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章

第 40 章

人類的适應力可能真的很強, 夏目睜開眼時,這般想着。

房間裏沒有亮燈,只有窗外微茫的天灑進來一點餘光, 映入眼簾的事物帶了些許的朦胧。放在床頭的電子鐘尚未響起,就被關掉輕輕地放落。

[AM 6:25]

“真準時呢。”

寺崎微彎着眼笑, 輕柔的聲音在秋日的早晨也是涼的, 只聽見的人莫名地染上了熱度。

一夜好眠的夏目望着上方因彎腰而垂下黑長發的危險人物,默默地攥高天藍色的薄被,縮進了腦袋。

看不見, 就會很安全。

被子裏傳出一聲嘟囔,“不多睡會嗎?”

寺崎朝被子怪探出了罪惡的手, 冰冰涼涼的,觸到臉頰時,夏目哆嗦了一下,徹底清醒了。

見惡作劇成功, 寺崎笑了一聲,随即語氣幽怨道:“一個人好冷啊, 我都睡不好。不像你, 倒頭就睡得這麽香。”

夏目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結論, 拉開他的手, 從被子裏探頭, 質疑道:“你是不是專門洗手去了?”

寺崎瞥了他一眼,忽笑着說:“變聰明了。”

夏目不認為自己足夠聰明,他出手探上寺崎的額頭, 冰涼的溫度, 驀地讓人心驚。

“怎麽回事?”夏目慌忙坐起身,兩手并用, 摸索到手腕、臉頰、脖子,均是相同的溫度。

寺崎淺笑着沒有躲,“我說我洗了個冷水澡你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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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定神看他,判斷出寺崎外表正常得很,也不像是生病,便反問:“你看我信嗎?”

“嗯,你信的。”寺崎秒答。

不走心的謊言,相信了才真的奇怪吧?他現在又不是三歲小孩。夏目無奈嘆道:“不想說?”

寺崎眨眼,神色疑惑,“你放棄得好快,不應該追問三四個回合嗎?”

夏目抿唇說:“你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一樣。”

因為他可沒打算來一套苦肉計。寺崎輕松地解釋:“本來就沒什麽事,同化的一點後遺症,過半個小時應該就好了。”

見夏目還是皺着眉,寺崎呲牙笑,無所謂道:“像妖怪一樣的溫度,對吧?”

夏目一頓,松開了他的手腕。他不了解所謂的同化,也不知道後遺症具體是什麽,更不知道他倒頭就睡是不是被下了什麽“安眠藥”。只是準時來叫他起床的寺崎表現得若無其事,那他也不會再多問。

“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幫你。”夏目認真說着,眼眸溫潤,“就算寺崎很強大,我也會保護你。”

寺崎藏了很多的秘密在心裏,有很多事都不會主動告訴他。确定了目标就會想方設法達成的寺崎,可能不需要幫助,不需要別人保護。

但是夏目覺得寺崎其實比他還要孤單和內心柔軟。他現在有妖怪朋友,有同學和家人,有很多喜歡和追求的東西。和他相比較,自稱外星人的寺崎,像是遺失在了這個世界,獨自徘徊着生活。

寺崎沒見過他的“兄弟姐妹”,是孤獨的個體。

夏目印象中小時候的寺崎,藏在人堆裏,用好孩子的樣貌裝得彬彬有禮,從不會擅自打斷他人的話語。喜歡他的人越多,看着他的視線就越多,所以寺崎要很小心地藏着自己不同于人類的一面,行為舉止都受到限制。

寺崎喜歡什麽呢?甜的食物嗎?不是的,只是想着他喜歡,所以總是陪他吃。喜歡的運動呢?電影呢?書籍呢?他沒有主動表達過。但要是問喜不喜歡某樣事物,寺崎一定會給出明确的答案,像是不這樣說,人類就會發現他的不同了。他總會說謊,因為謊言是寺崎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

寺崎唯一主動表達過的,是喜歡他。夏目想,寺崎的情感可能就像雲朵一樣,看起來輕飄飄的,好像一大團,伸出手卻抓不到一點。但圍繞着他的寺崎,會為他改變雲朵的形狀。

人類、野獸、妖怪,寺崎不屬于他們的任何一種。他的外表偏向人類,內在像妖怪一樣簡單,還有着野獸對待生命的漠然。如果非要說出一個共同點,夏目會說那可能是來自于本能的“活下去”。

寺崎微怔地對上夏目不會說謊的眼睛,溫暖的、堅定地,向他傳達着清晰的态度。

人類即使脆弱,即使弱小,在某些時候,也會像拔地而起的高山一樣,變得可靠,值得信賴。

“……你說,要保護我嗎?”寺崎忽覺嗓子有些幹澀。

“嗯。”夏目點頭,扣住他冰冷的十指,輕輕地親上了唇角,只片刻就分離。

他望着黑色的眼睛,像是看見了無盡的大海,細語傾述道:“我喜歡你,所以想要保護你,我會守住寺崎不想被別人發現的秘密,像小時候的約定一樣。”

海聽了掀起浪,卷出白色的花,撞上了礁石,四分五裂地就散出更好看的花。

“時間呢?”寺崎低啞着詢問,睜着的眸水潤。

夏目擡手抹上他微紅的眼角,沾濕了指頭,答着:“一輩子可以嗎?”

“是我的一輩子,我會活很久。”

即使是哭了的人,也不忘為自己争取更多。平靜的大海,卷起浪花的時候,是不是也在哭泣呢?

夏目微嘆息着,垂下眸說:“我可能活不了那麽久。”

寺崎揚起嘴角笑,極為冷靜地說:“把你變成妖怪,就可以活很久了。”

夏目愣了愣,也笑:“你要這麽做的話,可不要傷及無辜了。”

寺崎哽住,小聲怨道:“老那麽關心它們幹什麽。”

“我喜歡妖怪,也喜歡人類。”夏目眉眼帶笑地說,“我喜歡他們想要活下去的決心。”

“最喜歡你。”

寺崎覺得,他猛吃了一噸的糖,甜到忍不住在拳頭大的心髒砰砰地炸開盛大的煙花。

炸爛也沒關系。

他黏糊糊地蹭上人類的溫度,吸貓薄荷一樣緊緊抱住,謂嘆着說:“別上課了,陪我睡覺,我好困。”

夏目瘋了才會答應,用力地推開,問道:“你昨晚幹什麽去了?”

寺崎笑了笑,“夜月好像抓到只很肥的老鼠,影響到我這邊了。”

老鼠……怕不是大妖怪。夏目想着,将寺崎塞進了暖烘烘的被窩,撥弄了一下淩亂的長發,“自己睡。”

“真冷淡啊。”寺崎乖巧地掖住被子,語氣含笑。

夏目無言以對,轉身拎起書包和校服,拉緊了窗簾。

“優子阿姨那邊我會和她說,睡到中午也沒事,記得吃飯。今天有訓練,我下午六點才會回來。”

“好久。”寺崎哀嘆一聲。

夏目拉開了門把時,回頭望了他一眼,說:“做個好夢,男朋友。”

寺崎輕笑出聲,“拜拜~要去上學的男朋友。”

打開的門被合上,房間歸于一片寂靜。

寺崎蒙頭縮進了被子裏面,呼吸着殘留的溫暖,閉上眼小聲叨叨:“都怪那只蠢豬。”

遠在天邊睡得死沉死沉的大黑豬,突然打了個寒顫。

帶着寒露的早晨,沿途的濕潤紅葉沒有飄落。匆匆掠過的人類,收獲了各種視線。

名為秋的妖怪,接住抛上來的牛皮糖,猶豫了一會,沖他的背影喊道:[人類,你家好像有只大妖怪。]

夏目頓了頓,揚聲回:“我朋友。”

需不需要幫忙的話語安心地塞回了肚子裏,秋眨巴着眼,撕開包裝一口咬下,粘粘的,但很甜。

夏目再次踩着點踏進了教室,熟識的同學和他打了招呼。

窗邊的花瓶塞滿了山間的小花,不知道是哪個妖怪送的,讓夏目手裏的新花忽然無處可去。

“夏目,要瓶子嗎?”

前桌看出他的為難,利落地從課桌裏掏出了一個空空的飲料瓶。

“從這裏剪開,完美。”他兩指比劃着,說幹就幹,側頭對風早說:“來一把美工刀。”

錯失先機,荻原抿住嘴角,也從課桌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喚道:“夏目同學,用這個吧?”

夏目接過風早遞出的美工刀,禮貌回:“謝謝,有這個就行了。”

前桌嘿嘿一笑,得意地瞥了一眼喪喪的荻原,出手指點,“不再往上一點割嗎?”

夏目默默地将美工刀移上了一點。

太陽和月亮總在交替,日複日,年複年。人類和妖怪也像是它們,有時候會同時出現在天空。只要有了接觸,便染上了溫度,逐漸開始期待起下一個相見的時刻。

學校裏的妖怪,不會擅自打擾人類。它們站在樹丫上,待在草叢邊,用小小的眼睛,觀察着每一個路過的人類。看見了熟悉的人類,就歡欣地喳喳叫喚。

很少人能聽見它們說話,所以每一次對話都彌足珍貴。

體育課上,夏目對努力舉起手試圖停下滾動籃球的幾只小妖怪,低聲說:“謝謝。”

小妖怪撲閃着眼睛,嘻嘻地跳開。

其實它們的力道停不下籃球,幫不上忙。但是追上突然跑開的籃球,就可以和喜歡的人類,說說話。

夏目喜歡總是追求着某種事物的妖怪,因為單純的心意值得用心去維護。

球場上的風早朝他喊:“夏目,快點回來,再打兩球就下課了。”

他便向着同學跑回去,在烈日下,揚出了一道微風。

下午五點多鐘,學校的社團活動三三兩兩地早就散了。

夏目關好田徑部的門,啓程回家。慢悠悠地走着,好像也不用着急。

他總是在跑,偶爾也想停下來看一看路過的風景。

回到家了,就可以告訴他想分享的人。今天遇見了什麽樣的妖怪,看見什麽樣的花。撿到的漂亮石頭也可以送出去。

就這樣,和喜歡的人分享着我所有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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