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化形第一天

化形第一天

江黎又一次回到了那個純白的蛋殼之中, 只是這一次，他沒了先前的迷茫無助，而是多了一段本不該被遺忘的記憶。

江黎誕生于龍島, 原應是備受矚目的龍子，可在江黎的記憶中，他破殼後的日子裏, 沒有一天不動蕩的。

天地間靈力持續稀薄，靈脈枯竭直接導致妖界子嗣凋零，妖修數量驟減。而與此同時, 魔族享受天道庇護，四處橫行霸道，仙門不願只求自保，參與妖魔之争, 早早關閉與另外兩界互通的道路。

原先和諧的三界為了争奪有限的資源, 逐漸發展成兵戎相見的關系。

在江黎剛破殼的那段時間, 龍島的生活還算惬意，只是作為最後一個破殼的龍子, 江黎從出生就沒有足夠的靈力滋養，先天不足讓他遲遲沒有像哥哥一樣正常長大, 而是一直保持幼貓的模樣。

不過這并沒有影響到江黎出色的天賦, 哪怕還是巴掌大的幼崽，卻已經擁有了把哥哥們按在地上打的實力。

外界的紛争并沒有波及到龍島, 讓這裏成為亂世中難得的寧靜。

江黎曾堅信, 在他長成可以鎮守一方的大妖之前，這就是全部的生活, 直到妖界的大妖一只接着一只在進階時隕落，可作為對手的魔修非但沒有受到天道制衡, 反倒愈發猖狂，無盡地吞噬妖界的土地和子民。

那時的妖族才察覺到，這是一場天道針對他們的屠殺。

小妖們為了保命四處逃散，身為龍子的幾人被迫挺身而出，庇護妖界子民。

然而彼時的秋子眇不過青年而已，難以與天道正面抗衡，可尚在幼年的江黎嶄露頭角，成為天道首個追殺目标。

不能直接擊殺江黎，天道只能在他突破時做手腳，可這并沒有阻止他前進的腳步，反倒是加快了江黎的成長速度。

後來，龍四子蒲夢澤被天道暗算，陷入無盡的長眠，天道和妖族的矛盾徹底爆發。

為了給四哥報仇，江黎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不惜自毀修為重創天道，為妖族贏來喘息的機會。

天道無心再扶持魔修針對妖界，但江黎的狀态也經不起一點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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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住江黎性命，秋子眇拼命撕開時空縫隙送走江黎，讓他有了在異界存活的可能，奈何天道趁虛而入，強行抹去江黎的記憶，阻止江黎從異世界返家。

誰料兜兜轉轉，最後江黎由于符合宿主條件被主腦選中，重新送回修真界，才讓這段塵封多年的記憶有了再次開啓的機會。

江黎，從來就不是什麽宿主，符合條件只因他本就是修真界的人。

*

床上的江黎睡顏恬靜，他嘴角含笑，似乎正在經歷一場美夢。

可顧清瀾卻沒有他這麽滋潤，他背靠着床坐在地上，身側滿是寒冰，盡管已經過去了好一陣，可顧清瀾的手心好似依然殘留着剛才抱住江黎的觸感。

清瘦的少年仿佛上等的藝術品一般精美華麗，

把江黎抱上床的那段路，顧清瀾渾身僵硬，就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将人摔碎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夢呓，顧清瀾下意識地回過頭。

夢中的江黎并沒有多老實，顧清瀾才剛把他包好，一個肩膀又從被子頂端冒了出來。

白皙的肌膚又一次沖擊了顧清瀾的視線，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顧清瀾認命地伸手幫江黎掖好了被角，将他的身體嚴嚴實實地藏在被子下，好不容易降下的體溫再一次升高，顧清瀾忍不住刮了下江黎的臉頰，無聲抱怨：“你可真能折騰。”

不知是否是顧清瀾的動作驚擾了睡夢中的人，床上的少年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睛。

一個夢境承載了江黎從前全部的記憶，哪怕身體已經醒來，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江黎盯着頭頂的布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這裏是他的卧室。

他擡手揉了揉眼睛，想讓自己稍微清醒些。

等等，手？

江黎頓時清醒了，一雙杏眼無意識地瞪圓了，他猛地坐直身子，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指尖。

幾秒的空白之後，大腦恢複運轉，在一堆雜亂的記憶中，江黎回憶起在昏迷之前，他正反反複複地練習化形。

所以，他這是化形成功了？

“咳。”

耳畔一聲不自然的輕咳打斷了江黎的思緒，緊接着一只手隔着被子把他摁回了床上。

顧清瀾一直很安靜，以至于江黎這才意識到房間裏還有個人，他順着顧清瀾的動作倒下，看着他不解地問道：“怎麽了？”

顧清瀾不回答，他側身對着江黎，偏過頭移開視線，哪怕不用眼睛也能熟練地把江黎塞進被子裏。

确定把人遮好之後，顧清瀾背對着江黎站在床邊，他雙手放在身後将儲物戒遞給江黎，耳尖微微泛紅，“阿黎，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什麽叫……穿件衣服？

顧清瀾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但連在一起卻讓江黎有一種聽不懂的感覺。

他呆愣了兩秒，恍惚地伸進被子往下一摸，光滑的觸感提醒江黎此時他身上一片布料也沒有。

大腦短暫的宕機之後，江黎終于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剛才突兀的動作，他瞬間從臉紅到了腳尖。

腳趾難堪地蜷縮起來，江黎低着頭飛快地搶走儲物戒，整個人鑽進被子中蜷縮起來。

顧清瀾留在屋內也是煎熬，“你好了叫我。”

他不等江黎回答，腳步狼狽地走出房間，離開時還貼心地幫江黎關上了卧室的門，将完整的空間留給屋內的人。

顧清瀾給足了空間和尊重，可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逆轉，事到如今，江黎根本不敢去想他昏迷之後是怎麽從客廳轉移到卧室的。

妖獸化形不應該自帶衣物嗎？

為什麽輪到他就成了這樣！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江黎燥得渾身發燙，握着儲物戒的手指微微顫抖，躲在被子裏好一陣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江黎小口地喘着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在無聲地說服自己，只是因為習慣了小貓不需要穿衣服的日子而已，他應該感謝小顧提醒，不然他根本都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

可是這提醒了還不如不提醒了！

江黎把臉埋進了手掌之中，他根本不敢去想顧清瀾的臉，可是大腦偏偏在這個時候和江黎作對，違背了他的主觀意願反複播放剛才顧清瀾那對通紅的耳朵。

“煩死了。”

江黎小聲罵了一句，他掐了自己一下，故意繃着臉，低頭打開儲物戒。

戒指裏有不少衣服，江黎随便抓了一件套在身上，奈何這些衣服都是顧清瀾的尺碼，套在江黎的身上多少不太合身。

不合身也比光着要好。

江黎煩躁地挽起袖子，纖細的手臂襯得衣袖空空蕩蕩的，盡管衣服穿得很快，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顧清瀾，江黎糾結得一張小臉皺了起來。

顧清瀾一直守在門外，聽到裏面過半天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就能猜到江黎給自己做好了思想建設，只是沒了衣料摩擦的聲音後，顧清瀾遲遲沒有等到江黎叫他進去。

他敲了敲門，在外面問道：“阿黎，是遇到問題了嗎？”

“沒……沒有。”

顧清瀾都這麽問了，江黎沒辦法再逃避問題，只好放他進來。

顧清瀾并沒有急着進來，而是推開了一條門縫，确認江黎衣冠整齊之後才走進房間。

然而，顧清瀾很快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從未覺得自己的自制力如此之差，江黎确實穿好衣服不假，可顧清瀾的眼睛依然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純黑的布料襯得江黎皮膚愈發白皙，顧清瀾的衣服對于江黎來說過于寬松，從領口處露出了一片晃眼的白。

江黎做貓的時候圓鼓鼓的一團，化作人形卻是清瘦的少年，衣領随着江黎的動作敞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和一顆小痣。鎖骨輪廓清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點綴在一旁的淺棕色小痣變得格外顯眼。

察覺到顧清瀾的目光，江黎伸手攏住了領口，他不敢去看顧清瀾的眼睛，小聲說道：“好像感覺有點奇怪。”

顧清瀾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他喉嚨發緊，但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是不太合身，一會兒出去給你重新買點新的。”

江黎點頭應了下來。

不自在的氛圍始終萦繞在兩人之間，江黎一改平時粘人的狀态，一直垂眸盯着地面，快要把地板看出花來了。

目光無意中掃到自己長了一截的褲腿，江黎忍不住看了眼坐在床邊的顧清瀾，悄悄地比較兩人的高度。

之前和顧清瀾在一起的時候，江黎大多數的時間都被抱在身上，以小貓的視角很難對顧清瀾的身材進行評判，直到他如今化形成功，江黎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了顧清瀾的身高。

在此之前，江黎一直以為自己的身高再不濟也能和小顧打個平手，沒想到他們至少差了半個頭。

被年紀不如他的弟弟比了下去，江黎不由得升起一股莫名的勝負欲，他抿起嘴唇，自以為隐蔽地換成了跪坐的姿勢。

一下子比顧清瀾高出了一小截，江黎暗暗滿意，絲毫沒有察覺他旁邊的顧清瀾眼中浮現的笑意。

“那天……”

顧清瀾才剛剛說了兩個字，江黎頓感不妙，他一記眼刀飛了過去，似乎在說“再敢說一個字你就完蛋了”。

顧清瀾輕笑一聲，知道江黎臉皮薄，沒有再提起。

無話不談的兩人似乎因為江黎的化形變得陌生起來，一時間屋內陷入了沉默。

江黎的手指無意識地拉扯床單，把自己身邊都弄得皺巴巴的，他想要開口說點什麽，可又不知道能從哪裏切入。

最後還是顧清瀾率先打破了詭異的氛圍，他生硬地開口道：“我去問問哪裏可以能買衣服。”

“啊？”江黎下意識地拉住了顧清瀾，“我知道的。”

對上顧清瀾望來的眼神，江黎的表情帶着些許迷茫和恍惚，他慢吞吞地說道：“顧清瀾，我好像恢複記憶了。”

顧清瀾坐回了江黎的身邊，耐心地聽他繼續。

江黎知道自己能想起從前的事情，可這種感覺就像是大壩開閘放水，大塊的記憶湧入腦海中，沖得江黎的頭一陣陣發脹。

“這裏是我家，秋子眇是我的大哥，秋行是二哥……”

江黎說話的聲音逐漸變小，顧清瀾出聲打斷了他，“沒事，我們不想了。”

顧清瀾的手貼在了江黎的額頭上，因為回憶過去，江黎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不急，慢慢的，難受就不想了。”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江黎的額頭按揉，力道适中，讓江黎不禁閉上了眼睛。

無論是撸貓還是按摩，顧清瀾的手法都無可挑剔，很快緩解了江黎的不适。

江黎睜開眼睛，正好對上了顧清瀾擔憂的眼神，“謝謝小顧，我沒事了。”

只要不專門去想，江黎就不會覺得難受，頭腦發脹的情況消失，江黎的精神也回來了。

他瞥了眼顧清瀾的小臂，心生一計。

顧清瀾一看到江黎眼睛直轉的就知道他肯定又在醞釀壞點子，他收回了給江黎按摩的手，可他還是慢了一步。

江黎一把捉住了他的袖口，因為顧清瀾後縮的動作，江黎不由得往前傾了幾分，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江黎直勾勾地望着顧清瀾，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

顧清瀾身體僵住，明明輕輕一扯就可以擺脫江黎的束縛，但他卻一動不動，任由江黎折騰。

“一時半會，我确實有很多東西理不清楚。”

江黎的眼睛很漂亮，好像含着一汪春水似的，他似乎有天生勾人的能力，引得顧清瀾的視線無法挪開。

顧清瀾應了一聲，眼神一直落在江黎身上，就連自己也不清楚他剛才說了什麽話。

江黎早就習慣了顧清瀾的少言寡語，好心情一點沒有因為冷淡的回複受到影響，他語氣輕快，聲音清脆，“不過有一點我記得很清楚，我現在可不止18歲了！”

顧清瀾不明所以，他錯開和江黎對視的目光，眼神下滑落在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上。

阿黎的手看起來很軟，微微用力拉着他的衣角。

顧清瀾的指尖動了動，最後還是忍住了想要捉住這只手的沖動。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顧清瀾走神得太過明顯，江黎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腦袋，強行讓人擡起頭來和自己對視。

江黎捏住了顧清瀾的臉頰，一副得意的模樣宣告道——

“快來，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