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今天的風柔和, 雲也擋住了強烈的陽光,莫名地讓人有些困倦。
空氣流通的教室裏,黑板上随意寫着英文短句, 熟悉的老師在講堂上聲調平平地解讀。絨毛小妖怪趴在窗戶上,身體一縮一張地, 像是也聽困了, 忍不住打盹。
相當平和的日子,但是很久之前,出現在這所學校的小妖怪還很害怕人類。
它們在每一個角落瑟縮着, 要是發覺人類靠近,就僵着身體, 閉上眼睛,開始裝死。
為什麽妖怪會害怕人類呢?
為什麽人類會害怕妖怪呢?
那時的夏目貴志幹了一件在現在看來可能很蠢的事,他試圖扭轉妖怪對人類的看法。
不必害怕。——他向小妖怪傳達了這樣的觀念。
像接觸警惕的流浪貓一樣,從投喂, 低聲細語的訴說,輕柔的碰觸和撫摸, 一步步地踏進它們的地盤。得到它們的信任後, 在潛移默化中, 修改了它們對人類等同于恐怖存在的想法。
當小妖怪擁有了足夠的溫暖, 它們便恍惚以為人類都是這樣的存在, 由此還在校園裏造成了小小的混亂。
比如說從課桌掉下去的橡皮、筆帽,一些小物件突然消失不見,過段時間又好好地出現在了桌上。
夏目有些頭疼地注視着高舉遺落物品, 因為幫助了人類想要得到誇贊的小妖怪們, 最終在普通人類看不見也聽不到的忽視中,失落地離開。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看見妖怪, 人類也可能不想要接觸到靈異事件。夏目對此感到很抱歉,聽懂了深意的妖怪們,沉默地排排坐在他面前很久。
[人類和妖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和觀念,如同自古以來的一種規則,無論是誰,都應該遵守。]
[不該接觸,不可結緣,徒增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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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嶄新的日記本裏,總結了自己幹的蠢事。
除妖師的本質,可能是隔開妖怪和人類的一道牆。他們的傳承,除了家傳,還有師傳。
“一位很照顧我的老師送的。”昨晚的寺崎,說出這句話時,明明是笑着的,語氣卻帶了懷念,眼睛裏透着傷感。
關于耳墜和他老師的事情,夏目沒有再問下去。他們默契地略過了寺崎諱莫如深的過往,另尋了其它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閑聊。
寺崎的老師,也是除妖師吧?已經不在了嗎?
夏目走神地思考,他迄今為止,接觸過的除妖師實在有限。
第一次是在兩年前,因為附近山裏的旅館,出現了莫名其妙的詭異事件。
旅居在那裏的人類,離開的時候,像丢了魂一樣,行動變得麻木,話語颠三倒四。這很大可能是妖怪所為,所以他找了個空閑的時間趕過去。
當時和他一起住下的,還有個身體還算健康,叫和泉慎司的老人。
只是因為多看了一眼他身旁站着的妖怪,就被叫住了。
“孩子,你也是接受了委托,才過來的嗎?”頭發花白的和泉,樂呵呵地望向兩手空空,正辦理入住的夏目。
他可能碰見了極為稀少的除妖師。夏目判斷着,猶豫道:“我是聽說了這裏可能有妖怪,才過來看看的。”
和泉聽了直搖頭,“這可是只很危險的妖怪,你的式神能強大到處理妖怪的同時,保護好你嗎?年輕人怎麽莽莽撞撞的,面對野生的妖怪,要格外小心才是,別丢了性命。”
夏目思量片刻,沒有說他其實沒有式神的事情,只道:“那我可以旁觀一下您除妖嗎?我會很小心地不搗亂。”
和泉瞅他一眼,答應了下來。
似乎人老了,就喜歡念叨一下過往,和泉邊帶着一無所知的“新人”查探妖怪,邊吹噓自己年輕時英勇的事跡。他曾立志降妖除魔,成為了除妖師的新秀,還娶了大家族的漂亮女兒。有了家庭,就有了顧慮。和泉幾十年來,很少獨自一人去危險的地方除妖,等到有為的兒子繼承了家業,他才下定決心,重新雲游四方。
夏目作為一名聽衆,時不時表現出了自己的愚昧無知。
和泉看着他,就像是看見了年輕的自己。空有一腔蠻力,便自以為妖怪根本不是敵手了。他倒也樂得跟夏目解說一些除妖手段。
旅館的大妖怪,其實是很多年前,就被除妖師封印在這裏的。只是封印松動了,妖怪就跑了出來,帶着仇恨給人類降下災禍。如果放任不管,那些被降下詛咒的人,很快就會陸陸續續地死亡了。
和泉半生都在除妖,實力自然不用說。夏目看着他将大妖怪重新封印好,塞進了随身攜帶的包。
“對于封印的妖怪,和泉先生會怎麽處理?”夏目懵懂地問。
他得到了一個意外的答案,和泉說,要帶回家族,給年輕小輩練練手。
什麽是“練練手”呢?就是将除妖的各種手段,作用在那只妖怪身上,相當于對重罪犯用酷刑折磨吧。
夏目沉默了一會,輕道:“不能直接淨化它們嗎?”
和泉蹙眉望他,搖頭嘆息,“不必對危險的妖怪抱有同情心,它們和我們不一樣,性格殘忍、冷漠,心靈孤僻又扭曲。”
夏目抿唇,掃向站在他身側的式神,目光滿是不解,“和泉先生不是和妖怪訂下契約了嗎?應該也明白妖怪也具有自己的思維和情感。”
“哈?”和泉笑了笑,“還想着邀請你加入我們家族,不過,似乎理念不太符合啊。對我們來說,式神不過也是一種除妖手段。”
和泉負手離去,他的式神目不斜視地走過了夏目身邊。
踩碎了枯葉,發出清脆的“咔嚓”一聲。
夏目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妖怪危險,還是除妖師更危險。妖怪、普通人類、除妖師,三者的立場不同,所面臨的危險也不同。
只不過,不管是哪一邊,似乎都容不下他。
黃昏漸消,暮色漸起,唯有一道嘆息,長久地殘留在了心頭。夏目退了房間,向家的方向歸去。
見到美和子,她會說:“哥哥,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
玄關打落的燈光,照在彎腰脫鞋的人身上,從外面帶進的寒意,無端地被驅散了。
第二次見到除妖師,是在美和子生日那天。
夏日的水族館,忽略人滿為患,不失為藍色的寧靜去處。美和子興沖沖的,一手牽着她的好朋友,一手拉着她的哥哥,往人堆裏擠。
集聚的人群中央,似乎自帶聚光燈的男子,不要命了似地往四周散發費洛蒙。
聽說是一位來取景的人氣演員,叫名取周一。
夏目仗着身高,在圍觀的一衆女生中很是突出。
名取露出溫和到奪目的淺笑,向這邊擡手打了個招呼。
陡然響起的尖叫聲中,夏目微怔地陷入沉思,他對這種笑容很是熟悉。禮貌而虛假的笑容,也曾出現過在別人的臉上。
他認真分辨了一會,看到脖子上那個壁虎一樣的刺青,突然爬進名取的衣領。
妖怪?還是詛咒?夏目輕蹙了一下眉。
半晌,美和子看夠了,拉着人又擠出了人群。
今天,她是壽星。夏目抛棄掉些微的在意,充當陪玩的哥哥。
再次見到名取周一,是在自家的甜品店裏。他是僅有的客人。
夏目找了零錢,餘光瞥向纏着壁虎的手腕,似不經意地說:“手環的樣式,看着很特別呢。”
名取擡眸,笑了笑,“那天你也見到了吧。”
對他人視線敏感的名取,很輕易就能捕捉到人群中那帶了憂愁,略微失神的古怪視線。
年輕男孩子的眼神裏似乎透露出一種熟悉。
名取确定自己沒有見過他,哪裏來的熟悉。在夏目轉身離開後,他輕呼:“柊,跟上他。”
名為柊的式神,一頭利落齊耳短發,應了一聲,動身跟了上去。
它是新收的式神,跑腿最是正常。
确認是同類,名取用紙片人的咒術試探了一下夏目的靈力。出乎意外地強大,他一時起了好奇心。
為什麽看着對我很熟悉的樣子?
名取間接地問出了聲,卻從一本正經回答問題的人口中,聽到了不是很正經的回答。
“我見過和你差不多的笑,不小心看岔了,抱歉。”
聽起來像搭讪的話語,因為表現得格外誠懇,名取選擇了相信。
他留下了聯系方式,邀請毫無背景的人,當他的除妖助手。
以學習忙為理由,名取得到了拒絕。
不上課的日子,不就空閑下來了嗎?名取如此想着,在停留在這座城鎮時,得空就過來“勸”。
沒有被其它除妖師發現,具有強大靈力的璞玉,名為夏目貴志。
說起來,名取先生好像還沒放棄。夏目托着下巴,動筆勾勒座敷童子的身形。
風早路過,打眼一看,拉過椅子和夏目開始訴苦。
“我和你說,它真是個祖宗……”
下午,優子像只勤勞的采花蜂,快樂地忙活。
寺崎駕輕就熟地應付着顧客三言兩語、支支吾吾的詢問。
“對,是親戚。”
“挺熟的。”
“女朋友?沒呢。”
“有男朋友。”
“長得好看就得當模特嗎?”
“蛋糕不是我做的,優子阿姨做的。”
“我連飯都不會做。”
……
優秀的店員該禮貌而親切地招待每一位顧客,可寺崎有藏真假參半的話語張嘴就來,态度更是直接,就差把“送客”寫在了臉面上。
店裏的客人來來去去,他連“歡迎光臨”和“謝謝惠顧”都懶得說了。
挂在門口的鈴铛響了幾聲,卻沒有響起相應的腳步聲。
寺崎轉了轉眼眸,對上那人沉穩中帶着震驚的目光。
只有一面之緣的名取周一,沒見過我的臉,應該認不出才對。寺崎想着,忽見從門口沖進來一只妖怪,警惕地擋在了名取身前。
妖怪認人,是通過獨一無二的氣息呢。
唔,現在該怎麽辦才好呢?
打昏了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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