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
第 18 章
醫院,有着小小的藍白色天空,四四方方的。看不見外面的鴿子,只有古樹上的麻雀。
微風鼓動微藍的紗簾,森次冬哉坐在病床上望向那只麻雀,定定地,靜靜的。
房間門被人敲響,森次轉過了頭。青年嘴唇寡淡沒有血色,清秀的面容無端地顯出如玻璃瓶子裏、封印着白繡球花标本般的靜谧之美。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夏目歉意地邊做着口型,邊指着下方的把手。
森次遲疑地點頭,同意了夏目疑似要進來的請求。
房門很高,只有上方中間有着透明的玻璃。夏目利落地從抱高他的寺崎身上跳下,跟随着走進病房。
他手中拿着一束金黃向日葵,維持鎮靜遞出,說:“你好,森次哥哥,這是鈴音送給你的花。”
在夏天盛放的向日葵,經過人工的精心培養,出現在春天的奇跡。
“鈴音說,希望森次哥哥像向日葵一樣,永遠向着陽光。”夏目的眼眸裏,滿是認真。
寺崎觀察着森次的反應。
森次愣怔地望着向日葵,一時不敢伸手。
“鈴音?”他的聲音沙啞又低沉。
“對,十年前小公園的鈴音。”寺崎溫和地笑問:“不記得了嗎?”
森次複雜地垂下睫毛,伸出背部青筋明顯、有着針口傷的手接過了那束向日葵。他纖細蒼白的手腕,戴着暗紅的木珠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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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音,十分久違的名字。不告而別的,朋友。
“你們是她的弟弟嗎?她沒有來嗎?”森次突然發現,他已經想不起來那個人具體長什麽樣了。
記憶變得模糊,透過名字卻又好似能看見那個總是站在小公園的女孩子,依稀記得她的眉很濃,似乎長得很端正。
聽到森次話語的寺崎和夏目一時沉默。面前的人類,正如鈴所說的,可能并不知道她不是人類。
[他是個相當遲鈍的人,不過性格還不錯。]一陣夜風吹來,鈴下意識地拉住帽子,摸到硬硬的一小塊發夾後,笑着放下了手。
[如果他還記得我,可以告訴他,我其實是妖怪哦。]
可是她沒有說任何冬哉徹底丢失記憶的假設,她分明篤定了他會記得。
夏目望着面容平靜的人,忽地感到了難過。他點頭應好,抱着那束鈴非要找到的向日葵,邁出略有些沉重的步伐。
鈴最終沒有去見冬哉,也沒有走進醫院。她坐在樓下門口的臺階,懷裏抱着小熊和布娃娃,扯動氫氣球的線,安靜地等待他們下來。
十年前,大病初愈的森次,弄丢了他唯一的朋友。他病了一個月,在此期間,沒有給她留下只言片語。詢問家裏人,卻被告知鈴音沒有來找過他,他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裏。
因為鈴音總是出現在小公園,他在小公園等不到她,就徹底失去了聯系。
可突然拜訪的小孩子卻說,鈴音是常人無法看見的妖怪。所以,她不是沒來找過他,只是因為他丢失了看見妖怪的能力,所以找不到她了。
他那個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
森次低頭凝望開得燦爛的向日葵,露出淺淺的笑意。他好像想起了一些過往,它們深埋在記憶裏,見到陽光就會重新生根發芽。
“替我謝謝她的花。以及,很抱歉,我沒能遵守諾言,帶她去游樂場。”森次溫聲說着,眼裏一派赤誠。
夏目頓了頓,應:“好,我會轉告的。”
寺崎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一副要長談的模樣,問:“你還記得十年前,你生那場大病時候的感覺嗎?”
森次尋思片刻,平靜道:“抱歉,因為總是生病,我記不清了。”
寺崎點頭,接着問:“你手上的鏈子,什麽時候戴上的?”小葉紫檀念珠,傳聞裏,人類用來驅邪的東西。
“……很久之前的事了。”森次緩慢回想,“我記得是母親說我中邪了,就去神社裏求來的,大概……”
他倏爾擡眸,肯定道:“在十年前,遇到鈴音之後。”
常人無法看見妖怪的話,那他總是前往小公園獨自玩樂,無怪乎家裏人以為他中了邪。森次冬哉尴尬地摸着鼻梁,游弋視線。
同樣想通的夏目掃向他的手腕,神思不明。
“夏目,叫鈴音上來。”寺崎忽然出聲,兩人一頓,齊齊望向他。
寺崎默了一瞬,慢慢站起身,順手抓過放置在一旁的筆,轉身道:“算了,我去,你留在這。”
打開的門被人貼心地關上,夏目望着禁閉的門,目露迷茫。寺崎走了,他要和森次聊些什麽嗎?
幹淨的病房中似乎有着清新劑的味道,空氣都有些凝滞。
森次忍不住先開了口:“那個,你是叫夏目嗎?”
夏目回神,半彎腰介紹:“初次見面,我叫夏目貴志。”
森次笑了笑,又問:“那孩子呢?”
“寺崎,寺崎有藏。”夏目一字一頓。
“你們都能看見妖怪嗎?真是了不得呢。我小時候還以為那些是生病才出現的幻覺。”森次不好意思地說着。
可是那些都不是幻覺。夏目抓住了腰側的包帶,看向森次的眼睛說:“只有我能看見,妖怪,不是幻覺。”
森次愣住半晌,“是嗎……不是幻覺啊。”他肩膀微松,似接受了奇怪的事實,坦誠道:“和我說說,鈴音長什麽樣吧,我忘記了。”
夏目開始描述。
……
樓下。
“鈴?”寺崎在臺階上放下筆,“在的話,就把冬哉的筆撿一下。”
坐在附近的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向前。
筆消失的瞬間,寺崎掏出了三枚硬幣,“我有點事情想問你,報酬是音想要的吃食或玩具,以及我們可以代為聯系你的父母,如果他們尚存人世。話語為真,你就拿走一枚硬幣。”
鈴望向眼前放在手心的一枚硬幣,沒有說話。面前的人類用家人在利誘她。特意撇下夏目,是要和她說什麽呢?她這般想着,聽見寺崎說出了第一句話。
“夏目身上有吸引你的東西。”
鈴撩起眼皮,看了他好一會,拿走了一枚硬幣。
寺崎不無意外地重新放上了一枚硬幣。他所判斷出的信息裏,鈴是作為這具身體的主人,可以随意地出現。
那麽音在小公園裏對着帽子束手無策的時候,鈴又怎麽不會出現拿下帽子?花帽是鈴丢上去的,高高地挂在樹上,用來判斷夏目的無害性。夏目一開始見到的,可能根本不是音。
“你可以吃掉他,像大妖吃小妖一樣,他很有營養。”
根據鈴告知的信息,在妖怪的世界裏,存在大妖怪吃小妖怪的現象。妖力的能量流動,可能就像食物鏈一樣,流向稀少的大妖怪。不過幾十年的亡靈,鈴,又是怎麽從低級妖怪變成了中級妖怪。
靈力和妖力有區別嗎?數量極少且大多數妖怪都對其一無所知的除妖師,為什麽要除妖,還将消息藏得嚴嚴實實的?如果高層有矛盾,就像一山不容二虎,互相厮殺的話,很合理不是嗎?
高級妖怪和高明的除妖師,正在互相鉗制啊。夏目向妖怪詢問除妖師的行為,其實很危險。鈴極大的概率就是這樣被吸引過來的,擁有人類記憶的鈴,可以毫無芥蒂地吃掉小妖怪,但對人類可能下不了手。
在游樂場現身的鈴,第一句話是:我不會傷害你們。她知道自己擁有傷害夏目的能力。
寺崎牢牢記得一切的信息,并對此進行了細致的分析。
手心裏的硬幣被人拿起,寺崎攤開最後一枚硬幣。
“你知道怎麽找到除妖師的位置。”
沒有動靜,“我不會向他們透露任何你們的信息。”
沒有動靜,“不說也沒關系,我總能找到的。”
寺崎收回手,轉道:“冬哉想見你,他記得你們的約定,總該好好分別不是嗎?不告而別的鈴姐姐?”
鈴撇了撇嘴,[腦子這麽好使,吃什麽長大的……]
她碎碎念地跟在寺崎身後。
[你該像夏目一樣,當個天真的小孩子。要不然當個小憨憨,跟我妹妹一樣。]
[喂,我說你都看不見妖怪,為什麽還要跟着夏目啊,很危險的啊。]
[我悄悄告訴你哦,妖怪是根據氣味認人的,雖然夏目聞起來很香,但是你也不錯哦。雖然聞起來像熱開水一樣淡,但是靠近仔細聞的話,就能發現了呢。]
[你要小心哦,聰明的破小孩。嘿嘿,反正你也聽不見,吃點苦頭也不錯。]
鈴淺笑着,眼裏滿是冷漠。
寺崎敲響三聲房門,走了進去。夏目回頭,看見鈴笑眯眯地和他打了一個招呼。
鈴有跟上來。寺崎掠過被摘除的手鏈,望着微愣的森次輕問道:“你現在還能看見嗎?”
鈴笑容微僵,對上森次精準看過來的目光,暗罵了兩句。
森次的眼裏,門口一團黑色的霧氣萦繞,似散發着不詳的氣息,裏面好像有人,只是模糊地什麽也看不清。
他抱着向日葵,微笑說:“好久不見,鈴。”
鈴抿住了嘴,觀察了好一會已經長大的人類,才輕道:[好久不見。]
夏目動作輕微地走到了寺崎身邊,拉住了他垂下的手,看着有些緊張的模樣。
寺崎側頭望了一眼,猜測了一下夏目和冬哉的聊天內容。同類之間,會聊的不外乎是妖怪,就像夏目總是和他說妖怪的各種事情。剛才聽到的也是有關鈴音的事。
他不感興趣地将其抛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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