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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那道淺青色的玲珑身影消失時,孟清月才回過神。

“泠泠的病只怕很重,不然她怎麽會走?”

在孟清月的認知中,這個世界上絕沒有誰會比孟清泠還要勤奮,哪怕是京城的閨秀,哪怕是那些孜孜不倦的學子,沒有誰比得過!

“這下完了,泠泠不去,我們去有什麽用?”她托着粉腮,滿臉擔憂。

孟清雪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她是比不上孟清泠,可身為自己的親姐姐,也沒必要胳膊肘這麽往外拐吧?

“不差她一個!”她拿起了毛筆。

面上鎮定,心裏卻開始忐忑。

已故的慶隆帝很重視算學,登基後甚至命國子監開了算學館,與國子,太學,四門,律學,書學合稱六館,當時的柳老夫人為此也迷上了算學。此次生辰,她多半會出題考一考衆位閨秀,若誰能解答,自會得到老夫人的青睐,可恨她對算學毫無把握,不像孟清泠游刃有餘,所以這風頭鐵定要被別家的閨秀搶走。

不行,她得馬上告訴祖母,趕緊請大夫替堂妹看病!

念頭閃過,孟清雪對窗外的淡煙輕聲吩咐了一句。

淡煙轉身去往正房。

熟悉的後罩房與記憶中并無兩樣,門前種着的兩棵栀子花還未盛開,葉子蔥蔥綠綠。

孟清泠由楓荷扶着走入西次間。

住慣了寬闊敞亮的皇子府與仁明殿,她立時覺得逼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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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是大戶人家,在潞州有千傾良田,算得上殷實,可京城寸金寸土,便算租住一處三進宅院,每個月都需得不少銀子。

銀花沒跟着去芳草堂,輕聲問:“姑娘是病了嗎?可要奴婢去禀告老太太?”老爺子身體不好,平常甚少露面,家中大小事都找老太太,再由老太太去請示老爺子。

“不必,指不定睡會就好,無事別給祖母添麻煩。”孟清泠在床邊坐下。

“這怎麽叫添麻煩?”楓荷勸道,“若真是病那可不能拖,萬一拖重了奴婢們承擔不起,再者,老爺子與老太太将去魏國公府的事看得極重,您還是盡力治好了去一趟,那可是來之不易的機會。”姑娘才入京城不久,若是把握住,多少會替自個兒增輝,将來能嫁個好人家。

這機會于此時的她來說已經談不上珍貴,但楓荷說得沒錯,都病得不學規矩了,早點說晚點說沒什麽兩樣。

“去吧。”她松了口。

反正病是真的,難不成明兒爬不起來,祖父祖母還會強行押她出門?

銀花快步離開。

走到半途,竟遇到正房的張嬷嬷,她身後跟着須發皆白的魯大夫。

魯大夫所在醫館離這裏很近,他時常替孟家的人看病。

銀花愣住,朝張嬷嬷行一禮:“您怎麽知道姑娘病了?奴婢正當要去禀告老太太。”

張嬷嬷怎會跟個小丫鬟解釋,等見到躺床上的孟清泠時才回答:“二姑娘同您姐妹情深,先您一步派人告訴老太太,您快些叫魯大夫瞧瞧,奴也好回禀,讓她老人家安心。”

孟清雪這般多事倒是叫孟清泠有些驚訝。

不過二人相識多年,稍許想一想就能明白其用意:無非是怕她不去魏國公府,明日在算學上被別的閨秀壓一頭,影響到孟家姑娘給賓客們的初印象。

可惜孟清雪不會了解,那道算題将她推向了謝琢後,此後的每一日她都沒有輕松過,好不容易做了皇後,卻仍要為孟家,為自己的未來而擔憂,她的父親弟弟不争氣不提,大伯父,二伯父的官位也是與她休戚相關,還有那些孟家的姻親……

孟清泠捂着唇一陣咳嗽。

張嬷嬷見狀未免擔憂。

三姑娘天賦異禀,自小就聰慧非常,生得又清雅秀麗,潞州神相曾批“富貴命”,老爺子老太太便對她寄予厚望,想她将來t能光耀門楣,故而才費盡心思認識柳老夫人,誰想這節骨眼上三姑娘竟病倒了,看樣子病情還不輕,張嬷嬷扭頭問魯大夫:“應該不會是,是……”聲音輕了些,“痨病?”

魯大夫搖頭:“不可能。”

張嬷嬷松了口氣:“三姑娘您快讓魯大夫號脈。”

孟清泠伸出手腕。

治療普通的熱病對魯大夫是小事一樁,他心裏有數,很快開了藥方,說三姑娘需得靜養上五六日。

張嬷嬷擰了擰眉,讓孟清泠好生休息後快步回了正房。

聽說這孫女兒一直咳嗽,老太太當然失望,可既非裝病,又能奈何?

“明日早上你再去看看。”她吩咐。

張嬷嬷颔首:“三姑娘向來堅強,這病應難不倒她。”

老太太端起茶盞:“但願如此。”

在藥湯熬好前,孟清泠就睡了一覺,醒來時瞧見孟清月坐在對面的圈椅上。

其姿勢慵懶,睡眼惺忪,像是小憩了會兒,孟清泠有些好笑:“大姐學禮儀累着了?”

“何止是累,渾身上下都酸得不行,”孟清月揉着肩膀,“也是我笨,任何動作都要多練幾遍,不像你,就算缺了一課,肯定也比我學得要快。”

“各有所長罷了,”孟清泠安慰她,“你對廚藝就很擅長。”

“那都是沒用的玩意兒,祖父祖母也不準我再下廚了!”孟清月擺擺手,“不提了,你現在感覺如何?妹妹本來也想來看你,聽說你睡下了,不肯打攪。”

孟清雪因以前同她的種種競争,關系是有些複雜的,孟清泠道:“跟剛才一樣,頭暈,胸悶。”

銀花此時端上藥湯。

聞着味道就知其苦澀,孟清月嘻嘻一笑,從袖中摸出油紙包好的櫻桃煎:“我有先見之明吧?已經給你備好了。”

大堂姐身邊總是少不了吃食,也喜歡送她吃食,前世每到一處地方就會捎來當地特有的蜜煎果脯,孟清泠唇角翹起:“多謝大姐。”而後将藥湯喝下。

滿滿一碗藥,瞬間入肚。

孟清月咋舌:“你不怕苦嗎?怎麽好似喝慣了一般!”

她以前當然也怕苦的,那時被診斷出不孕,太醫開的藥苦澀至極,難以下咽,當時謝琢也會送蜜餞,也曾說,別喝了,但她知道謝琢只是出于內疚,所以仍堅持喝了三年。

可惜最後仍沒治好。

孟清泠放下藥碗:“怎可能習慣?是因為有大姐陪着,才不覺得苦。”

孟清月立時笑了,剝開油紙,把櫻桃煎往她嘴裏塞。

滋味甘甜。

孟清泠又要了一個。

孟清月見她喜歡,就說明日等從魏國公府回來再給她帶一些,然後讓她多多休息,告辭走了。

同住一處屋檐,孟序自然也知道親姐姐病倒的事,但他并未跟大房的孟瞻,孟觀去探望,而是一直等到父親從都察院回來,方才一起過去。

孟彥端走得急,額角微濕,一邊拿手帕擦一邊問:“阿泠,你現在好些沒有?無端端的怎麽得了熱病?”眼睛瞪向兩個丫鬟,“你們怎麽照顧她的?可是想挨板子!”

孟清泠知道與這二人無關,應是前日看書弄到深夜才睡,有些着涼。

“魯大夫說歇息幾日便可痊愈的,您在衙上一整日也辛苦,與阿序去用飯吧。”她提到弟弟孟序,但并沒有投去目光。

孟彥端擺擺手:“不着急,”在床邊坐下,“要幾日才好的話,那明兒魏國公府,”還未說完,卻聽孟清泠咳嗽起來,忙問,“怎麽了?”

“忽然很不舒服,我得睡會。”

難道自己打攪了女兒休息?孟彥端讪讪一笑:“那為父明日再來看你,”掃一眼兒子,“阿泠病了,你怎麽還跟個悶葫蘆似的也不知道慰問下……”

不等孟序說話,孟清泠打斷道:“你們走吧,不然我又要咳了。”

孟彥端只好帶着兒子離開。

走到門口,孟序腳步頓了下。

姐姐不是沒病過,但就算病了,也會問他今日跟夫子學得如何,可剛才竟一句不提,甚至都沒看過他。

難道病得很重?

念頭閃過,他又丢開了。

管她呢,至少這陣子他耳根能清淨些!

次日,張嬷嬷又來到後罩房詢問情況。

若只是熱病,經魯大夫診治後又睡上一晚定能舒服許多。

然而孟清泠并未起來。

錦被遮蓋住小姑娘的臉,只露出一頭青絲。

“一直都沒醒嗎?”張嬷嬷問。

“是。”楓荷回答。

張嬷嬷走到床邊,伸手将繡着四君子的青色錦被拉開一些,看到被熱氣熏得好似粉櫻般的一張臉。

濃長的睫毛扇動了下,眼睛卻沒睜開。

“姑娘,您好些沒有?”她低下頭,伸手搭在孟清泠的肩膀。

“嬷嬷,”孟清泠仍閉着眼,嗓音微啞,“我一點力氣都沒有。”

被中的姑娘小小一團,楚楚可憐。

看來真的去不成了。

張嬷嬷直起身:“老太太擔心您,讓奴過來看看,既然沒有好轉您便繼續歇着吧。”

孟清泠道:“讓祖父祖母操心了,等身子好些了我去給祖父祖母請安。”

張嬷嬷沒再說話,轉身離去。

魏國公府柳老夫人的壽誕,權貴高官雲集,若姑娘得了哪位的看重,指不定就此結下一門好姻緣,楓荷實在可惜:“這場病來得太不好了。”

其實跟病毫無關系。

只要她願意,照樣能去魏國公府,也照樣能當上皇後,甚至比前世要容易許多。

可回想那些年,她委實提不起興趣了,也很清楚,當上皇後容易,但此後的幾十年,她永遠都要保持清醒,永遠都要防患未然,太累了。

所以這場病來得挺好的。

或許就因為這場病,才讓前世同樣得病的她借此重生了。

孟清泠唇角翹了翹,心情很好。

竟如此明媚……

楓荷看在眼裏,一時愣住。

太太早逝,姑娘小小年紀就要為老爺少爺而操心,自己又有一堆要學的東西,故而很少有放松高興的時候。

可是,病了又哪裏是好事,姑娘笑什麽呢?

她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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