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兩個月的時間轉眼過去了，還有一個月就是祭典，街上已經到處都有這種氛圍了。

越接近祭典，雨就越少，林薄已經很久沒看見過雨了，連客棧的濕氣都要好了很多。

林薄和青走遍了這個小鎮的每一個地方，依舊沒什麽頭緒和進展。

但在這第二個月結束時發生了一件大事，遠處的那座山傳出了一聲龍吟，回蕩在這片天空，久久不散。

向來只有白色的天空也出現了霞光，就像那個阿婆說過的一樣，七彩的霞光從雲層中照射出來，将每一個地方都披上彩色的紗衣，如夢如幻。

巨大的龍影在雲層中穿梭，與雲共舞，伴随霞光一起消散在衆人眼前。

所有人都聽見了，這是龍神大人顯靈了，他們放下手中的東西，朝着那座山跪下，雙手合十，神情激動，嘴裏念念有詞。

林薄也被這一幕震撼到了，這是真的龍，他親眼所見。

但青的眼神很複雜，沒有喜悅也沒有激動，像看着一幕鬧劇。

林薄也沒訝異青平靜的表情，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了解青的脾性。

青與這個小鎮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他不信奉龍神，也不期待龍神的祝福。林薄不知道他是因為被厭棄所以不信奉，還是因為不信奉所以被厭棄。

他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就聽見了一句駭人聽聞的話：“他死了。”

林薄覺得自己好像觸及了什麽秘密，一個荒誕而不為人知的秘密。

青以為他不信，又重複了一遍：“他死了。”

林薄捂住他的嘴巴，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圈，見沒人聽見青的這句話才收回。他拉着青回了客棧，快速地行走和即将知道秘密的興奮讓他的心髒跳躍到疼痛。

Advertisement

林薄小心地關上門，還貼了一張隔音符在門後，确保萬無一失。

他問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那可是龍，早已消失在千年之前的龍，林薄沒想到今日那麽壯麗的景色居然是龍的葬禮。

青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直接說出了那個“他”究竟是誰：“龍死了。”

“你怎麽知道？”

林薄一直都知道青身上有秘密，只是他并不認為這個謎團有多重要，青不願意說，他也不去問。

龍的生死，是凡人可以輕易知曉的嗎？青到底是什麽人？

這幾個問題林薄急需知道答案，他沒想到青背負的秘密如此重大，他在青身上看見了自己可以離開的線索。

“我要走了。”青說，“他在喚我回去。”

憤怒、焦慮與恐慌充斥在青的身體，他都可以想象到那條龍是什麽樣的畫面，一面不願放下龍族的驕傲，一面又對死亡束手無策而恐慌。

“我會回來的。”

龍在尖叫，龍的靈魂在崩潰，生靈在哀嚎，青已經無法聽見林薄在說什麽了。

但青不想在林薄面前暴露更多的不堪，他的存在已經是一個污點了，所以他試圖扯動臉上的肌肉不熟練地露出一個笑：“不要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你很快就可以離開了，青在心裏告別。

青聽不見林薄在說什麽，他走了出去，走在街上時往林薄所在地方看了一眼，林薄正探出窗戶看着他。

青跑了起來，很快就消失在了這裏。

林薄這一等就是半個月，在這半個月中他偷偷去了祭壇一趟。

那裏多了一條黑色的鎖鏈，鎖鏈纏繞在石柱上，一端被置于頂部，剛好鑲嵌進了龍爪之中，另一端就這樣垂在下面。同時祭壇最外面多了一圈凹槽，東南西北方向各立了一根石柱，只不過這上面沒有龍的雕像。

祭壇周圍把守的人多了很多，林薄只是在外面狀似不經意走了一圈就引起了不少注意。

回去之後林薄感覺到了風雨欲來之勢，那根鎖鏈，到底是要鎖住什麽？

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傍晚，青回來了。

林薄沒有在他的身上發現傷口，松了一口氣，他問：“這次回來還要走嗎？”

青拉住了他的手，兩人指尖觸碰的那一刻，青近乎怯懦的想要收回手。

但青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繼續緊緊握住了林薄的手，拉着他走出了客棧。

林薄很早以前就發現了這個小鎮在天快黑時人會慢慢變少，家家戶戶都關緊了門，同時霧也會不停擴散。不過越接近祭典霧也越少，林薄不知道是不是和雨有關，之前那些陰雨連綿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兩人在街上狂奔，青石板路上只有他們的身影，也只有他們腳步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聲音。

青很想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只有他和林薄。但是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随着身後的一切被甩下，林薄看見了這條路的出口。

“你該走了。”

青松開了林薄的手，他握緊拳頭，想要努力抓住餘溫。

林薄把手掌放在出口，這裏有一層結界，裏外是兩個世界。

“走吧。”青推了推林薄，“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那條龍不會讓任何人離開這裏，這是他的養料，他的食物，他的生命。

“你不一起走嗎？”

林薄一只腳已經踏了出去，這是他渴望已久的離開。他朝着青伸出手，像以往千萬遍一樣。

“我走不了。”

林薄停住了離開的動作，他轉過身：“為什麽？”

這裏的一切都過于古怪，他不想也不能放任青一個人在這裏。

如果這是幻境，林薄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但這不是，林薄可以肯定他接觸過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實的，青也是，他可以感受到青的靈魂。

林薄看着青，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不可以離開？”

青深青色的瞳孔清晰倒映出林薄的身影，林薄甚至可以看清楚自己的每一個細節。

“因為我也是龍。”

這句話把林薄的思維打碎，青清透的瞳孔變得幽深，林薄被這雙眼睛攝了心魄，被卷入了另一段記憶。

上古蠻荒時期過去後，神獸走向了滅亡。

但也有一些龍族存活了下來，他們躲于其他龍族的背後，藏于山谷之中，久不出世。

很快，所有的龍族都死于那場巨大的戰役中，那場以人族勝利告終的戰役。

他們連屍骸都沒有留下，在失敗後毅然決然地選擇消散。

藏于山谷之中的龍族則留下了一條性命，他們天真的以為天道的懲罰早已結束。

在那場戰役過去兩千多年後，青出生了。

他懷着所有龍族的期待而降落，最後滿是遺憾與失望。

——他是一條殘缺的龍。

他沒有龍族金色的眼睛，也沒有堅不可摧的龍角，連龍鱗都是柔軟又細小的。

青太弱了，弱得根本不像天生強大的龍族，他沒有龍族張揚的外表，沒有呼風喚雨的能力，也沒有龍族與生俱來的傳承，他甚至連化成人形都帶有醜陋的胎記。

其他龍族認為他是個恥辱，是龍族高貴血脈上的一個敗筆。

青在長大了一點後就意識到了他們的排斥，他并不經常與他們在一起，而是喜歡獨自在離他們很遠的山中生活。

“你是誰？”

“你又是誰？”

有一天來了一個孩子，他和青差不多大。

“我是青。”

青這個名字是那群龍給他取的，沒有其他的含義，只不過是因為他的眼睛，他的鱗片都是這個顏色。

那個孩子也說出了他的名字，他好奇地問青：“你長得好奇怪，你住在山上嗎？”

“嗯。”

青不喜歡和人相處，因此他只是冷淡地回複。

“你為什麽不去山下，那裏有好多人！”

“人？”

這個孩子被青的疑問逗笑了：“就是你和我呀，我們都是人，山下還有大人，他們有那麽那麽高。”孩子伸長手比劃了一下。

“我不是人。”青說，“我是龍。”

“龍？你騙人！”小孩嚷嚷起來，“娘說這個世界上沒有龍。”

青的額頭有殘缺的龍角，他指着這裏說：“我就是龍。”

小孩被說服了：“那這是龍角嗎？怎麽這麽小？”

“因為我還很小，等我長大了就會長出更大的角。”

“好吧。”

小孩很興奮，在大人的呼聲中跟青告別：“我明天還會來找你玩。”

夜晚，小孩趴在母親懷裏，被父親逗着笑。突然，他想到什麽：“我今天交了一個朋友，他是一條龍！”

母親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傻孩子，龍是不存在的。”

“不對！我就是看到了龍，我還看見了他的龍角！”小孩把手放在自己的額頭，“就在這裏。”

父親聽到這裏有了興趣，他問小孩：“你在哪裏認識的龍？”

“山上！”

所有人都覺得小孩是在說夢話，他們不相信孩子的戲言。直到孩子的父親親眼看見那個青，看見那一對龍角。

回去後他問小孩：“為什麽他的龍角那麽小？”

“青說是因為他還很小，等他長大了就會變大。”

孩子在他父親的懷中睡着了，毫無察覺他的父親在想什麽。

男人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其他人，所有人都陷入了興奮，這是龍！傳說中的龍！

古籍中記載的龍無一處不是好東西，延年益壽，長生不老，永葆青春，貪欲是最容易産生的欲望。

一行人浩浩蕩蕩趁着夜色來到山上，他們抓起了青，青在反抗中消耗殆盡了力量，變回了原形。

真實存在的龍出現在他們眼前，欲望一遍遍的淩遲着青。

青隐隐感覺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被鎖鏈綁住關進了籠子裏。

他被帶到山下，放在男人家，青聽見這一群人在說今晚該怎麽分配他的身體。

青還聽見孩子的哭聲，他問男人為什麽青不見了。男人哄了幾句不耐煩，把他扔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