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秋分(八)
秋分(八)
周焜有沒有聽到這句話已經未可知了,兩人在塵明殿将就一晚,第二天晨起周焜就趕着回風正居聽大考的規矩。
他走之前執意把糖心餅都給了謝諒,說以後還會帶好吃的來。
周焜是家裏的幺兒,雖然天資不高但生性純良,也就只有這樣的人,會用平常心去接近一個沒什麽人待見的傻子。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謝諒再也沒從手指尖上擠出來一星半點兒的靈氣,但他把周焜給的餅都串起來挂着,每日去掃殿的時候帶着,兩天吃一個,一直吃到大考的那一天。
大考是外門弟子唯一進入內門的機會,也是剛進內門的弟子們交流和切磋的機會,整個塵明山都忙碌起來,山門大鎖,不見外客,子落為首的巡護隊把用作考場的演武地保護的滴水不漏。
特殊日子,子落也卸去了往常的短打裝扮,規規矩矩地穿好雪色間群青的山服,劍上挂着藍色穗子,腰間墜着不甚利于行走的團花紋樣玉山牌,倒也襯托出個年少意氣好模樣。
放眼望去,整座山都是藍藍白白的海一樣。外門弟子的服飾沒有那麽講究的裝飾點綴,只是一身不算明豔也搭不上暗淡的霜色袍,衣袖間綴着青藍的紋飾,遠望若群山綿延,一半是雲海,一半是山色。
謝諒的山服上藍色都有些褪了,細瞧着要比其他人的淺,只是他站得靠後,無人計較。考過陣法、丹藥、制符等約七八門後,大考到最後環節,只剩一門比試了,他混在內門弟子的最後面,透過衣衫和形形色色的法器往下看待考的外門弟子。
他沒有看見周焜,卻有人認出他來,原本安靜的演武場開始騷動,站在前排的幾人可見的興奮起來。
往年大考都是考完心法之後兩兩比試決出勝手,他們是在興奮看到了謝諒這個軟柿子。
早些年謝諒還是願意參加大考的,有些人的功法修的奇特,打在他身上雖然疼,可謝諒回去以後竟然能逼出一星半點的靈氣澆灌指骨,那時候他比誰都期待大考。
可是随着謝諒靈脈的破碎程度加重,他再也不能在比試中得益,便不再在大考上露面了。
謝諒知道自己出面就會被很多人挑着捏,他只盼着周焜能運氣好些,早點兒和他碰上,趁着他還有力氣,送周焜一程。
可周焜和謝諒一樣都是個站在隊尾的,兩人遙遙相隔,相見頗難。
林威棣換了身鄭重的群青間玄色的掌門袍出來,廣袖寬袍,其身環佩绶帶一應俱全,高高地站在聞仙殿的門口俯視整個塵明山。尹星河着一身青藍,外披着紗制的罩衣,手裏撥弄着個葫蘆大小的玩意兒,和他的弟子們一同在掌門身後站着。四長老又不在,詹古代表師父立在一旁,身前還多了個不着山服只穿着淺碧色柔軟衣衫的少年,頗為不在乎地繞着手裏的笛子把玩,玉笛的穗子和衣衫一道飛舞,一時間成了叫人矚目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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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諒把頭低了下去。
衆人都做好了對陣的準備,外門掌事走到人前,卻沒有講對陣的規矩。
“接掌門號令,今日大考有變,諸弟子自行結隊,三人成行,前往塵明境中探索,先出境之半者為勝。”
說罷,從聞仙殿中走出一人,正是塵明境的守護之人,他一手托起個金色的圓盤,向半空一丢,就有群霞輝映一般的光亮閃起,憑空裂出個兩人高的仙境入口。
一聲令下,內門弟子已經過了大考沒有争勝的意思紛紛前往聞仙殿聽訓,外門弟子一窩蜂地開始抱團,還有人為了争搶隊友要打起來,子落眼疾手快,将挑事的直接押回風正居。
謝諒終于看到了周焜,他被衆人所棄孤零零站在那裏,想靠近何方行卻見何方行大步向兩個同樣修為的弟子走去。
周焜也終于看到了謝諒,外門弟子都散了個幹淨,只有他在演武場的上一層高臺處站着。
周焜想也不想地揮着手沖向謝諒身邊。
“師叔,你也要參加大考嗎,內門弟子也要考嗎?”周焜一點也沒有被人抛棄的怨言,只顧着開心自己走之前還能和謝諒見上一面。
舊友重逢,謝諒點點頭:“嗯,我今天無事,可以陪你,謝謝你上次陪我打掃大殿。”
周焜一聽立時心情愉快:“那太好了,我正擔心無人組隊呢,現在我們有兩個人了!”
可他高興了一會兒很快又高興不起來了,三人成行,他們沒有第三人。
一直等到大家先後都進了塵明境,也沒等到第三個人,好像塵明山滿山的弟子,一齊抛棄了他們倆。
謝諒看見聞仙殿門口的十九被叫到了二長老身邊,立馬背過身去,和周焜有意避開。
他不想被人施舍,尤其是那些人。
周焜滿不在乎地說:“沒事,考不了就算啦,要是景雲師兄能來就好了,只可惜他還卧病在床不能走動,幹脆我們不考了,師叔你想做些什麽?”
他說的輕巧極了,可謝諒卻明白周焜心裏有多期望這次大考,在趕路的時候都在念咒的人,何嘗不想要一個奇跡?
謝諒想開口寬慰一二,卻聽見一個極為煩人的聲音響起。
“等一等,等一等!”
一個穿着紅衣的人花枝招展地從山路沖上來,一頭紮到了謝諒身邊。
一擡頭亮相,正是那無比煩人的徐老道之子徐蔚。
這一回,他的腰帶是青蓮紫色的,那身紅衣服打量着也比上回要豔麗許多,遠遠看上去像朵紅色的大喇叭花,張揚放肆。
“我和你們一起!”徐蔚氣都沒喘勻乎又往謝諒身邊貼,被人挪着小寸步拉開了距離。
這人是哪兒冒出來的,又搞的什麽名堂,謝諒還沒弄清楚,卻見徐蔚把一封信一樣的東西交給掌事請他代呈掌門,一同交付的還有一枚玉佩,玉佩下面墜着朵小巧玲珑的紫色絹花,和徐蔚的腰帶顏色差不離。
那是華池峰的物件。
“謝仙長,我回去以後思來想去還是念你至極,便托我爹找了個門路也去修行,結果竟然陰差陽錯進了華池峰,這回我可是奉命來交流學習的,怎麽樣,想我了嗎?”
徐蔚說着要去攀謝諒的肩頭,被人一把躲開了。
“說真話。”謝諒左右打量了一番,背着聞仙殿的老家夥們小聲道。
“這就是真話呀,”徐蔚眉眼都在笑,瘦竹竿一樣的身材随着笑聲輕顫,他還想多貧兩句嘴,見謝諒一臉嚴肅又改口道,“好吧好吧,我爹說我身子弱送我去華池峰修行延命,我待不住就給掌事塞了些銀子換來外出交流的機會,誰成想正趕上塵明山大考還遇見了你們。”
進華池峰就這麽容易?
這番聽上去就像胡扯的話謝諒原本是不信的,卻見掌事驗過之後将信鄭重地交給子落,竟真的一路送進了塵明殿。
不多會兒,子落帶着命令回來:“掌門說,徐道長請自便,代問華峰主好。”
謝諒驚訝的掉了下巴,徐蔚說的塞了小錢,竟然換來的是華池峰華峰主的親自引薦。
山下的符,賣的這樣貴嗎?
不等謝諒問,徐蔚竟然自行顯擺起來:“我家祖上和華池峰有淵源,華峰主在凡家裏論起來還算是我的表姨姥姥……”
“表姨姥姥”四個字說的太過震顫,謝諒驚訝于這人胡扯的功夫,趕緊将聲音逐漸上揚的徐蔚的衣袖拉了一下,示意他山中少喧嘩。
徐蔚滿不在乎地晃了下腦袋,反手就抓起謝諒的指尖,拉扯着要去塵明境。
“走吧,剛才在路上就聽人唠叨什麽三人成行三人成行,你們山上怎麽這麽多破規矩,這下我們三個人了,總該能進了吧?”
子落在殿前說了什麽,似乎是在用靈識向誰傳話。随後,竟也奇怪,一向古板的外門掌事話也不說地允準了。
周焜愣了半天,還在消化糖心鎮賣符的瘦竹竿也上了山這件事,終于反應過來現在還是大考,他不想誤了自己可能留下來的一丁點的機會,趕忙收拾腳步跟上。
三人入了靈境,霞光驟然消散,本就空無一物的半空又恢複得天朗氣清。
十九出殿的臺階走到一半又被師父叫回去,不知他們賣的都是什麽葫蘆什麽藥,有沒有星河長命丹緊要。
“果真是華峰主筆跡?”尹星河不放心地問,那自行上山來的小子看着就一副輕浮的樣子,他看過那人的靈脈,只是個剛入門的修行者,才開蒙不過一月。
聽聞塵明山以外的其他仙山弟子大多都有些親眷友鄰的牽連,若那字跡是真的,八成這一位也是山下誰人塞進去的。
林威棣不置可否,他沒有研究別人字跡的興趣,只是提了旁的:“信裏還寫了件舊事,你自己看吧。”
一邊站着的碧色衣衫的慘綠少年形貌昳麗,心思不在兩人讨論的事情上,只看了眼去而又返的十九,幽幽道:“他還在怪我們。”
如何不怪,塵殺陣是他們所布,塵明仙尊殒命當日,更是尹星河叫人把謝諒支開。
“小五寬心,此事說好了怪在我頭上,你們尋機會多看看他,時間長了興許能好些。”尹星河半蹙眉答到,臉上看不出其他顏色。
布塵明境的修者來回話,一直不說話的詹古替掌門下了號令,然後臨空有一巨大雲幕浮現,顯現着塵明境中的三百六十種小乾坤。
作為塵明仙尊的舊物,塵明境早該被銷毀,這些年也磨損的不成樣子,為了此次大考,掌門親自入了境去修補。
進了塵明境的謝諒不知外面的情況,他像個布娃娃一樣被自來熟的徐蔚拉着東看西看。
塵明境有上千種的小乾坤,個個如同千斤淖一般都有自己的領域和法則,稍有不慎就會陷進去,只不過用來大考的三百六十種小乾坤都被額外設了法則,五個時辰出不去就會自行解開,同時入境者的大考之行也會宣告失敗。
謝諒一行人進的這個叫日光寒,顧名思義,迎面進來那一刻就有過耳的寒風吹過,他們到了雪山一般的地界。
“雪晴雲淡日光寒,作此小乾坤的人頗有雅意。”徐蔚眯着眼看雪景,若手中搖個扇子,應當也有半分像書生。
進入小乾坤以後他們就只收到門口石碑上“日光寒”三個字的提醒,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遠方連綿的是一片白茫茫,看着是北洲的風光,蒼茫雪色中空無一物,仿佛是上了考場收到一張空白的考卷,讓人摸不着頭腦。
附庸完風雅的徐蔚扭頭望着謝諒問東問西:“你去過北離洲嗎,那裏的雪也是這樣大嗎,有好玩的嗎?”
謝諒很想回答他的問題,但是他沒什麽可說的。
“我很少下山,不曾見過。”謝諒還是把手從徐蔚手裏抽出來,這樣很怪,他不習慣師父以外的任何一人牽他。
“阿嚏!”
一直沉默的周焜像責怪徐蔚搶風頭一般打了個噴嚏,謝諒才想起幾人單薄的衣衫在這樣的小乾坤裏怕是熬不住一個時辰。
“師叔你知道怎麽……阿嚏……出……阿嚏……去嗎?”周焜把手縮進袖子裏。
謝諒搖搖頭。
沒有人告訴他們塵明境應該怎麽出去,也沒有人告訴他們會遇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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