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在所有群體的社會關系中, 人類的社會關系,是我認知裏最複雜的,也遠超于其它群體。通過深究一個人, 可以延展出極為繁複的人際關系網。
因為只要人與人有所接觸,他們的關系, 就可以被下定義。
有了定義, 就可以搜索到無數可以參考的行為準則。
人類條條框框的規矩,其實和我沒什麽關系。只是因為和那個不知道具體內容的仿生人考試,可能有點關系, 我才盡量參照着他們的行為舉止。
本是如此。
男朋友,即是戀人之間的一種稱呼, 也是一個身份的表述。
對我來說,戀人關系,本也是需要不斷參考他人行為,運用社交技巧, 盡力維護的一種人際關系。
但可能這份關系,其實并不需要我過多的思考。該思考的, 應該是我男朋友。
因為我是一個, 就算做出什麽離譜的事情, 他也不該感到奇怪的非人類。
正如此時, 夏目貴志相當淡定地拒絕了非人類共浴的邀請, 咔嚓一下鎖上了浴室門。
要洗兩次,男朋友真不怕麻煩啊。寺崎有藏搖頭想着,調轉腳步, 拿出冰箱裏凍好的冰塊, 順手拿起一瓶梅子酒,走向客廳。
翻轉桌上的玻璃杯, 倒出冰涼的梅酒。
棕黃的酒液,四四方方的小冰塊,在玻璃杯裏折射出清透的光,映着模糊的半道人影。
“你要喝嗎?”迎着觀察的目光,寺崎禮貌地詢問了一下。
銀比他還禮貌,“謝謝,但是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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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崎擡眸望它一眼,拿出又一個玻璃杯,倒了淺淺半杯,放到銀的面前。
“甜的,試試看。”
既然這樣,那先前為什麽要問它要不要。銀不太明白地伸手碰了碰溫涼的玻璃杯。
夜月拿起空了一大半的酒瓶子,噸噸猛喝。
寺崎抿了一口,微酸,也不是很甜。
酒精會影響人類的思考能力和行動能力,對他産生的效果低微。但夏目每次都不讓他多喝,還拉着夜月作為監督。可是,作為式神的夜月,怎麽會私自叛變他呢?
“依靠術式維持的生命,你應該清楚有多脆弱。”
寺崎冷不丁開口,銀愣了一下,垂眸說:“我知道。來的時候,山神大人就讓我小心不要使用任何妖術。”
寺崎笑了笑,輕道:“那你為什麽會不小心碰到人類呢?”碰到人類,等于自滅吧,銀不可能不明白的。
銀睫毛顫動着,聲音低沉,回他:“參加夏日祭典的時候,有路過的小孩子摔倒了,我就扶了一下。”
寺崎沉默片刻,語氣古怪,“你分不清妖怪和人類嗎?”
銀扯動了一下嘴角,笑意淺淡。“可以,只是沒想到會有其他人類混進妖怪祭典。”那種下意識的舉止,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
夜月感到莫名其妙,望了過來,道:“你有這麽弱的嗎?”
“就是說啊,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情,在發覺不對勁的時候,你完全來得及縮手吧。”寺崎眉眼微彎,笑意不達眼底。
銀安靜了一會,端起梅子酒,喝了一大口,露出苦笑。
“我可以縮手,但是下一次,可能就沒有勇氣再碰到人類了。”
“你不是也有喜歡的人嗎?應該也知道吧,人類的溫度有多麽溫暖。”
“我只是和喜歡的人類逛祭典的時候,一時沖動,做出了一件有點蠢的事情而已。”
從沉睡中醒過來的山神大人,已經對它生氣過一次了。
銀笑着,說:“我并不後悔觸碰人類。”
它銀白的眼瞳裏,是茍延殘喘的生命,想要追尋一次溫暖的孤勇。便如那飛蛾撲向火的那一刻,亦不曾會恨那光将它焚盡。
“像火一樣漂亮的生命力。”寺崎舉着玻璃杯,透過半瓶橙黃的酒液,望着晃動的身影,微笑地贊嘆。
夜月搖頭,心道愛情真的會蒙蔽雙眼,它一點也不想懂這些軟弱的人和妖怪。
夏目半濕着頭發,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只剩下一個人了。他掃了眼桌上的半瓶酒,裝着酒的玻璃杯,問道:“你給銀喝酒了?”
寺崎撐起手笑,“對啊,它和我講了個小故事,想聽嗎?”
夏目望着寺崎,點了點頭。雖然有點晚了,但是他還是想要知道,能讓寺崎露出三分愁緒的事情。
寺崎拉着他在身側坐下,推了推杯子,道:“陪我喝一杯?”
在兩個月前,寺崎沒在他面前喝過酒。夏目低頭望了眼,又擡眸看向寺崎。
寺崎現在就像個在地裏刨坑的雪狐,看似純良,不知道在坑裏埋了什麽東西,半遮半掩地等着人去看。而他會好奇地踩着雪地當面走過去。
夏目嘆了一聲,說:“你給我少喝點。”
寺崎眉開眼笑的,點頭應:“知道了啦。”
冬天的月,清高地挂着,星和雲總和它隔了很遠的距離。月亮似乎永遠都在那裏,所以有人會向它奔赴。
寺崎慢悠悠地和夏目講述銀的故事。
在生活純樸的妖怪,遇到了同樣善良的人類,分不清是哪個先動了心。于是想要更多的接觸、更多的陪伴。可是呢,妖怪不曾開口挽留,因為人類有自己的家人、同伴,會被各種事情絆住腳步。他想要人類開心,而忘卻了自己的初心。
他是一個妖怪啊,人類如果沒有遇見它,說不定會找到更好的,可以陪伴一生的人。
銀覺得不該這樣下去了,喜歡的人類,已經被它絆住了腳步。向人類告別之前,銀邀請了人類參加妖怪的夏日祭典。
給自己留下最後的回憶,便驅趕人類走遠吧。銀這樣想,然後,混進祭典的人類小孩,給它創造了一個很好的機會。
銀可以擁抱溫暖的人類,而人類也不會因此感到愧疚和自責。它會留在人類的記憶裏,經久不散,直到人類徹底忘記它。
“你覺得人類有一天會忘記,那個妖怪嗎?”
寺崎直勾勾地望着人類,像是在問:你也會永遠記得我嗎?
夏目睫毛輕顫着,說:“白月光和紅玫瑰,最終都會變成人類心口的蚊子血,碰一下傷口就開始疼。”
“你應該不會讓我落到那種地步吧。”
夏目半擡着眼看他,聲音低低的,有點不太自信。
“我又不是銀,也不是沒有腳的植物。”寺崎笑着否認,倒空了酒瓶子。
“如果你在等我,那麽我會向你靠近。但如果你走了,也管不了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現在,我可以親你嗎?”寺崎歪着頭,輕笑了一聲,彈了一下半滿的玻璃杯。
“叮當”一聲,響在耳朵裏,穿透了心髒。
梅子酒顫動着,波紋一圈圈蕩漾。
夏目耳垂、臉頰暈着淡淡的色彩,點了點頭,低聲說:“可以。”
“男朋友。”尾音缱绻起另一顆心髒,他們分明是可以肆意親吻彼此的戀人。
寺崎抓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捧着夏目的臉親了上去。
沒有放冰塊的酒液,在口腔裏彌散出味道,半酸半甜,混着殘餘的情緒,将人類拉進感官的迷夢。
人類在親吻的時候為什麽要閉上眼睛呢?寺崎有藏想過答案,也許是羞愧于見到面容;也許是視覺和觸覺的信息過多,人類無法很好地處理;也許是可以更專注地投入享受……每一個,都不能很好地勸服自己閉上眼睛。
想要看見,想要靠近,想要觸碰,想要得到,來自于喜歡的人類,全部的注意力。
但是,還想要追逐人類。從他身上學到的,好像比其他任何人的記憶還要深刻。
寺崎閉上了眼,不輕不重的力道,碾磨着嘴唇。宛如一頭小小的幼獸,只會用舌尖尋找吸引自己的地方,再微微用力地吮吸。
氣味、聲音、觸感,閉上眼後,知覺仍然清晰。
囫囵一吞咽,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移落手摸上夏目的脖子,引出了一聲喘息。
莫名地,寺崎從些微的梅子酒裏感覺到了十足的甜味。
夏目的胸腔起伏着,不穩到略顯急促的呼吸交替了出去,熱度像往腦海裏放進泡騰片,咕嚕嚕地作響,沸騰成了一片空白。
明明伸出手是想要推拒,卻下意識地先攥住了一片衣角。習慣,有時候會違背人的意志,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用了一點力氣,像是想要填滿心腔般,将人抱住了滿懷。
情緒藏進行動,言語不明不白着,不清不楚,失去了該有的效用。
從窗外,飄進一聲鳴笛,渾然的腦子似乎清醒了許多。
寺崎撐着夏目肩膀,低頭看他。從緋紅的嘴唇吐出微啞的話語:“我明天帶着銀走了,你不用跟着。”
夏目眨動眼睛,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可能一兩天,也可能會很久。”寺崎笑了笑,“具體時間,要看是什麽樣的術式,但我會盡快,盡快地回到你身邊。”
他做出承諾,夏目松開手,應了一聲“好”。
寺崎牽住他的手,湊近他的肩窩,低道:“要我幫忙嗎?”
夏目偏過頭,耳垂紅了個徹底,眼神閃躲,悶聲道:“不用。”
“這樣啊。”寺崎的聲音透着遺憾,夏目心底縮了縮,松了口氣。
微涼的水意忽地浸濕了前面的衣衫,夏目愣了愣,望向一臉淡定傾倒玻璃杯的寺崎。
挂在杯口的酒液,連成珠子往下掉進起伏的腹部,流連地順着衣服的褶皺滑落,冰涼又黏膩。
寺崎溫柔地笑着,放下酒杯毫無歉意地說:“哎呀,我都快走了,男朋友真是不讓人省心呢。”
“作為賠禮,我幫你再洗一次吧。”寺崎笑意吟吟的,露出了狐貍尾巴。
夏目咬了咬牙,揪起濕透的衣服,恨道:“你別後悔。”
寺崎偏頭笑了下,低聲說了句話,将他拉了起來。
他的男朋友是個有點麻煩的人類,身體脆弱、心思靈敏,很容易就會受到傷害。但寺崎有藏一點也不介意,因為他貪戀那溫暖的懷抱、心底的柔軟、包容的目光,所以他會從身到心,好好地照顧男朋友。
笹原優子和美和子搬去了隔壁的房子,但是夜月和黔已,還留在這邊,和他們隔着好幾道牆。水聲模糊不清,挂在牆上的鏡子朦胧一片,溫熱的氣霧向上飄着。
要照顧人類的心情實在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寺崎對此感到有些為難和棘手,他理論豐富,實際上并不擅長此道。所幸男朋友也是個菜雞,看不出來他心裏發虛。
沒關系,他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來,也可以慢慢地驗證和學習。
但是夏目不這麽想,他有點惆悵和怨念,垂眸問道:“你怎麽敢說我性冷淡啊,你才是沒反應吧。”
東窗事發,寺崎尬笑地擦了擦手,說:“我不太能理解這種感覺。”
情感笨蛋嘛,頂着Lv99的等級,實際是Lv1,他怎麽就忘了呢。夏目想着,嘆了口氣。他伸手拉着寺崎過來,十足耐心地試圖讓寺崎的等級提高一點點。
通向成功的道路,有些艱難,還伴随着磕磕碰碰,但是不斷往複,不斷嘗試,總會一步步爬到山頂。夏目樂觀地思考着,在成功到達山頂後被寺崎笑眯眯地一把緊攥下山腳。
“你要負責啊,夏目同學。”
夏目扯動了一下嘴角,好奇道:“你都從哪裏學的啊?”
寺崎好脾氣道:“人類的影音圖書,有很多關于這些的事情啊。雖然以前不太感興趣,但我只要看過,就能記住。”
他瞥着夏目,小聲道:“說實話,人類在追求精神享受上面,有些慷慨到令人大開眼界。”
夏目不太想知道他都學到了些什麽,頭疼道:“……別學那些亂七八糟的用在我身上。”
寺崎擡眸看他,煩悶道:“那你想怎麽樣嘛?你又不主動點,我只能照別人的答案抄。”
夏目道了聲歉,反思道:“我會教你的。”
寺崎思量片刻,不太信任道:“男朋友,我感覺我比你會。我能考理論滿分,你能有六十分都很厲害了。”
六十分的夏目,不服氣地撸起他的袖子,和理論派寺崎比劃比劃。也不真幹也不敢真把人欺負狠了,被反咬一口。洗兩次澡已經夠了,他可不想洗第三次。
鏡面被一只手不小心往上狠狠蹭過,清晰了幾道,鏡子裏的半道身影傳出幾聲悶哼,抑在喉間,撓上心扉。
從遙遠天邊浮出的微光,漸漸地吞去烏黑的雲,風吹去過多的塵埃,世界亮得通明。
起晚了的美和子,從黔已那裏得知寺崎哥哥已經離開的消息,驚訝片刻,眸子向四周一轉,問道:“夏目哥哥呢?”
黔已眨了眨眼,壓低聲音說:“太晚睡,就會起不來。”
美和子一愣,咳嗽了兩聲,臉頰紅了紅,結出黃果子,沉吟道:“這樣啊,寺崎哥哥真過分呢。”
夏目也覺得,男朋友真的有點過分。走的時候也不和他說,留下一張紙條,消失了個徹底。跑什麽啊?腦子裏忽然不受控制地回憶着自己都幹了些什麽愚蠢的事情,夏目沉痛地閉眼,扯過另一個枕頭,将自己埋進了殘留餘溫的被子裏。
【勉強90分,下次努力哦~
o(〃ˊ▽ˋ〃)o】
遠在高空的寺崎有藏補着覺,銀給夜月指路,小聲問道:“既然困的話,為什麽要一大早就拉着我們趕路啊?”
夜月哼唧了一聲,道:“他怕被人醒過來算賬呢。”
夜月淨是會胡說八道的。寺崎想着,悠悠地嘆氣。
下次,還是臨時不要起意了,搞得他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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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