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草藥
草藥
對于北疆來說,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如何?”謝珩在旁邊站了一夜,看着軍醫把人包成一個蠶蛹。
“失血過多了,得慢慢養啊!”軍醫步履匆匆。
還好,至少無性命之憂。
謝珩提了一夜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這時候已經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了,她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傷口,刀傷,暗器傷,還有大片的燒傷。
連軍醫包紮都不知道從何下手。
他把人抱回去時,林韞臉色白的吓人,烏黑發絲粘在側頰,唇幹的發白,黑色騎裝洇透,腹部布料燒的發焦,血液順着蒼白的手往下滴。
那模樣,好像是從閻王爺手裏生拉硬拽回來的。
帥帳之外,混亂更甚。
後部軍隊殺紅了眼,根本不聽謝珩的撤退令,傷亡慘重,所幸大宛軍見糧倉方向遲遲沒有信號,下令撤了軍,否則能剩下多少殘兵,尚未可知。
傷兵們拖着傷坐在帳外,軍醫們忙前忙後,草藥很快見了底,一片凄風苦雨。
“兄弟,你說,我們還能活着回去嗎?”有人痛的龇牙咧嘴,轉過頭去問旁邊人。
“大宛人此擊不成,定會再來啊!可是我……我妻子在我來之前還懷了身孕,我怕我妻子守寡,也怕我見不到我兒啊!”
“我跟你有些不同,我尚未成家,可是家中還有八十老母等我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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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漢馬革裹屍倒也不丢人,只是苦了我新婚妻子了……”
……
“派人給栖雲城刺史去信,采買草藥。”謝珩依然有條不紊,“給京中去信,禀明情況。”
“将軍!”一道粗犷男聲傳來,謝珩腳步頓了一下,就看見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往這跑的王忠,在他身後跟着的,還有幾位副将。
謝珩皺了皺眉頭:“你們有傷在身,需要靜養,有何事?”
“我們……我們……”王忠黝黑的臉上漫上紅色,手抓着頭,偏偏傷在腿上,站的有些歪扭七八的,瞧着有些滑稽。
頓了一會兒,他才半是愧疚半是羞愧道:“我們想來看看林姑娘。”
“是啊,我們都聽說了。”
“若非她以命守下糧倉攔住那些人,恐怕我們腦袋都留在疆場之上了。”
其他副将都不傻,回去思索一下,自然能明白其中關竅,也能清楚林韞當日推測的到底有多麽完美!
謝珩對上那些目光,唇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若論愧疚,他何嘗比這些人少?
如果當時能多考慮一下她的提議,哪怕不全盤采納,無論是她還是将士們的犧牲都會少很多。
“不必了。”他聲音有些啞,背過身去,“大夫說,她需要靜養。”
疫病傳播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快,雖然對慈幼堂進行了封鎖,但是鎮上的百姓還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許多,尤其是體弱的孩童和老人。
謝珩差人支了藥棚去熬藥分藥,領藥的百姓排起了長隊。婦人懷中不少的嬰兒,在母親的臂彎裏斷了氣,半大孩子帶着更小的孩子讨飯,慈幼堂裏早就已經收容不下。
可是為了不擴大疫病傳染範圍,栖雲城城門緊閉,根本不許青石鎮百姓踏入,對此謝珩也只能默然表示理解。
只是兵敗本不至于此,可是這種疫病實在是太過可怕。
患病之人先是高燒不退,渾身紅疹,慢慢地,紅疹會流膿潰爛,藥石難醫。
軍醫和郎中們聚在一起不眠不休幾日,才湊出一個方子,勉強能緩解病情加重,卻無法讓人見好。
“所有人都要喝藥,防止沒病的也病了。主子,您喝口藥吧。”顧潇捧着藥碗端給謝珩,他擡手接過,卻轉身又進了帳篷。
他知道,那是又給林韞送去了。
她身上傷口太多,本來沒愈合的在那日也崩開了,又添了一身的新傷,回來又發了幾日的燒,渾渾噩噩的,到現在還沒醒。
每次有人感嘆幸好軍糧充足之時,謝珩就禁不住想起她滿身死氣的模樣,想起那雙死都不肯放下劍的手,蒼白而又瘦削,上面濺着血。
幫林韞掖好被角,謝珩啞着聲音:“姜升聖手何日能來?”
“最多兩日。”
***
“走。”男人快速收拾出來一個小包袱,“我已經接令去采買草藥,我們今日便去栖雲城。”
“拿着。”男人一邊說着,一邊把包袱塞給下屬。
趁着夜色,兩人去馬廄裏牽了兩匹馬,星夜趕往栖雲城。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陸川和蘇寅。
“主子,我們為何要接下來這個任務?按照四皇子的命令……”
蘇寅話沒說完,就被陸川兇狠地打斷了。
“若是我不跑這一趟,我們都得完!那個女……”陸川話說了一半,又察覺自己說漏了嘴,立馬剎住話頭,“總之跟着去就是了,不接這個任務,我們都要被困在那裏不能走,你想染上那個病死在那嗎?!”
說着,又怕自己說的太兇,連忙找補:“我這不也是為了大業着想嗎。”
星夜吞沒了這番對話,馬蹄聲漸漸遠去,響在了栖雲城。
栖雲城內仍舊歌舞升平,哪怕距離其不遠的地方正在經歷着凄風苦雨。剛進城門時,他還眼饞地看了看兩旁的花樓。
“公子~來看看呀~”
姑娘手帕揮過,香風陣陣,嗓子軟的像是掐了水,美眸流轉,盡是風情。
陸川眼瞅着不能去,不禁悵惘,一陣長籲短嘆。
“主子,我們有正事。”蘇寅兢兢業業。
“不急。”陸川揮揮手,“先找家店歇歇,等會再去買也不遲。”說着,徑直去了一家客棧,蘇寅無法,只能跟了進去。
“掌櫃的,來點好酒好菜!”他一坐下就吆喝,掏出買藥材的銀子放在桌上,又對上蘇寅不贊同的目光,臉色一變,全無平日在軍營中裝出來的一番君子端方,“怎麽?少這麽點能如何?”
蘇寅又耐着性子吃完了飯。
下午兩人進了藥鋪,定下藥材,約好送貨時間,陸川帶着人七拐八拐,到了一處茶樓。
順風茶樓。
見陸川來這裏,蘇寅面色一變,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主子你來這做什麽?這個茶樓是讓我們。”
又是話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這才是陸川接下采買任務的真正原因。
他親歷了這次戰役,細細推敲,林韞所說,句句為真,況且她又能守住了那處糧倉。
若說長相相似,名字一樣倒也罷了,可對格達木的了解從何而來?
驚鴻将軍戰術布局最擅長揣測敵方戰術,對症下藥,林韞這一番操作,若說還是巧合,那便有些出格了。
王忠覺查不出來不對,但他能!
他不信人死能複生,但是這個女人,跟他的師姐太像了,哪怕她不是,也足夠可怕。
自從她來了,他一閉上眼,就是當初林韞戰至最後一刻時向他投來的狠厲目光,還有她一身的血和手裏緊握的劍。
好像在說:“我必報此仇。”
陸川臉上神情陰鸷,要是他熟悉的人在這裏,定會十分驚奇,這樣溫和有禮的一個人,也能露出那樣的神色!
茶樓裏照舊人來人往,他混在茶客中間,像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客人。
客人走到櫃臺,低聲嘀咕了一句什麽,那人立刻恭敬起來,帶他去了三樓。
他走到門前,看着那個身着兜帽的男人慢慢悠悠喝着茶水,問:
“貴客所求何事?”
陸川微微欠身,手裏拿出暗黑鍍金的令牌,滿意地看見那人坐直了身體,勾唇淺笑:“我要林韞死。”
什麽也不管了,随便是不是她,寧肯錯殺,也不放過。
***
藥到了一批,情況總算是暫且穩定下來,軍營裏将士們還稍微好些,鎮上屍橫遍野,可是染了疫病的屍身不能就地掩埋,只能火化。
“主子。”顧柏幹了一天焚燒屍身的活兒,這會一點精神也沒有,“我瞧着難受。”
如何能不難受呢?
他扒掉孩子緊緊攥着死去父母衣角的手,換來了一陣歇斯底裏的厮打和悲恸哭聲。
他抱走母親臂彎裏再也不會睜眼的幼童,盡力不去看那一雙雙含着晶瑩淚光的眼睛。
他看着母子分離,夫婦永別,可是他們所愛之人連具完整屍身都留不下來。
這都是他們,沒能守好北疆,沒能保護好他們。
謝珩這回沒嗆他,拍了拍他肩膀,險些把大小夥子的眼淚拍出來。
“現在如何了?”一道啞的不行的女聲傳來,明明音量極小,謝珩卻聽得一清二楚。
顧柏看着自己瞬間空了的身側,頭一次感到的不是不滿,而是欣喜。
林韞醒了。
昏了五日,她總算是醒了!
謝珩進去時,林韞已經撐着身子坐了起來,面色有一種大病初愈的虛弱,但是瞧着總算是有了精神。
她眯着眼,打量着四周有些不同的布置,似乎是在思索着這是何處。
“你傷太重,軍醫說不能擅動,就把你安置在這裏了。”
林韞循着聲源看向他時,謝珩的心真正落了地。
他快步走向床榻,止住林韞下床的動作:“不急,我現在說與你聽。傷還沒好,不要亂動。”
可是他沒想到,林韞第一句竟然問的不是軍情,而是……
“你這些天睡在哪了?總不會睡在我帳篷裏?”
謝珩嗆了一口:“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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