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請功

請功

等到錢江從帳裏出來,陸川已經是滿背的冷汗。

不過一介文官,心思竟然缜密至此……

這人不能留。

如今大宛短期內不會再次來犯,不知錢江還能在這裏待多久。雖說他剛才壁虎斷尾,可是難保無恙。

北疆如今已經步入正軌,錢江照常每日去慈幼堂授課,回來之後倒是喜歡找謝珩坐坐,毫不吝啬地表達他對謝珩的欣賞。

還有林韞。

他知道林韞的作為之後,大為震撼,與謝珩商讨許久。

“那便先由在下修書一封,探探那邊情況。”錢江肅然拱手。

“有勞。”

說完,謝珩轉身,正巧碰見林韞從帳子裏出來。

她那日醒來之後,看清了陳設,就要回,被謝珩攔了。

“左右住了那麽多日,也不差這幾天。”謝珩滿臉大公無私,“我的房間暖和些,病愈再走。”

于是林韞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下來。

今天她覺得自己大好了,于是翻身便要下床。

這幾天池南雪來給她把脈時眼神裏總是帶點意味深長,她慢慢也咂摸出點不對來,于是偷偷拽住人問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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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南雪瞧着她純澈的眼神,有點無奈。

“你快點說嘛南雪。”林韞抓着她袖子,病容帶點破碎,看着讓人心生憐愛。

池南雪哪裏拗得過她,在那目光下一五一十全說了,林韞愣了老半天。

“不是吧……”她目光呆滞。

池南雪顯然沒想到對她的打擊如此之大,然後就看見那人閉了閉眼,“不行不能待了,走!”

于是就有了如下場景。

林韞粗粗披着外袍,身後跟着池南雪,正正好好跟謝珩撞了個對面,還有沒來得及走的錢江。

錢江看看林韞,又确認了一下帳篷,目光游移地在兩人之間晃悠了兩下,深吸一口氣:“将軍,在下還有一法。”

林韞不明所以,謝珩清了清嗓子:“錢大人,還是照我們兩人剛才商讨那般做吧。”

“是。”

待錢江走後,林韞直接道:“什麽事?是關于我的嗎?”

謝珩也沒打算隐瞞:“是。”

“何事?”

池南雪見他們商讨正事,沖着謝珩福了福身便走了。

“請功?”林韞眉毛上挑,略有些訝異。

“很驚訝?”

謝珩拎起茶壺,往兩人眼前各添了一杯茶水。

“有幾成把握?”

“不知。”

朝中從未有過封賞女子軍功的前例,女子受封受賞,若非自身出身顯赫,便是夫婿有功,夫人就跟在身後得個诰命。

謝珩要為她請的是軍功。

這的确有些出乎她意料了,原本她還盤算着,等回到京城,自己如何證明戰功。

沒想到這有人現成的幫她。

林韞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淡聲道:“多謝。”

“先別抱太大希望。”謝珩斟酌了一會兒,還是提醒道。

“明白。”

兩人又是一陣無話。

帥帳安在半山腰的一塊平臺上,旁邊有些樹,如今開了花,陣陣香氣就鑽了進來。

“那個叛徒審得如何了?”林韞冷不丁問。

“不過是個小喽啰。”謝珩對于她提出這個問題半點驚訝都沒有,“他說營中還有一人,埋藏極深,只是他不知道是何人。”

一邊說着,一邊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她發白的指尖。

那是太用力地捏茶杯捏出來的。

他也不點破,就這那點茶香,說:“蘇寅要被處死了。”

蘇寅?

她擡了眸子:“他犯了什麽事?”

“就是他差人告訴錢江,要他走小路,然後把他抓走的。”

林韞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這事本該是誰的手筆。

謝珩此問,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只是她實在沒想到,這人現在竟然能陰狠至此。

她正面對上他詢問的目光:“壁虎斷尾。”

“如此幹脆?”

“是或不是你自己去審審不就知道了?”

“審不出來了。”謝珩淡聲,“昨日他被人毒死在獄中,查出來是個獄卒做的,說是過往與他有仇怨。”

“掩人耳目罷了。”林韞唇角那抹諷刺的笑意勾得更深。

謝珩食指蘸着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在桌子上寫下兩個字。

對面的人思考了一下,在上面批了個對號。

***

是夜,謝珩修長的手指間把玩着一張紙條。

那是他們從蘇寅的衣服夾層裏翻出來的。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會被舍棄,于是留下了這麽一個音信,求謝珩幫他。

“顧柏。”他喚。

窗外翻進來一個黑影,他吩咐,“去把他父母安頓好,置辦宅院。”

謝珩長發散着,只着一件中衣坐在桌前,就着燭火把字條仔仔細細地又讀了一遍。

蘇寅不知道謝珩為何而來,但他顯然抱了同歸于盡的心思,上面的信息,竟是交代的事無巨細。

上面提到了一個地名,叫做九原,還提到了一個名叫鄭長青的人。

火舌一點點地吞沒了那張小小的紙箋,同樣也吞沒了一個從頭到尾都是工具的人的一生。

翌日,天蒙蒙亮,山間水霧尚未散去,謝珩就披上袍子下了山去。

“誰啊?那麽早。”林韞揉着眼睛去開門,看見的就是謝珩。

這人一頭黑發散着,紫袍随随便便地披着,衣襟尚且有些散,薄唇抿着,見她來了,眼神裏透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不請我進去坐坐?”

林韞讓開門,謝珩就緩步走了進去,她拿起銅盆打了些水,洗臉醒神。

水珠還有些挂在她臉上,晶瑩剔透,這些天被池南雪盯着,總算把那些病氣從她身上除了去,如今顯得更加好看。

謝珩眼神不動聲色地瞟着她,突然站起身,捏住她晾在杆上的手帕,遞了過去。

給的時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臉頰,溫熱柔軟,跟她的劍招半點不像。

于是他彎起唇笑了一下。

林韞猛然一驚,擡起頭看他,正好捕捉到那抹還未消散的笑意。

“他那反應,跟我之前在話本子裏見過的很像。”

池南雪的話突然又鑽了出來。

她耳廓莫名有些熱,伸手去撚了撚,謝珩就瞧着那抹紅暈在她蔥白的手指揉捏之下散了開來,像胭脂。

她一向對這些事沒什麽靈竅,如今被池南雪點了,也帶着幾分不相信。

她聽過之前手底下那些副将聊天,他們都喜歡安于家室、溫良賢淑的姑娘,想來謝珩也不是什麽例外。

“你……”謝珩話說了半句,又在盯着她耳朵的那一刻停了下來,喉嚨有些發幹。

“有正事。”他道。

林韞這下總算是松了口氣,與他相對坐在桌前,眉目間有難掩的激動。

只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眉目間又黯淡下來。

謝珩看着她眼間的變化,緩聲:“此去路途遙遠,我還有些事要安排。”

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大宛雖短期內不會來犯,可是要做好萬全之策。

事關國土,便容不得半點閃失。

“這次去我們是頂替了他們的身份。”謝珩把兩個人的資料往她眼前一推,“我不能随意離營,只能如此。”

“你要買些釵環和衣裙來了。”謝珩提醒。

他們此行就是扮作一個常年雲游在外的詩人和她夫人,參加九原的清談會。

此地風景秀美,歷代一來,出過許多名滿天下的詩人文官,于是很多文人墨客喜歡在此地結識朋友,大大小小的清談會不斷。

他們要赴的,就是一年一度的盛會。

根據蘇寅留下的字條,在驚鴻将軍戰敗之後,他奉陸川之命,去殺一個軍中老兵。

那老兵逃至九原,那日他本可一劍了結他。

可是看着那雙受過許多傷的手,卻垂下了劍尖。

他是後來被提拔上來的,卻在那些死命令裏隐隐約約地察覺到了什麽,又也許是兔死狐悲,讓他留了那人一命。

于是當他被推出去百口莫辯之時,之前種下的善果,成了他報仇的保障。

次日,池南雪陪着林韞去鎮子上買衣服。

她不太擅長挑這些,上輩子當了太久的男人,現在又整日穿騎裝,都有些不太了解女裝的式樣。

“阿韞,試試這個。”池南雪遞過來一件青綠色衫裙,上面繡着山水圖案,素雅端莊。

林韞有些猶豫地拿着衣服進了試衣間,半天沒出來,外面客人等的急了,池南雪過去敲門,才聽見她低低的聲音:“我有點不太會穿,這邊是怎麽回事?”

一番折騰,林韞總算穿上,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池南雪眼睛都亮了。

“有那感覺了。”她笑着說。

池南雪的确很會挑選衣服和釵環,她選了一堆,都是以素雅潔淨為主的,更能襯得上這一身份。

結賬的時候林韞肉疼的要命,在店裏又不好意思說,出門了才遲疑着說:“這些衣服那麽貴嗎……”

“沒事,謝将軍說錢他出。”

那人眼神瞬間亮了:“那我覺得這些還好。”

池南雪忍不住笑出聲來。

既然是公費,林韞索性跟她在鎮子上逛到了天黑,還自作主張地拿着錢給慈幼堂的孩子買了不少吃的和衣物。

為了不被謝珩發現,她還墊了些自己的銀子,遞出去的時候心都在滴血,但是看見那些孩子的笑臉又覺得值了。

在将要走出鎮子時,林韞瞟見了一個小書攤,賣的全是話本子,卻又不好意思當着池南雪的面買。

于是等到出了鎮門,她借口有東西掉了往回跑。

“這是話本麽?給我拿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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