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夏目感冒了。

寺崎看着夏目往塑料袋裏丢下一摞摞的紙巾,垂下視線,在課堂上寫起了鍛煉的計劃表。

太過脆弱的人類,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除妖師的形象。

一個合格的除妖師,就算達不到仿生人的程度,也該達到人類運動員的平均水平。

寺崎對他的計劃表很滿意,但是夏目不是。

放學時,值日的寺崎沒有第一時間離開,夏目看着所謂的除妖師身體素質表,沉默了很久。

他抽出一張紙巾,擦掉鼻涕,心虛道:“我做不到的。”

每天用半個小時跑十公裏……嗯,做不到的。

“不用着急,慢慢鍛煉,體能總能上去的。”寺崎露出溫和的假笑,抽回了表,用紅筆在每一項後面做了減法。

“最低标準了。”他微沉語氣。

夏目接過看了一眼,乖乖點頭。扣掉了三分之二的訓練量,半小時只需要三公裏,真好啊。

“等你病好就可以開始了。”寺崎慈悲地放寬了時間。

夏目折疊紙張,悶聲道:“好,我會努力的。”

寺崎對他的乖覺很滿意。

回去的路上,他們測試了一下紅木鏈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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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點用,又好像沒什麽用。

夏目依然能看得見妖怪,只是,模糊地出現殘影,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這種情況,就像是一個視力完好的人,戴上了散光眼鏡,看見的東西就變得模糊了。

森次冬哉是那個剛好合适眼鏡度數的人。

量身定制的眼鏡,高明的制作手法。寺崎對制作道具的人更好奇了。

“有感覺到不适嗎?”寺崎問。

夏目搖頭,“沒感覺。”

“那你就戴着吧。”寺崎笑道,“我用不上,送你了。”

森次小時候得到的道具,可以自如地調節寬松程度。經由寺崎的手,轉贈給了同樣能看得見妖怪的夏目。

夏目微愣,望向手腕上的紅木鏈,輕聲道謝。這好像是來自朋友的第七份禮物,他将糖果也算了進去。

寺崎想了片刻,說:“夏目,停止向妖怪詢問除妖師的形跡,不要擅自接觸除妖師。除妖師和妖怪,可能都一樣危險,一旦察覺到不對勁,能跑就跑。”

夏目雖不解卻沒有詢問原因,只道:“好。”

寺崎悄悄邁大了幾步,笑說:“你其實不夠聰明,被騙了也不知道,要多讀點書,多多觀察身邊的人啊。”

夏目吸了吸鼻子,寺崎說得好像是事實,他都不知道寺崎騙過他什麽。因為寺崎說謊話,從來不眨眼。

他沉默片刻,問:“妖怪也會騙人嗎?”他主動接觸過的妖怪都很好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為什麽不會?”寺崎随意地答,“人類和妖怪,在我看來沒什麽區別。他們都是智慧生命,區別只在于,好不好騙?”

寺崎在他面前越來越放棄維護假面了,夏目嘆氣,“寺崎喜歡騙人嗎?”

他不太喜歡謊言,可是寺崎總是會說謊。大人們總說,說謊的是壞孩子,可是寺崎明明是他們眼中最好的孩子。

寺崎用謊言和假面,成為了好孩子。

對仿生人而言,欺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不想被當成怪物抓去研究,不騙的話,又能怎麽辦呢?

寺崎有藏定定望了他片刻,揚起十足的笑意,負手道:“喜歡哦,因為很有趣不是嗎?有時候比起真話,人類更願意相信謊言。”

虛假的表情,不知真假的話語。夏目不太明白,但是他選擇了相信喜歡說謊的寺崎。

“只要是寺崎說的,我都信。”

寺崎嗤笑一聲,“快點走吧,我去你家找優子阿姨蹭飯。”

“啊?”夏目怪叫一聲,又嘆了口氣。

如願蹭上飯的寺崎,窩在夏目房裏,趕着作業。準備升學的七年級,他們的作業最多。

夏目翻找着自己家遺留的物品。寺崎說,除妖師可能都有着家族傳承,他靈力強大,說不定祖上就出過除妖師。

可是他的眼睛,和照片上的父母不太一樣。

他翻到了一本奇怪的塗鴉本,糊成一片,像是浸泡過水。外婆喜歡畫畫嗎?夏目想着,放到了另一邊。

紅木鏈磕上一個鐵盒子,發出聲音。夏目打開了鐵盒,是一些小女孩玩過的玩具。可能是外婆收藏起來的,他媽媽的玩具。

夏目一無所獲地收拾好了東西。

寺崎不無惋惜,他在夏目家留到了很晚。最終拿上衣服書包,坐上了自告奮勇要送他的武藤建昌的車輛。

疾駛過的黑色車輛裏,武藤建昌從鏡子打量車後的人,寺崎耐心地等他開口。

武藤出了聲,可是話裏話外都在旁敲側擊他父母的信息。

為什麽不直接問他呢?寺崎笑了笑,直言道:“武藤叔叔,你缺錢的話,我可以做主借給你哦。”

武藤一頓,鬼使神差地開口:“你能借多少?”

“武藤叔叔可以說個數。”寺崎笑眯眯地,像足了狐貍。

武藤謹慎地說了個偏上的價格。

寺崎輕飄飄道:“可以哦。”

武藤:“……”

寺崎的大房子迎來了第一位客人。燈火通明的走廊,鋪着暗紅色的地毯,兩側牆上挂有各類精細的畫像。

武藤在名為淺羽拓海的青年管家帶領下,坐在了寬闊複古的客廳裏。

空蕩蕩的房子,正如寺崎所說,只有他和一個管家。

淺羽拓海,首都交易行的一位拍賣師,他臨時挖過來的“管家”。

緊急打掃過的房子,表面看起來富麗堂皇,地毯下可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寺崎淡定地聽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淺羽忽悠武藤。

他發現了有管家的好處,凡事不必親力親為,只要說一聲,就有人會去辦。

武藤恍惚地拿着一張卡,在淺羽的帶領下離開了寺崎家。

沒有簽訂合同……駕車離開的武藤後知後覺。他側頭打量占據副駕駛的卡,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擴散。

淺羽步履翩翩地折身,迎面就是被兩條獵犬環繞的寺崎冷冷地盯着他。

他向他警告:“不要去不該去的地方,這是第一次。”

這棟房子有監控,不過科技也會存在盲點,寺崎有最忠誠于他的狗。

淺羽笑道:“我可沒進去,少爺。”

獵犬沖他叫了兩下,寺崎拍了下它們的頭,輕語道:“淺羽先生,它們會盯着你的。”

“嗬~”呲牙咧嘴的猛獸,無端地讓人覺得可怖。

淺羽笑容不變,注視着寺崎留下狗走遠後,也提步離開。

寬容的小主人,有着龐大的移動資産,不在意錢財,卻不允許他人踏入自己的地盤。假裝是管家而已,輕松又簡單的工作。

淺羽想着,心情很好地低哼起了小曲。

樓上的寺崎忽地陷入深思,他該找個啞巴管家,這樣家裏就永遠是安靜的。

翌日,夏目似乎病得更重,消耗的紙巾明顯更多了。

寺崎暗自将夏目和虛弱的人類劃上了等號。

強身健體,刻不容緩!

……緩緩吧。人類生病,他好像也有責任。寺崎低着頭,翻閱課外書。

他最近發現,老師們其實也不太會管他。人們對“天才”的寬容度意外地高,或許哪天他逃課,只要找個理由,也可以輕易地放過。

正在認真教導的老師,內心唾棄了自己一會,揚着笑意念誦枯燥的英文句子。

周三的早上,前往春游的大巴早早地停在了學校內。

老師們拿着小旗子指揮同學排隊上車,寺崎發現他們班少了一個人。

夏目沒有來,他交了錢,可他沒有來。

為什麽?

他在路上出了意外。寺崎判斷着,正準備找個由頭開溜,就聽見老師說夏目因為生病請假了。

寺崎無言地上了大巴。

春游,夏目好像很期待。昨天還興致盎然地和他聊着今天要帶什麽東西。

結果,連人也帶不過來。

寺崎靠頭望向窗外,忽覺意興闌珊。安靜的小尾巴,不見了。

大巴狹小的空間裏,各種氣味和小孩子尖細的嗓音,沖擊着仿生人的感官。

[強制休眠,用時1:00:00]

寺崎安詳地睡了過去,坐在他身側的彥也,努力地招手示意,讓他的同學們小聲一點。

司機樂呵呵地享受難得的安靜。

下午三點,寺崎按響了武藤家的門鈴。

無人回應。可是裏面有人。

他四下打量了一眼,走到旁邊,極快地翻了進去。

夏目住在二樓,窗開着。從陽臺跳過去,剛好。

一雙手精準地握住了窗沿,寺崎毫不費力地撐起身。

夏目的房間裏,床頭櫃上淩亂地放着拆散的藥物包裝,保溫杯蓋子被人打開過,沒有擰好。寺崎走上前,掀開了鼓鼓囊囊的被子。

悶在被子裏的夏目生病了,掀開被子後涼意讓他蜷縮了一下,呼吸很重,很燙。

脆弱的人類,在發高燒。寺崎突然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好像只要輕輕碰一下,小尾巴就會融化了。

但是,他需要去醫院。

寺崎托起夏目,将他的頭抵靠在脖子,尋了一張厚度适宜的被子從頭到腳披住,單手抱了起來。

他走進廚房,找到碗,倒了一杯溫水,給燒得迷糊的夏目灌了兩口後,快步離開。

寺崎攔下路過的私家車,車主是位面容憨厚的中年女士,聽見有小孩發燒就招呼着趕緊上車,開往最近的醫院。

她語氣責怪,“你們的家長呢?怎麽可以放着生病的小孩子在家。發燒的話,不能放任不管的,要注意情況。如果照顧不來,就送醫院去……”

寺崎抱着夏目,低垂下眉眼,沒有出聲。他冷靜地分析:優子給夏目請了假,可她沒有親自看顧,早上給他喂了點藥,就丢下夏目去上班了。

中午,夏目的情況可能惡化了。他打開了保溫杯,胡亂吃了點藥,沒有力氣擰好蓋子,躺了回去。

如果他不來,優子四點半才會回來。可能會上去看一眼夏目的狀況,然後才将他送去醫院。

為什麽要丢下夏目一個人在家?寺崎冰涼的手握住散發熱氣的手,閉上眼眸說:“請安靜一點吧。”

車主皺起眉,加快了速度。

夏目模糊中,覺得好像貼上了冰塊,不過他自己忽冷忽熱的,抗拒地想要推開。

輕微的力度,明顯地存在。

“要好起來啊,小尾巴。”

輕柔的聲音,熟悉的氣息。夏目用手攥住了近在咫尺的衣服,發出模糊的低哼:“頭暈。”

“已經到醫院了。”寺崎說着。

夏目哼哼唧唧:“寺崎,我難受。”

寺崎抱着他的手緊了緊,夏目自顧地低聲說着一些字詞,隐隐出現了哭音。

已經在哭了。寺崎聽着耳側的動靜,緊緊抿住了唇,他忽然覺得,人類是一種特別脆弱的生物。

“……對不起,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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