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送早飯

送早飯

“前面那是在幹什麽？怎麽這麽吵？”

“聽說啊，林家在給驚鴻将軍做法呢。瞧瞧這場面……”

“奇了怪，怎麽時隔這麽長時間又要做？”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啧。”同伴拽拽他衣角，神神秘秘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

林韞是被篤篤的敲窗聲敲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往外看了一下，在床上蹭了好幾下都不樂意起來，聲音懶懶的：“你好煩。”

“給你帶了早飯。”

等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坐在桌前了，雖然眼神仍然一片迷茫，頭發也有些亂糟糟的。

她抓着包子啃了半個，才想起來問：“你怎麽又來了？”

昨晚兩人演完戲，就各回各家了。明明一樣的時間，怎麽他就能睡得醒還能起的這麽早，甚至精神抖擻地跨越了半個城來給她送飯？

林韞表示有點不服。

“當然是因為要給你送飯啊，廚子做的哪有我做的好吃。”

“至于你為什麽起不來嘛……那肯定是因為你想不到去陪陪獨守空房的我……”

謝珩支着下颚，振振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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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臉一本正經，跟先前在北疆商讨軍務的時候一個樣，嘴裏說的卻是這些話。

林韞笑出聲來，右手支着下巴，左手點他鼻子，又被他握住了手，把玩着。

“謝将軍，我怎麽發現……你越來越幼稚了。”她眉眼帶笑，語氣裏盡是調侃。

謝珩神色僵了一下，嘴比劍還硬。

“沒有啊，你感覺錯了。嘗嘗這個粥，今天炖的特別久。”

“好好好，我感覺錯了。”她掙脫他的桎梏，卻不伸手去端那份粥，重獲自由的左手食指從他眉峰一路滑下來，點在他唇上。

“做什麽？”他眼神發暗，嗓音也有些啞了。

那人卻驀然收了手，拿起勺子，狡黠一笑：“沒什麽啊，吃飯。”

皇上強撐了一日早朝，今日便告病未出。

“陛下，您……”德福侍候在一邊，似有不解。

自從謝将軍回京，替換掉身邊的禁軍之後，皇帝的身體也在一日日地恢複，雖然仍是沉疴難醫，但是上朝已然不成問題。

“朕聽聞，林家又在為驚鴻将軍做法事了？”皇上似乎心情極好。

“回陛下，今日剛做的，只是不知為何……”他觀察着君王的臉色，斟酌着往下講。

德福雖然是宮裏的太監，但是消息很靈通，他那群“子子孫孫”們靠着出宮采買，街頭巷尾的閑聊八卦，可是一點也沒少聽。

“你先下去，傳蘭貴妃來一趟。”皇上擺擺手，卻是不欲追問，德福一肚子八卦硬生生咽了回去。

直到行至蘭芳殿，他也沒想明白，分明皇上滿臉的興味盎然，為何就不願聽下去了呢。

……

丞相府。

“謝将軍若是執意硬闖，可別怪老夫不講情理！”

謝珩今日沒穿官袍，也不着甲胄，如同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一樣穿了身銀白鶴袍，玉冠束發，顯得文質彬彬。

他手裏捏着玉符，神色不變：“程相說笑了，謝某手裏有禦賜的玉符，如何算得上是硬闖呢。”

就算他單刀赴會，甚至手裏只握了把折扇，連劍也沒有，程立雪依舊忌憚地把幾乎整個丞相府的侍衛都召集在了門前，劍拔弩張地對着謝珩。

“程相這又是何必。”他驀地笑道，聲音裏滿是無奈，“謝某不過是奉命前來，程相又何必為難于謝某。”

“奉命？先皇有令，搜查我丞相府，需要聖旨！單憑一塊玉符就要搜查我丞相府，謝将軍只怕是無法得償所願了！”

他唇角微微一勾：“是麽？”

……

“聖旨聖旨要什麽聖旨。怎麽那麽害怕，把全府侍衛都調過去，倒是方便了我。”

她一邊碎碎念一邊翻翻找找：“謝珩有這麽吓人麽！”

程立雪大概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青天白日跑進丞相府大搖大擺地翻個底朝天，也沒想到兩位大将軍也能聯手，更沒想到一向敏感多疑的皇上竟然肯信任二人。

“真是老狐貍啊，藏哪了？啧，果然是一丘之貉，連那麽離譜的機關都一模一樣，也沒點新東西……”

可程立雪縱橫官場多年，又哪裏是什麽等閑之輩！若不是近日林家出事，流言滿城，他也不會自亂了陣腳。

可惜，等他确信過來謝珩是在拖延時間的時候，已經晚了。

侍衛們歸位之前，林韞已經翻牆跑遠了。

“啧，幸好我跑的快。”

林韞嘟嘟囔囔地掏出東西來：“不過程相真是個老狐貍，虧我之前來過程府，要不然今天怕是真的找不到了。”

謝珩接過紙張粗粗看過去，眉頭蹙了一下又舒展開，笑道：“現在林家只能求助于四皇子了，你打算怎麽辦？”

“這一計用了第一回就不能用第二回了。”她想了一下，“先按兵不動吧，四皇子沒了程相……”

兩人相視一笑，俱是了然。

簡直就像馬車少了車輪，完蛋了。

***

“蘭貴妃，程相有信給您！”

家仆匆匆忙忙帶着信和丞相印信進宮，等到了蘭貴妃所住的芳蘭殿，卻被告知貴妃不在。

“蘭貴妃今日一早被皇上傳召，至今未歸。你不若把信放下，或者直接送到皇上那裏去。”掌事嬷嬷滿臉喜色。

自從皇上抱病，已經很久沒有召過妃嫔了，蘭貴妃今日能被第一個召去，足見聖寵！等四皇子榮登大寶，她也能跟着雞犬升天。

思及此，嬷嬷的語氣都帶了幾分得意：“皇上想必此刻興致正濃，你還是在這裏等着。”

家仆知曉事情嚴重性，但也只能胡亂搪塞過去，自己守在門口眼巴巴地盼着貴妃娘娘早日歸來。

卻不知此時有人匆匆進宮，呈上了一道奏折。

……

“給我買的啊？”

林韞接過來謝珩手裏的竹簽，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喜歡？”

她咬了一口，甜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喜歡。”

“好兇啊，阿韞。”他突然道。

林韞“嗯？”了一聲，頂着一副你又在說什麽夢話的表情看他，後者輕笑着解釋：“你第一口就把它的頭咬掉了。”

糖畫是一只小兔子。

“哦。”她眼珠轉了轉，又是一口，“現在它尾巴也掉了。”

“……卻說那驚鴻将軍，一人一劍，夜闖敵營，于萬軍之中取得敵将首級！”

不遠處是一處茶舍，說書先生站在人群中央，講的眉飛色舞，周圍一片喝彩聲。

“只是可惜了驚鴻将軍少年将才，就這麽……”有人惋惜道。

“不過去看看？”謝珩問。

“不必了，都是些舊事了，只是沒想到還有人記的這麽清楚，還把我說的又厲害了一些。”她滿臉釋然，“不過這種體驗倒是蠻新奇的。”

“不過他有一點說漏了，我不僅取了主将首級，副将的我也拿了，還順手放走了一批姑娘。”

這些事情好像過去了沒多久，但是又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近到她還能想起臉上迸濺的鮮血、兵荒馬亂中的火光沖天、斬斷繩索時帶着啜泣的感謝，也久到那時接應她的人，一個也不剩下。

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留下一群等着下回分解的茶客，惋惜贊嘆褒貶者皆有之。

“對了。”林韞收住回憶，突然站住，“我上輩子，有沒有墓？”

“怎麽突然想起來這個？”

“就是，就是剛才說書先生在說我之前的事嘛，我就想……”

“想立個碑歌頌下自己的豐功偉績？”謝珩半開玩笑。

林韞微妙地頓了一下：“不是，但是也有點相似的地方。”

謝珩沒答話，她就有些遺憾地咕哝：“好慘啊，我是孤魂野鬼嗎？”

“有。”

她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珩這句話是對她之前問題的回答。

“那碑上寫了什麽？”她追問。

街上人聲鼎沸，不知哪處有人展示了個絕技，贏得一片喝彩。

“寫的是你的名字，和封號。”他聲音不大，卻穿過嘈雜穩穩地落進她耳朵裏。

林韞微微地松了口氣：“那就好。”

“謝珩，這塊碑，是你給我立的麽？”

“是，也不是。”

林韞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來：“那到底是不是？”

“你猜。”

……

月明星稀，街上空空蕩蕩只剩下打更聲。

打更人提着燈籠敲着鑼，口裏拖着腔調喊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天幹物燥……”

奇怪，這大半夜的，街上怎麽還有人？

還是個趴着的人。

他把燈籠往前送了送，那人雙目緊閉，看着像是不省人事了。

“兄臺，你怎麽了？可還好？”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拿手推了兩下那人的肩膀，卻摸了滿手黏膩。

夜風把鐵鏽味送進他鼻腔，他顫顫巍巍借着光看了許久才慘白着臉跌倒在地，用手支着拼命往後退。

“殺……殺人了！殺人了！”

他鑼也不要了，燈籠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跑向遠處。

只留下地上的燈籠燃着黃光，照着那人慘白而鐵青的臉。

宛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