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章
第 71 章
田中勇太的父親——田中哲郎晚上回到家時, 神情凝重。
他今晚前去參加例行的除妖師聚會,會上随口和熟識的朋友談起:大家族裏居然還藏着能讓人看不見妖怪的術式,沒想到朋友被吓了一跳, 攥着他到角落細細盤問。
他便和朋友談起,居住在他家, 那個自稱是出來游歷的年輕除妖師, 說可以用術式封印勇太能看見妖怪的天賦。
“你莫不是被騙了。”朋友皺眉說。
田中暗自思忖,只覺不太可能,有藏老弟舉止文雅, 見識不凡,一看就像是大家族出來的人, 騙他有什麽好處。田中一臉正氣道:“他都沒要錢,只說暫住在我家裏。”
朋友一聽,更覺田中被騙,請來了認識的早川大家族的人, 請教着到底有沒有這一術式。
早川苗子斟酌道:“早川家是沒有這種術式的,其它兩家我倒也不太清楚。”
朋友一拍腦瓜, 揚聲說:“嘿, 就是說嘛, 他說不定就是來騙吃騙喝的。”
早川苗子挑眉問沉默的田中哲郎:“哪個大家族?叫什麽名字。我可以替你查查。”
田中支支吾吾地,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那天喝了蠻多的酒, 都忘了那個人姓什麽,就記得叫有藏了。田中擺手道:“不用了,可能我是真的被騙了吧。”
朋友見他好像清醒了, 愉快地給他亂出主意。早川苗子追問了幾句後, 被家族裏的人喊走了。
田中哲郎苦笑了一聲,在懷疑和信任的邊緣徘徊到現在。
他深吸一口氣, 走進家門,卻從勇太的口中得知,有藏回家去了……
田中哲郎宛如當面被澆了一盤冷水,甕聲甕氣道:“他給你設術式了嗎?”
田中勇太專注地看電視機,頭也不擡回:“沒,說過兩天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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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說,有藏可能還會再來。田中哲郎一時不知是該放寬心态,還是該提心吊膽,他糾結地拉着兒子開始問東問西。
勇太雖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父親的詢問。
*
千裏之外的城鎮,夜深人靜時。
寺崎有藏手一撐,身手敏捷地翻過半開的窗戶,和剛洗完澡回房間的男朋友面面相觑。
夏目貴志無言片刻,問道:“怎麽你回家還翻窗?”
他順手關上房門,摁上牆壁的開關,房間裏瞬間亮堂。
“因為它開着啊,很方便。”寺崎淡定地答,絲毫不慌。
“開窗通風的。”夏目無奈道。
“哦。”寺崎上下打量過夏目,忽道:“我是不是回晚了一點。”
堪堪遺忘在角落的記憶突然開始肆無忌憚攻擊大腦。夏目有點無措地攥了攥手,眼神飄忽道:“我不準備洗兩次澡。”
“是嗎?你真不怕麻煩啊。”寺崎緩緩走近,夏目突然很想逃,但是腳下生根,一步沒敢動。
“不是你叫我回來的嗎?我還以為你是想我了呢。”寺崎笑意吟吟,眼眸溫潤又明亮。
夏目抿住嘴,睫毛顫動。
人類的羞恥心,有時候真的很有趣。寺崎想着,伸出雙手捏上夏目微紅的耳垂,低垂着眼,嘆氣道:“男朋友,我有點傷心啊。你是故意的吧,明明知道我要回來的。”
“對不起。”夏目心慌意亂,下意識就道了歉。
寺崎壓了壓上揚的嘴角,抱住夏目,壓在他肩窩低道:“下次再這樣,我就生氣了嗷。”
夏目垂下眼,緩緩擡手抱了抱,應道:“嗯。歡迎回家,寺崎。”
寺崎蹭了蹭,含笑地貼着他耳畔說:“我回來了,夏目哥哥。”
夏目:“……”他覺得,心髒多少有點不受控制。
夏目咬了下唇,感受到不安分鑽進上衣微涼的手,緩道:“你也是故意的。”
寺崎低笑着說:“禮尚往來,不是挺好的嗎?”
“我明天還要上課。”夏目說。
寺崎想了想,說:“哦,那很快。”
夏目咬牙推開他,皺眉道:“我覺得不太行。”
寺崎悠悠嘆氣,“真冷淡啊。”
夏目也想嘆氣,男朋友其實很好應付,只要他過了自己的那一關。
所以說人類,到底為什麽會存在羞恥心呢?夏目思索着,拉起寺崎的手,安撫似地親了上去。
寺崎眨動眼睛,安靜地像是在用眼神描摹近在咫尺的眉眼。
夏目睜了睜眼,頓時四目相對,無聲勝有聲。他驀地往後退一步,寺崎上前伸手圈住,低啞道:“繼續。”
夏目垂眸看他微薄的嘴唇,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男朋友呢,于他們而言,都是有點麻煩又心甘情願效勞的存在。
*
夏目今晚還是洗了第二次澡,冷水,冷冷的,在冬天真的巴适。
寺崎由衷覺得,人類偶爾的堅持也很有趣,讓他忍不住想打成稀巴爛。
熄了燈,夏目望着背對着他,裹住全部被子,團成一大條的寺崎,走上前推了推,輕聲問道:“生氣了?”
“唔。”被子怪發出了聲音。
夏目悶笑了一會,就看見被子怪艱難地縮成了兩節。
“不嫌熱嗎?”夏目揉着冒出的半個腦袋。
“心冷。”被子怪冷漠道。
“要捂捂嗎?”夏目趴上被子,加大了重量,好半會沒聽見動靜,寺崎像睡着了一樣。
真的生氣了啊。夏目想着,閉上眼眸,聲音帶了點困意,“我有時候不太明白,寺崎在想什麽。不過有時候,也會像靈光一閃一樣,忽然就明白了。”
“寺崎,其實你不是因為喜歡,才想和我做的吧。”
寺崎是個優秀的人類學員,所言所行參考着人類的行為。他的需求,好像最多也只是要貼貼。好比性冷淡一樣的寺崎,大概是沒有這部分的精神需求的。
夏目突然升起了些許的好奇心,他挪了挪,到了另一邊,扒下一點被子,正對上人偶似的非人類平靜的眼眸。
夏目小聲問了句話,寺崎想啊想,還是實話實說,“沒有。”
他不會做夢,不管是噩夢,美夢,還是春夢。
夏目淺笑着說:“你還真是幸福啊。”
“不會做夢,幸福嗎?”寺崎不太能理解。
夏目說:“我做過太多夢,所以有點羨慕。”
寺崎輕道:“你不喜歡做夢嗎?”
“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覺得,只有無所求的人,才不會做夢。”夏目說,“夢境可以反映一個人真實的,脆弱的內心。”
寺崎思索道:“有所求也不一定就會做夢。”
寺崎問夏目,做夢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夏目很難用語言準确給他描述,輕飄飄的,有時候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還在做夢的時候,記憶好像很深刻,醒過來了,一瞬間就能忘得一幹二淨。夢是很古怪的東西。
寺崎安靜地聽完,說:“我看見你日記裏寫過一些。”
夏目好像怕很快就會忘記了似的,用精簡的詞語,斷斷續續的語句,記錄着那些奇怪的夢境。
夏目是喜歡他的,只不過,這種喜歡的心情,寺崎有時候覺得自己無法給予同等的回應,所以他盡量地想要滿足人類的需求。因為不對等的感情,據人類相關的記載,會像傾斜的天平兩端,漸漸失衡,漸漸破裂。
如何才可以長期地維持一段感情關系,寺崎有藏不太清楚,他沒有具體的參考資料,就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行。
但是,不太想要麻煩別人的夏目,似乎對此也不太滿意就是了。寺崎深覺他男朋友,真的有一點點的麻煩。他過多地為對方考慮,好像還給對方造成了一點點的負擔。
“夏目,如果情感可以被具體看見,你一定是一座很大的迷宮。”
彎彎繞繞地,害得他走不出去。寺崎有點喪氣地想,聽見夏目輕聲問他:“那你的呢?”
寺崎頓住了。
人類的情感是迷宮的話,那仿生人的呢?
這種看不見,又摸不着的東西,判定方法完全因人而異。寺崎抿唇,洩氣道:“不清楚。”
夏目笑了一下,說:“可能像随機打亂的魔方一樣吧。按照一定的公式扭轉,就可以還原。不過以我的視角最多只能看見三個面,剩下的顏色全靠猜。”
寺崎:“你可以直接問我的。”
夏目:“你也沒問過我啊。”
“……”
寺崎遲疑地眨動眼睛,夏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兩分鐘後,寺崎慢吞吞地松開卷起的被子,将夏目一道藏了進去。
夏目喟嘆了一聲,一本正經教訓道:“有心事不說不是好習慣。”
寺崎緊緊抱住夏目,悶聲道:“我想的事情可多了,能說到你頭暈。”
夏目幹笑,轉道:“那有問題你要告訴我,我可以給你出主意的。”
寺崎應允完,擡眸問他:“你不想和我做嗎?”
太過直白的問題,夏目斟酌了一番,道:“不是。”
“那為什麽又拒絕我。”寺崎打起心裏的小算盤,數着他到底被到底被拒絕過多少次。
夏目覺得問題并不出在他的身上。
“因為我喜歡你。”
寺崎一愣,瞬間迷茫。
夏目抵上他額頭,輕緩地解釋:“因為喜歡你,所以我需要認真地對待和珍惜這段關系,也會尊重你的感受。寺崎離開的這段時候,我冷靜地思考過了。”
“寺崎看起來什麽都明白,其實稀裏糊塗的,什麽也弄不清楚。但是沒關系,你可以不懂,我也可以忍。直到發現你不是為了我,才想和我做的那天,我可能才不會拒絕你。”
像是蝴蝶輕盈地停留在心底的嫩芽上,寺崎微怔地發出聲音:“哦。”
原來如此,他想。
寺崎用平靜的,又泛着一絲漣漪的眼眸,像是怎麽都看不夠似的,端詳面前的人類。
好奇心促使着他靠近,淺嘗辄止地碰了下嘴唇。
“也不甜啊。”寺崎說。
夏目垂着眼,道:“大晚上不能吃糖,會蛀牙。”
寺崎張嘴向他展示健康的牙齒,說:“我不會。”
夏目默了默,涼道:“我會。”
夏目和寺崎閑聊般談起糟糕的牙疼記憶。
小時候寺崎就總塞糖給他吃,優子阿姨也是,在家裏總放很多糖。他吃多了,後來牙就開始疼,起初也不敢和優子阿姨講,以為換完牙就會好,所以就一直忍着。直到疼得受不了了,才告訴優子。優子拉着他去看醫生,怪他怎麽不早說,夏目啪嗒嗒地,眼淚就掉了下來。
寺崎想了一下畫面,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很疼嗎?”
夏目說:“是啊,吃糖的時候有多快樂,牙疼就有多痛苦。所以後來我就不怎麽喜歡吃糖了,優子阿姨發現美和子偷吃糖後,也會拿我舉例子說她。”
寺崎心虛地低頭,小聲道:“你現在還會牙疼嗎?”
“多注意下應該不會。”夏目眼神意味深長。
寺崎關切地說:“少吃點吧。”
夏目:“黔已有時候也會放很多糖。”
寺崎一頓,“那讓它少放點。”
“你也要少放點,知道嗎?”夏目閉上眼含笑着提議。
寺崎應:“好。”
脆弱的人類,哪裏都有可能生病。而妖怪的術式,也治不了人類的病。只有人類醫生才能救治人類。
寺崎望着困頓的夏目好半晌,才慢慢地閉上眼休息。
次日的陽光和煦,在冬日裏驅趕寒風。
笹原優子望見悄無聲息歸來的寺崎有藏,驚喜了一瞬,想起什麽,黑下了臉。
寺崎瞄向一旁的黔已,黔已露出無辜的笑容。
正如夏目所說,優子真的很生氣,所以才會叫他回來。
寺崎在心底嘆氣,哄完夜月,怎麽他還得哄人類啊。他也沒什麽經驗啊。
半小時後。
優子笑容淺淡地和寺崎八卦最近頻繁來找夏目的橋本幸太。
醉翁之意不在酒,橋本喜歡上你家的式神了。優子就差拿大喇叭對着寺崎說這話。
寺崎接過瓶裝溫牛奶,喝上兩口,塞給路過的夏目,淡道:“沒戲。”
夏目低頭看了一眼瓶子,瞥向美和子。
美和子一拔吸管,擡頭猛灌,拿上紙巾一抹嘴,背起書包歡快道別:“我今早值日,先走了。”
真早啊。夏目默默咬上吸管,聽了會優子和寺崎的閑聊。
橋本喜歡黔已的事情,他和風早前段時間就告知他,黔已是妖怪了。沒成想,橋本更上頭了。
朋友喜歡上妖怪這種事,夏目攔不住。只是作為式神的主人,寺崎該了解下的。
七點半,優子家開了店。玻璃窗外,準時報道的橋本幸太樂呵呵地沖夏目招手。
寺崎望了幾眼,橋本眼前一亮,像是看見了大舅子,正準備上前打招呼,夏目冷酷地拽着他往學校的路上走去。
寺崎搖搖頭,對夜月道:“他也不是除妖師,幹嘛想從我手裏拐走黔已啊。”
夜月冷笑,寺崎看向落落大方的黔已,若有所思。
“正好,去參觀一下吧。”
人類的校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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