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霜降（廿九）

霜降（廿九）

刑隐、刑玉在都是自在仙尊給自己準備的蓮心罷了, 只不過刑隐叛道，放走了助刑玉在登仙的蠱人王，如今他便成了棄子被當街斬首, 可自在仙尊座下少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六弟子刑忍。

旁的是誰對他來說或許都一樣，只有蓮心中央處的靈蓮子不同, 那是自在彌陀山的大小姐，他的親生女兒刑玉在。

刑玉在快要枯萎了, 她被托在自在法相的掌心上空, 素白的衣裙像一朵失了顏色的芙蕖，輕垂着，随時要凋零去。

自她眉心處, 仙力被抽離出身體，飄飄乎飛向自在仙尊的心蓮空缺處。

自在法相之後, 凝結十把心蓮劍，第十一把也正在半空中成形，自在仙尊的心蓮華和劍法，即将要破第十一重。

大小姐偏了下頭, 正看向祭臺中央。

她微微牽動嘴角, 說了三個字。

“活下去。”

大小姐這麽說，阿甜也這麽說。

周焜感同身受着古仁師兄當年的哀傷, 卻在望向刑玉在的那一眼裏看見自在法相掌中的剛登仙的大小姐嘴裏念誦着什麽。

穹頂的火光裏, 金蓮心越轉越緩，停下不足片刻，竟又逆着方向倒轉起來。

原本從刑玉在眉心處往自在仙尊心蓮境裏飛轉的仙力竟然也倒轉方向, 眉心處的蓮子瓦解成絲, 飄飄然飛向刑玉在。

而刑玉在借着天上金蓮逆轉，将這股從自己父親眉心騙來的仙力灌注回金蓮陣的中央。

仙力傾瀉而下, 命懸一線的周焜身體裏鑽進了不屬于自己的力量。

自在仙尊很快便發現了異常，他一把将刑玉在抛出去，一拈指，一道心蓮華和劍便盤旋而出，将空中的金蓮一斬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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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已經晚了，他眉心處原本要凝成的第十一顆蓮子連同他原本的兩顆都被瓦解，身後心蓮華和劍又破碎了兩柄，境界已然跌至第八重。

刑隐的那位大師兄，心蓮華和劍已練到第七重。

驚雷驟降，吸收了倒轉之力的周焜已然到界關外，他心裏第一次澄明地感受到，登仙是種什麽樣的感受，就好像是被人推了一下，過了一道門，門那邊便是新境界。

但這并非是真正的登仙，無數人都死在界關之外，如今他的輕巧只不過是走了另外無數條人命鋪就的捷徑。

沒有人想死，但自在仙尊高高在上，選擇了他人替自己受苦。

而困住他的金蓮陣，也在他終于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心蓮華和劍已至第七重的大師兄負劍而起，其身後刑是、刑我、刑聞三位師弟師妹一道祭出了心劍。

許多年過去，刑如都沒有突破心蓮華和劍的第八重，因為心蓮華和劍每上一重，便是千倍的境界差別。

如今自在仙尊的心蓮境被削弱，如、是、我、聞再加上剛剛登仙的蠱人王，或可與其一戰。

刑玉在的二師姐喊了聲“阿苦”，周焜沒應聲，那叫刑是的女子并不回頭看祭臺。

她只是說：“別讓玉在和隐兒寒心。”

有人向周焜扔了一把劍，那劍的式樣他見過，正是刑隐時時刻刻帶在身邊的，周焜捧着劍，忽覺我已非我。

他是當年被衆人救下的阿苦，他是這弑仙計劃裏的一環。

周焜拿起劍，心中有天地乾坤，而後單手執劍，輕踮腳尖躍起，落在如、是、我、聞的正前方。

他舉劍砍去，自在仙尊只不過是一屈指，便輕巧地擋下了他的劍氣。

周焜不擅長劍術，當年的古仁也只是從詹古處學來了一星半點。

世間武道第一人，當屬塵明山四長老。

他将腰間的塵明山牌取下，遙遙丢進祭臺周圍的火光裏。不多時，便有金鈴響起。

一抹紅光驟然顯現，四長老打着哈欠一翻掌，兩只金色的立瓜錘便在她手中顯現。

周焜心下一陣料定般的觸動，他早知道師伯師父們不會真的置之不理。

他的這一折騰給刑如争取了祭劍的時間，七柄大小略遜一籌的華和劍懸在半空。

可是這一折騰也激怒了自在仙尊，他法眼未睜，推手便是山一樣掌風向衆人襲來，最前方的紅裙少女舉錘交叉，生生接下這一擊，面不改色。

“如是我聞，你們負我！”如洪鐘的聲音回蕩着，那人眉心蓮也緊閉着，像是不把衆人當回事。

刑如也閉着眼，撚指不笑：“師父先負衆生。”

他早知道了。先是刑是師妹，後是玉在師妹，先是刑我、刑聞，後來是刑隐、刑忍。

他們都不過是師父留給自己的後路，他也只是因為這些後來的資質更優的師弟師妹的出現，才僥幸躲過一劫。

刑如做不了別的，所以他拼命練劍，天資平平卻終于生生破了心蓮華和劍的第七重，可第七重距離第十重太遠了，更遑論第十一重。

于是刑玉在和刑隐以身入局，硬生生将這距離拉近。

刑如不能失敗。

他将心蓮華和劍祭出，拼将一身修為，要将這彌陀煉獄換個天地。

既然一個人做不到，那就一群人。

刑如一聲令下，剩餘幾人一齊奔向自在法相，

四長老早就拎着金錘一躍而上，或挂，或砸，或沖，或蓋，一招一式間以一人之力牽制了自在仙尊的一半力量。

刑自在大約也沒想過塵明山上真的會來人和他撕破臉面，分了四柄華和劍才堪堪和紅衣少女抗衡一二。

他也只是贏在心蓮華和劍的數量上，四長老不過單槍匹馬一人一雙錘，再強大也只能禦四方敵，所以他以劍從四方攻去，仍有餘力解決剩下的一群在他眼裏不過是“宵小”之輩。

如、是、我、聞與自在仙尊朝夕相處，雖合力出擊，但一招一式都被看破，落入下風。

經年謀劃即便有人助力也不過如此，但他們顯然并沒有輕易放棄的意圖，只是都回頭看着周焜。

成仙的蠱人王是他們的最後希望了。

周焜不過甫入仙途，即便修行年歲和當年的古仁相似，到底是差了許多。

他下意識去翻師父留給自己的小冊子，一無所獲之後才恍然明白，這時候沒人能助他。

有了四長老的加入，自在仙尊顯然有些吃力，眉心處的蓮花微微開啓一瓣。

周焜回憶師父寫下的那些秘法，步法騰挪繞着自在法相起了個陣形，只是雖有陣形，陣眼仍無。

他望向自在仙尊的眉心若有所思。

“各位前輩，勞駕合力破他心蓮！”

刑如心領神會，将七柄華和劍從戰局中抽出，向師父的眉心刺去，此舉幾乎傾盡他全力，只是劍氣剛近法相的鼻尖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了回來，刑如踉跄倒地，才知自己與仙人的差距到底在哪裏。

他望着前方拼死的師弟師妹，忽而笑起來。

“記住玉在，記住隐兒，忘了我。”

刑如很多年都在後悔，後悔他明明知道的最多，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這些視他如親生兄長的師弟師妹們，原先他以為不知道便能快活此生，誰料想到頭還是一死。

他盤腿打坐，撚指誦經，劍光就似蓮花瓣一般圍着盛開，刑如用盡全身修為将七柄心蓮華和劍煉為一把心劍。

而後身與心合一，劍與靈合一，向自在法相刺去。

這一劍不再向眉心，他直直朝着師父的心口而去，果不其然，又被巨大的力量彈回來，只是這一回落下的時候他擡頭望，師父眉心處的蓮花開了。

“阿苦！”

被這聲音召喚的周焜想也不想地踩着刑是、刑我、刑聞的劍氣而上，不過一翻身就沖到了自在仙尊的眉心。

最佳的陣眼就在他的心蓮中。

周焜執劍劃出最後一處陣形，一劍刺進心蓮。

那些不知道蘊含着多少人命的玉蓮子一顆一顆剝離墜落，劃過半空如玉色流星。

自在法相自眉心處裂開，金光攜帶着巨大的力量，震得他睜不開雙眼。

這便是仙隕，仙人之死，可撼天地。

周焜被彈回地面，後背是筋骨寸斷一般的痛，他拼命擡頭睜眼看去，自在法相已不在，祭臺中央顯然出碩大的蓮紋，自在仙尊身死，那些他費盡心力搜羅來的靈氣和他的遺體都被封印在了這片土地之下。

刑如使出那一擊後又被仙隕的力量震飛，早就沒了氣力。

刑是、刑我、刑聞也再無生息，便是強如四長老，紅裙上也沾滿了細看才知的血跡。

此一戰傷亡慘重。

周焜支撐不住倒下去，喃喃叫了聲“師父”。

從心蓮處震落之時，他明明聽到了風聲，這風聲來自他懷中的玉笛，替他擋了仙隕最為致命的一擊。

過去，現在，周焜和古仁走的是同一條路。

只是現在，周焜終于是自己了。

有碧色衣衫在他身旁飛揚，姜淵蹲下扶住了他的身形，兩人一同看着仙隕之後的彌陀山。

祭臺中央，古仁身旁也站着當年的姜淵。

古仁被救下，看着姜淵道了聲“對不起”。

“你我之間，何談歉意？”姜淵和他并肩站着，接下仙隕之後自身也難以為繼。

玉笛上有了裂痕。

古仁望了望四野，掌心向天，修補其穹頂裂開的金蓮，本不屬于他的靈氣借着倒轉的力量回到他們原來的去處，小祭臺上金光四現。

“阿苦！”

古仁聽見了大王的聲音，他滿含眼淚的看去，阿甜掙紮着站了起來，她被抽走的生息又回來了，阿苦回來了，阿甜又活過來了。

古仁又去尋大小姐的聲音，可那朵凋謝的白蓮花沒有再盛開。

他飛奔而去，将刑玉在一把抱在懷裏，刑玉在手指一動，睜開了眼睛。

“對不起。”

對不起，把你帶回山上，害了你。

古仁拼命地搖頭，姜淵跟着他一同過來，探了探她的靈脈。

仙隕的力量太大了，更何況她被自在仙尊煉化，早成枯蓮。

救得了阿甜，救不了刑玉在。

刑玉在拼盡全力地擡手擦去他臉頰上的血跡，要他側耳過來。

古仁落着淚靠近大小姐，泣不成聲裏聽見當年劍光下的那個女孩兒又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