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密會(捉蟲)

密會(捉蟲)

李希懶洋洋地從被窩裏拱出來,一頭卷毛朝四面八方亂飛。他撅着屁股,下巴往枕頭上一靠,兩眼無神地瞅着金發侍從。

“我要吃肉包……”

“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湯姆擔憂地俯身摸他的腦門,“沒發燒啊。”

這一覺明明充足,怎麽反而像熬了幾夜似的?

李希搖搖頭,無精打采地爬起來:“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好累啊。”

夢裏的細節他還記得,唉,醒來仍然覺得耿耿于懷。

他胡亂洗了臉擡頭看鏡子,裏面的人面色蒼白,倒像是剛耗盡願力的狀态。他摸了摸眉心,也的确有點空蕩蕩的,不由困惑。

難道他做夢做得太認真,睡着的時候不自覺用了願力?

本城區的肉鋪賣豬肉的少,湯姆于是讓廚房做了牛肉餡兒的大包子,也足夠李希吃得滿嘴淌油。可惜希裏安本身胃口特別小,包子啃了一個半,他已經噎到要翻白眼。

“不能再吃了!”湯姆嚴厲地制止他,深覺自從李希換過來,自己的嗓門越來越大,“萬一參加聖事的時候打嗝怎麽辦?多麽不雅觀不尊重啊!”

很多人甚至會空腹參加兩小時的聖事,要是他們的聖子當衆打一個牛肉味的嗝……湯姆哆嗦了一下,仿佛看到凱恩執事咆哮的猙獰模樣。

兩人走進電梯的時候還不到七點。

李希對着反光的轎廂吸肚子,雙手抱着厚重的教義典籍。湯姆操心地圍着他轉來轉去,又幫他整理羅馬領,又試圖把他炸起來的卷毛摁下去。

“怎麽就下不去……”湯姆煩惱地嘀咕。

他的手指從劉海滑落到聖子的鬓角,突然停住不動。

“大人,您的眼睛有點紅,眼角也紅了。”他疑惑地問。

李希臉爆紅。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掌下的皮膚熱得發燙,一瞬間記憶起了那兩秒鐘的冰冷觸感。這讓他二次爆炸,頭頂就差冒白煙。

湯姆狐疑地眯起眼,有點不祥的預感:“您……幹了什麽?為什麽臉紅?”難道大人晚上溜出去做了什麽不好的事?

對啊,這就能解釋他臉色差的原因了——

侍從官陡然有點崩潰,聖子才十六歲啊!不說遵從教義,就算是普通人家十六歲的小孩,那也沒有半夜溜出去胡搞的!

李希放下手,假裝鎮定:“沒什麽,我就是做了個春夢。”

“……??”

湯姆滿臉問號。

“這不是很正常嗎?”李希搓搓通紅的臉蛋子,心虛地反駁,“我可是血氣方剛的大好青年,作息規律潔身自好,做春夢代表我身體健康!”

什麽春夢能讓人醒來一副憔悴的樣子啊……湯姆默默吐槽,想了想怕打擊到少年,只好忍了下去。

他自然又想到露臺上那條迎風飄揚的褲衩,難怪連內衣都不讓他洗了。

唉,年輕人。

李希重新抱好快要掉下去的典籍,思緒不由飛向那間幽暗的水牢。

現在當務之急是試探主角受朱利的心思,想辦法讓他去接觸墨爾斯。如果可以,他也得再去一次地窖,試試看到底能不能用願力治好墨爾斯的尾巴。

劇情要走,老魚也得救,兩手抓還得兩手硬啊!

六邊形的大廳沐浴在晨曦中,特殊的設計,讓大片大片的光線從玫瑰花窗傾斜而入。彩色的光輝柔和投射在大理石的地面,再加上從大小聖堂傳出來的聖樂,讓大廳顯得莊重雅肅。

“這麽早就開始了?”李希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才剛剛七點。

“最早的聖事從五點開始,”湯姆最後拽了拽他的衣擺,将他身上白色織金的披祭調整一番,“估計馬上就要結束了。”

果然,七點的第一下鐘聲剛敲下,聖堂裏就傳來了挨肩擦踵的聲響。

兩扇大門從裏推開,許多教民穿着正裝,和他一樣抱着典籍魚貫而出。此世紛亂,但是教民們卻還參加每周一次的祭禮,滿臉安逸平靜。

李希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觸。

在亂世裏,像日冕教廷這樣能夠支撐起四個大規模的庇護區,也算功德一件。

可惜小說裏的教廷上層內亂不斷,與大貴族之間的茍且也紛紛暴雷。這導致底下的教區受到牽連,庇護區也漸漸不再安全。

教民們與世人迥異的生活,讓他有種虛無的維和感。

眼前的一切都建立在他人的庇護下,看似平靜尋常,卻随時都有可能覆滅。

“大人。”

李希被湯姆杵了杵才回過神,發現他的一位侍讀修士正朝他走來。

“希裏安大人,”聖修女莉莉提着裙子沖他行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們已經和朱利說過啦,聖事結束後,他會在小聖堂裏等着您。”

李希裝作沒看見湯姆震驚的表情,朝她身後瞥了瞥,“怎麽沒看見休斯?”

“他呀,”莉莉壓低聲音,無奈道,“他上回在您面前有些失禮,不敢來見您呢。”

照她說,他們這位聖子大人并不是個苛刻的人。要論起嚴厲,凱恩執事還有神學院的老師,哪一個不比聖子更嚴厲?

可休斯敢于面對凱恩執事,卻不敢面對聖子。

李希不贊同:“休斯這樣的心态可太過脆弱了!并不是說要讓他唾面自幹,但遇事也不該逃避。”

太菜了!

想當年他剛開店的第一個會員,是個兩百斤的大胖子,有錢是很有錢,但嘴巴尤其毒。頭一次試課,他從上到下被批得體無完膚,連他室友都快看不下去。

其實他剛畢業入社會,就算比同齡人多點生活磨砺,臉皮子也還是薄。當天晚上他累癱到床上,連飯也沒吃,委屈得想哭。

偏偏那死胖子還交錢了!第二天上午一開門就是他的課。

他也很想逃避,可是想一想開店的租金和人員工資,早上還是不情不願地去了。厚着臉皮磨了兩個月,兩人關系倒也日漸融洽,而且這胖子最後成了他的死忠老客戶,一口氣買了五年的私教課。

“什麽叫‘唾面自幹’?”莉莉好奇地問。

李希想了想,用前世某宗教的話說:“‘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去由他打’,隐忍地消化掉他人的戾氣,再用堅持和愛加以感化。”

“啊……”莉莉和湯姆同時驚訝。

“當然啦,我可不推薦這樣,”李希搖了搖手指,生怕這兩人琢磨出問題來,“神也說世人有生來善,也有生來惡者;同惡者,也有大惡與小惡、易于感化和冥頑不靈的分別。所以說一味忍耐絕不可取,想單純付出愛去感化天生的惡人不僅艱難,效率也低下。”

“你回去告訴休斯,我沒有生他的氣。但是做好本職工作優于一切,只要他盡職盡責,總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莉莉認真地點頭:“謝謝大人教導,我會原話告訴他的!”

等聖修女離開,湯姆用一種全新的目光看着李希。

“大人,我發現您實在是個擁有大智慧的人,”他贊嘆道,“很多道理我們都懂,但是您卻能言簡意赅地表達了出來,實在了不起!”

李希驕傲地挺胸,哼唧一聲。

開什麽玩笑!他好歹也接受了十二年的基礎教育,而且是一本大學畢業哎。他高考語文文言文閱讀滿分,就問還有誰?!

湯姆看着他那副得勝小公雞的樣兒,忍不住偷笑。

“快點進去吧,聖事快開始了。”他催促李希。

李希摸摸鼻子,捧着典籍朝大聖堂走去。下一批參加聖事的教民差不多都已落座,李希沿着中間的長毯走向聖壇,兩邊的教民都默默用目光跟随他。

他走過第四排時,右邊最邊上的一個紅發青年擡起頭。

兩人目光相對,那雙綠色的眼睛立刻喚起了李希的記憶——是朱利!

朱利朝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微微低頭表示敬意。他的表情看起來無懈可擊,似乎對于要私下找他的聖子一點也不吃驚,只是坦然接受。

李希疑惑地點點頭,一直走到聖壇前還覺得怪怪的。

執行祭禮的不是威綸,而是一位白胡子主教。對方行過禮,才将女神的小像遞到李希的手裏。

“大主教呢?”李希張望了一下。雖說這家夥上次還威脅他,但是畢竟救了他,當面道謝還是少不了的。

白胡子主教低聲說:“威綸大人去了審判庭。”

威綸和審判庭,這兩個名詞加在一起就像雙倍濃縮,又酸又苦,而且還有種壞人抱團密謀做壞事的趕腳。

李希在心底翻白眼。

兩小時在密集的祭禮流程中轉瞬即逝,李希全程帶領大家唱聖歌。

他哼了幾句覺得有感覺了,索性把聖堂當成小型演唱會,痛快地放開喉嚨帶領大家唱贊歌。高亢的歌聲響徹整間大聖堂,甚至傳到了外面大廳。

聖事一結束,白胡子主教擦了擦腦門的汗,快步走過來幫他合起典籍。

他勉強笑道:“聽說大人還有點私事要處理?”

李希正感覺喉嚨全開,還有點意猶未盡呢,聞言納罕地看他:“怎麽大家都知道?”

“朱利是個信仰很堅定的好孩子,也是記錄在冊的義工,”主教的笑容頓時變得真誠起來,“他能得到大人的青睐,是一件幸運至極的好事。”

李希并不意外。

原著裏朱利不說是萬人迷,那也稱得上人見人愛了。

“那我就先走了。”他抱起自己的典籍。

白胡子主教的笑容更加和悅。

李希恍然大悟,他就說哪裏不對勁!這老頭為啥一副恨不得他快點走的架勢?

他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剛才一批次的教民走得幹幹淨淨,而下一批教民卻在門口張望,沒幾個走進來的。

搞什麽?

他猶豫地碎步往左邊通往小聖堂的門走去,然後試探地擡起腳尖跨到另一邊。

大聖堂傳來老頭松口氣的聲音。

李希迅速地跨回來,扶着門框幽幽地盯着他。

白胡子主教:“……”

年紀輕輕,怎麽還帶詐屍的?!

李希不但詐屍,還憤怒地探頭瞪向門口那些人,剛走進來的教民被他吓一跳,氣氛一時之間相當尴尬。

“哼……”小聖子沖白胡子主教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終于把腦袋縮進去了,砰的帶上門。

李希郁悶地走進昏暗的小聖堂,真是一群沒有音樂鑒賞能力的庸人!

小聖堂只有隔壁的三分之一大,沒有聖壇,只有坐席。角落布置着幾間告解室,此時也空無一人。

他剛剛走到坐席正前方,就聽見後面傳來輕笑聲。

李希吓一跳:“誰?”

坐席盡頭嗤的一聲,亮起了一捧燭火。紅發青年一手端着燭臺,一手籠着火芯,不緊不慢地擡步走過來。

李希松了口氣,嚴厲地問他:“你笑什麽?”

本來這該是十分威嚴的一句質問,然而落到這位十六歲的聖子身上,卻像初出茅廬的小動物,透着股色厲內荏的心虛。

朱利再次聯想到自家的小黑貓。

真像啊,都那麽可愛。

“抱歉,”他腼腆地笑道,“我只是覺得,大人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他用隐晦的眼神打量、審視面前的黑發少年。

确實不同,完全……不同。

朱利回顧從前,記憶中的聖子是個很冷漠內向的小孩。

那種冷漠并非指表情或者行為舉止,正相反,聖子待人接物很有條理。聖子的冷漠是從眼神裏透露出來的,那種目光無論是落在物還是人之上,都沒有任何溫度變化。

他倒是看得清楚,聖子很厭惡教廷。

至于眼前的這位嘛……

朱利含笑看着李希,對方的生機勃勃濃郁的啊,幾乎從炸起的頭發絲裏流淌出來。

他很喜歡。

只要是和這裏所有人不一樣的人,他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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