音混雜着車鳴,雨聲。寺崎有些不适地揉了揉耳朵。

彥也搭上他的肩膀,笑道:“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上車,我讓媽媽送你們一程。”

“彥也。”裏緒含笑地望着他。

彥也讪讪地放下了手,媽媽說不可以再和他們玩。

寺崎掏出了印着某銀行商标的黑傘,他有一棟奇大的房子,前主人似是匆匆離去,殘餘的生活用品都歸他所有。

“我和夏目一起回去就可以了,你們先回去吧,不要讓阿姨久等。”寺崎體貼地說着,高山姐弟歉意地轉身離去。

“明天見。”

送走了朋友,寺崎背上輕飄飄的書包,望向匆匆收拾的夏目。

夏目的架勢像是螞蟻搬家,寺崎微笑道:“你要帶這麽多書回去嗎?”

夏目一頓,看着沉甸甸的書包忽然開始往外掏。他習慣了将東西全部帶回去,因為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會再過來。這次寄宿的家,已經九個月了……要乖一點。

低垂着眼的人忽然擡頭,驚道:“寺崎,我好像沒帶傘。”

寺崎愉悅地笑,晃了晃手中的傘,“沒關系,我有啊。”

夏目不喜反憂,開始回想他的傘放在了哪裏,今早明明帶過來了,難道在鞋櫃嗎?

一樓過道,幾排櫃子整齊地放置着。夏目打開鞋櫃,随即失望地垂下眼眸。

寺崎卷起褲腳,露出腳腕,原地跺了一下,眉梢露出滿意。

“怎麽了?”對上夏目的視線,寺崎歪了下腦袋。

寺崎給人的感覺像是教養良好的貴公子,不甚優雅的舉動在他身上好像也不違和。大驚小怪的自己,才奇怪吧?夏目想着,有樣學樣地卷起了自己的褲腳。

“要向內折疊哦,不然會掉下去的。”寺崎分享他的經驗,他不想感受濕衣服黏在身上的觸感,像是浸泡在誕生的容器裏。

夏目聽話地拆掉折了一半的褲腳。

黑色的傘完全撐開的時候,足以容納兩個瘦小的身形。

“如果不想淋濕書包,離我近點比較好哦。”

隔着兩個拳頭的距離緩緩消失,風吹動連綿的雨絲,傘面忽地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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