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沉溺

沉溺

姬雪的身高大約一米七, 敖熾長着張充滿少年氣的臉，實際上卻比姬雪還要高一個頭。

于是即使姬雪站直了身子、伸直了雙手，被她托着腋下舉起的敖熾也僅僅腳後跟離地, 腳尖還點在地上。

敖熾無言地看着姬雪，不明白她此舉的意義。

殊不知在認知錯誤的姬雪的意識裏, 他根本沒有這麽長，而是一只和她腦袋一樣大的小貓咪。

做完充滿儀式感的宣言後，姬雪就把敖熾放了下來。

她看到貓貓胸膛處的傷已奇跡般飛速愈合，但外傷的消失并不代表着內傷痊愈，于是問道：“小紅, 你感覺怎麽樣？心髒還疼嗎？”

舍掉一條命後，敖熾的身體也會恢複如初, 但為了讓姬雪心疼, 他還是點點頭。

“我不會醫術, 我們得找大夫。”姬雪道。

“不必擔心。”敖熾的眼睫微顫, 他垂眸看着姬雪, “我會自愈，只是需要些時間。”

“倒是你, 阿雪。魔界的靈氣接近于無，會讓你難受嗎？”

“會餓。”

姬雪即答。

辟谷的原理便是吸收天地靈氣，以此化為自身的能量。沒有靈氣，就必須吃東西了。

敖熾沒想到姬雪的第一反應是這個。

身處魔氣滿溢的地界而不能使用靈力, 不是該先擔憂是否身體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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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感到有些好笑, 眉眼微彎，道：“我的儲物戒裏存有許多食材, 我做給你吃。”

姬雪的眼睛微微睜大：“小紅，你居然會做飯, 真厲害。”

敖熾：“……”

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引發的誇張贊譽，真是久違了。

似乎回到了姬雪腦子剛剛壞掉的時候。

那時，敖熾只覺得姬雪是在拐着彎嘲諷他愚笨無能，連他會說話、洗澡都讓人驚訝。

如今，他心中卻生出不同的滋味來。

因為他發現……姬雪是真心在誇他。

雖然她誇人的時候，看起來仍舊是冷冰冰的，但神态中有許多細微的變化，琥珀色的眼眸會微微圓睜，語調也輕輕上揚，透着一點驚訝、一點歡喜。

“我什麽都會。”在這樣的誇贊中，敖熾忍不住顯擺起來。

末了，他又開始賣乖，“只要阿雪喜歡。”

“那我們就在這休息一會兒，恢複體力吧。”姬雪毫不忸怩提出要求，“小紅，你會烤魚嗎？”

貓貓對料理魚應該很擅長吧？

“我們一起吃。”

“嗯。”敖熾給自己和姬雪各施了一個除塵決，才從儲物戒裏拿出廚具來。

來自科技世界的姬雪并不擅長做飯，也不喜歡做飯。

食物對她而言只是維持身體能量的必需品，她大多時候都吃速食，需要自己烹饪時通常煮熟就好。

但她并不排斥好吃的。

因此，有別人能下廚，她絕不插手。

将一片花叢清理掉後，敖熾開始在空地上烤魚。火焰從他指尖跳出，燒起木炭。

“小紅，你是不是能做到徒手烤魚？比如把魚在手中握熟。”姬雪觀察着敖熾的動作，她蹲在一旁，好奇道。

“……可以，只是要放調料，會弄髒手。”

“如果阿雪想看的話，我也可以表演。”

“為什麽改叫我阿雪了？”姬雪的目光追随着從魚身上滑落的金色香油，一邊咽口水一邊問。

她忽然發覺，敖熾已經很久沒有直呼她的全名了。

而且，敖熾念這個稱呼的頻率很高，好像不斷刻意強調似的。

“我聽到顧白這麽叫你。”敖熾握着竹簽的手倏然收緊，“這樣叫你，會讓你不開心嗎？”

仙命後來也是這樣叫她的。

他是魔，便不行嗎？

姬雪咬下魚肉的動作微頓。

顧白是誰？

姬雪反應了兩秒，才想起那人是自己的便宜未婚夫。

“沒有不開心，只是有點奇怪。”

“我多叫叫，習慣了就不奇怪了。”敖熾微笑。

不一會兒，四條魚就徹底烤好了，魚身上劃下了漂亮的刀花，魚皮微微卷起，落着微紅的香料，露出的魚肉烤得金黃。

接過敖熾遞過來的魚，姬雪一口咬下去，內裏雪白的魚肉就被撕出來，入口彈牙，鮮嫩美味。

“很好吃。小紅，你好厲害。”

敖熾：“……嗯。”

他耳根泛起紅色。

誇得太頻繁了。

說完這一句後，姬雪就開始認認真真吃魚，她吃東西的時候很安靜，也很細致，對食物露出了格外鄭重的态度。

這番模樣，這讓下廚的敖熾感到了奇妙的愉悅。

而在姬雪眼裏，貓貓也在非常乖巧地吃東西，動作可愛。

見姬雪吃完了一條魚，貓貓就給她遞過了第二條，又從儲物戒裏又拿出了一瓶葡萄釀，以免她口渴。

明明她是主人，也說了要養貓，可是如今貓貓不僅會照顧自己還會照顧她。

姬雪心中感慨，世界上哪裏再找這樣聰明乖巧又能幹的小貓。

吃飽喝足後，姬雪和敖熾在火堆邊并肩坐着，姬雪看了看遠處一動不動夕陽，低聲道：“小紅，拿回了力量的你，是不是随時都可以打開魔界和凡界的界門？”

“嗯。”

“我要打敗天帝，還有她背後的整個天庭。”姬雪以極平靜的語調說出了驚世駭俗之語。

“為此，我要在魔界變得更強。”姬雪轉過頭來，看向敖熾。

“小紅，你願意和我一起大鬧天宮嗎？”

“如果你不願意，在幫我打開界門後，就留在魔界吧。天帝沒有辦法幹涉此處，你會很安全。”

夕陽照在姬雪的臉上，她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塊剔透又清澈的寶石，透着堅定的、毫無迷惘的力量。

“我願意。”敖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雙眸子吸引，近乎沉溺其中，無法抽出。

“我說過，你若謀反，我便追随。”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姬雪眼角微彎，“那從今天開始，我們也是同袍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敖熾微愣。

他當了五百年的天門将軍，擁有過很多盟友與部下。

可一年前，他被剝奪了這份榮耀，也一夕之間與往日戰友反目成仇。

沒想到在這流放罪人的魔界，他還能再度聽到這個詞。

此時與彼時，又有了無數不同的滋味。

沒等敖熾想清楚心中複雜的情緒到底是什麽，姬雪就再度開口了：“魔界似乎沒有夜晚。剛剛墜落的時候，我看到西方有城池，我們往那邊走吧。”

“好。”敖熾收斂了心神，他從儲物戒中拿出兩套衣服，一青白交錯如昙花，一赤金相間如紅蓮。

“我們的衣服都破了，換上新的吧。”

“這也是你自己裁制的嗎？”姬雪沒有忘記敖熾送她第一套衣服時說的話。

“不是。”這一次，敖熾不再選擇說謊，“涿州情勢危急，我只好先購置了數十套。”

“今後我親手給你做衣服。”

說罷，又一件法寶被敖熾從儲物戒中拿出，眨眼間，一艘八翼小船就穩穩漂浮于兩人身前。

“乘着它去吧。魔界人人張揚，我們也不必收斂。”敖熾笑得放肆。

“小紅，你來過魔界？”

“并未。只是和一些魔有過交談。”

敖熾牽起姬雪的手，帶她躍上船去，待姬雪站穩後，他就極有分寸地放開了她的手，裝出一副沒有任何小心思的模樣。

船有一棟小屋的大小，載着兩人往西方的城池疾馳而去。

越是靠近，姬雪就看到了越多地面的構築。

從高空之中遠眺，竟能看到十道城牆，圍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圓，越往裏，城牆越高，到最中央，那城牆就高聳成沖天的巨塔。

“鎮魔塔。”敖熾望着那漆黑的高塔，雙眼微眯，“聽聞，只要登上那座塔的塔頂，就能成為魔界的主人，令萬魔服從。”

“如果是真的，我要登塔。”姬雪道。

“奉陪到底。”敖熾低笑起來。

但能在塔頂站到最後的，會是他，而不是姬雪。

敖熾在心中補充。

當小船飛到第一道城牆的上空，不知誰人構建的結界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嘗試一個時辰都不能突破結界後，敖熾放棄了。

“不愧為天帝淵所不能幹涉之地。”敖熾撇撇嘴，“魔界果然存在很多奇怪的規則。t”

“阿雪，我們先下去吧。”

姬雪沒有異議。

随着小船的降落，城牆的全貌漸漸展現在兩人面前。

這是一道斑駁漆黑的城牆，上面繪制着複雜的紋路。

若是仔細觀察片刻，便能發現紋路正緩緩變換流動，而無數的人形在紋路中若隐若現。

是誰被關在牆中？哀嚎、怒罵、祈求……無數的聲音從城牆上傳來，充滿了強烈的漆黑情緒，如同地獄的慘叫。

靠近地面的一百米處，一道巨大的門映入兩人的視野。

那是一個巨大的直徑百米的人頭，青面獠牙，血口大張，口中含着朱紅鎏金大門。

人頭上戴着黑帽，帽上的皤寫着一個慘白大字——“判”。

上一次看到這種形象，是在描寫幽冥故事的話本中。

青面判官，司掌萬鬼生前諸事，裁斷罪業。

越來越多的線索堆積，姬雪不得不開始思索，魔界和冥界，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個奇幻的世界中有仙、人、妖、魔，唯獨沒有鬼，真的合理嗎？

沒等姬雪想出個所以然，小船就落了地。

搭着敖熾的手下了船後，姬雪的腳邊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

她低頭，就見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抱住了她的大腿。

小孩渾身是傷，滿眼淚水，看着她大喊道：“娘親，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姬雪：？

敖熾：“……”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群彪形大漢在姬雪前方幾丈處立住，将三人和小船團團圍住。

“你們就是這小鬼的雙親？”領頭的大漢手中冒出魔氣，他怒吼道，“替她還債，否則，就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