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滅門

滅門

當小岳想要調動力量迎擊敖熾, 就發現段婆婆被完全關在了隔斷天地的結界中。

段婆婆和鎮魔塔的聯系發自法則，這樣的隔斷不可能長久，最多一個時辰。但這一個時辰, 對沒了力量供給的小岳而言也足夠危險。

紅蓮烈火之中，敖熾的神色陰沉。他勢必要在這一個時辰內祓除小岳, 這樣一來，這小鬼就再也不能阻撓他，他也不必擔心姬雪将他抛下了。

女孩周身浮現出白霧，她氣憤道：“魔頭，我就知道你絕不可能向善。既然你執意撕破一切, 就別怪我将阿雪從你身邊帶走。”

“不許叫她的名字。”敖熾冷笑道，“你不配。”

金色的結界在兩人所在的山頭設下, 将兩人的打鬥遮擋起來。

另一邊, 泉眼之中, 姬雪眼前幻化出水做的亭臺樓閣, 她眨了眨眼, 感到視野變低，低頭一看, 原來自己成了小孩子。

她被鬼童蝶帶入了他們的回憶中。

陽春三月，水漲花開，孩童們在河邊踏春放風筝。

這是個與世隔絕的水鄉，霭霭雲霧在山間漂浮, 群山将谷地平原圍繞, 河流小溪呈網狀将大地分隔。

姬雪被一個孩子拉着跑，她想保持自己的心緒獨立, 而孩童們的情緒卻透過幻境，将她感染。

她與他們記憶共通, 情感相合，立刻就明白，這是一個龐大的修仙家族，秦氏。

他們遺世獨立，不與凡人一同生活，以結界圍山攬河，自給自足。

一座小院靜立于水邊，孩童們敲響門扉，不一會兒，一個老頭就來開了門。

他樣子很兇，語氣也相當不善：“小娃娃們，找我又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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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境爺爺，風筝又壞了。”孩子們将幾面木骨風筝遞上前，“能幫我們修修嗎？”

“或者重新做幾個。”一個更小些的孩子從人群後冒出來，笑嘻嘻道。

“臭小子們。”曉境道人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擡手，似乎想趕他們走，空中卻落下了幾滴雨。

“罷了，淋濕受了寒，你們爹媽還得來找我晦氣。”曉境不情不願地将門打得更開了些，“都進來。”

孩童們歡呼着跑進去了。

曉境道人的院子裏有三間木屋，其中一件擺滿了金石、木材和各色工具，是他用以鍛造法寶的地方。

可窗外春雨淅淅瀝瀝落下，原本擺着貴重法寶的桌子被清空，幾只顏色鮮豔的大風筝霸占了全部地方。

一做起木工來，曉境就沉默了下去，他神色嚴肅，盯着風筝的樣子就像盯着價值連城的精密法寶。

鍛造屋內的東西小孩們都看不懂，他們看了一會熱鬧，就橫七豎八地攤在竹木地板上睡着了。

瘋玩了一天，饒是精力最旺盛的小孩也會累。

再加上屋內點着曉境常用的安神香，天氣溫暖微涼，雨聲淅瀝，正适合小憩。

聽到耳邊沒了聲，曉境終于擡起頭來。他嘆了口氣，從另一間屋內抱來幾席薄被，蓋到孩童們身上。

粗糙如枯木的手輕輕摸了摸小孩們柔軟的臉，片刻後就收了回去，重新投入刀與木之中。

等小孩們醒過來的時候，幾只嶄新的風筝已經做好了，有燕子狀的，有半傘狀的，還有各種各類動物的化形，圓眼大睜，爪牙柔鈍，憨态可掬。

“曉境爺爺，怎麽還有魚啊。”最初提出要新風筝的那小孩笑道，“魚兒在水中游，不在天上飛呢。”

“誰說魚不能飛？”曉境道人一拍桌子，氣呼呼道，“小娃娃，沒聽過鲲鵬的故事麽？”

“沒有，曉境爺爺，快說快說。”

群童擁簇在老頭身邊，仰起頭眼巴巴地看他。

曉境：“……”

“我老了，記不清故事了。”

“你明明記得！方才這麽理直氣壯，就算小娃娃也是不好騙的！”群童鬧起來。

曉境道人被他們吵得沒辦法，終于一臉郁悶地說起來。

傳說，天上神仙的居所旁，潔白無盡的雲海之中，游動着身軀比太陽還大的鲲鵬，它的身軀長幾萬裏，一根羽毛比山還高，展開的雙翅也寬幾萬裏，能帶它去世上的任何地方。

三界的壯麗山河，不過是它眼中的一隅，三界之外，是更為璀璨的星河。

孩童們一臉神往：“好厲害啊，它這麽大，是不是能輕輕松松地越過我們的山門？”

“這是自然。”曉境摸着胡須道。

“曉境爺爺，你見過鲲鵬嗎？”

“神話中的東西，我怎麽可能見過？”曉境哼了一聲，“要是見了，我便不在這兒，而是飛升成神仙了。”

“那……曉境爺爺，你看過山門外的景象嗎？”一女孩小心翼翼道。

曉境動作一頓，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可怕起來。

“小娃娃，這話跟我這将死的老頭說便罷了，要是被你爹娘聽到，你可吃不了兜子走。”

有女孩開了頭，十幾個孩子都躁動不安起來。

“為什麽？曉境爺爺，為什麽我們不能出去玩？”

“秦氏的土地比凡人的尋常城邦還要大三倍，不夠你們玩兒麽？”曉境搖搖頭，“這是秦氏自古以來的規矩，你們修了仙，便是以人之軀叩問天道，必須經受歷練。”

“要獲得比凡人更多的力量，就必須付出代價。秦氏隐居山林，便是不想沾染塵世因果。不斷塵緣，絕無可能飛升。”

“可是……可是，兩千年來，都無人飛升。”一孩童忍不住掉了眼淚，“爹爹媽媽都做不到的事，我們要怎麽做呀。”

“曉境爺爺，你不也被困在這兒一輩子了麽？”

“與其求仙，不如當凡人快活！”

“胡鬧！”曉境大喝道，“你們爹媽要你們求仙，是為了你們好。生老病死，為人不可逃脫之苦，唯有成仙，才能不老不死不痛，才能脫離苦海啊！”

他的聲音太大，孩童們都被吼得不敢吱聲，怯生生看着他。

見狀，曉境一梗，他長長嘆了口氣，伸出手挨個摸了摸孩童們的頭。

“可以做到。”曉境蒼老的眼裏是執着的光，“我就用這把老骨頭做給你們看。”

“等成仙，你們便都是那雲中的鲲鵬了，屆時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就算是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山，都随你們去。”曉境收回手，把嶄新的風筝遞給他們。

“到時候，老頭我就做鲲鵬那麽大的風筝送給你們。”

“真的嗎？”聽到這裏，孩童們原本暗淡下去的眼裏都迸發出光來，“比山還大的風筝？”

“笨！曉境爺爺說有幾萬裏長，那一定比天還大！”

孩童們不懂什麽生老病死之苦，不懂為何要用一輩子的不自由換飛升，更不懂三仙山的高華，他們只關心有什麽好玩的東西，能讓他們在練功之餘歡笑。

“曉境爺爺，你不會騙我們吧？”

“老頭我從不騙人。”曉境又瞪起眼來，“你這是污蔑！”

暮色降下，河邊的木屋送走了叽叽喳喳的孩童，只留常伴老者的寂靜。

一月之後，那木屋卻在水霧充盈的河邊燒毀了。

縱火的，便是它最後的訪客，這群帶走幾只漂亮的大風筝的孩童。

他們神色憤慨，眼中都是天真又直白的憎恨。

半月前，秦氏召開宗族集會，将曉境道人推到宗祠中央，族長大罵他違背祖訓，罔顧人倫，修習邪術，竟意欲以血祭之術飛升。

那邪陣之中，寫滿了整個秦氏族譜，唯獨沒有曉境道人的名字。

念在曉境道人千年來護佑秦氏免于危難數次，功德深厚，并且邪術并未得逞，秦氏族長将他押回居所，廢去他一身修為，判他永世禁足，從此不得入仙途，直至孤獨終老，踏入黃泉。

秦氏一族有千人之多，曉境道人名為秦曉，是嫡系長老，雖偏居河畔，但平日能與他往來的，都是嫡系子孫。

這些孩童各個都是族中的天之驕子，雖然幼稚無知，卻很有地位。他們平日頗受曉境道人關愛，就算看到族長擺出證據，他們也并不相信。

可當他們偷偷潛入曉境道人的居所，問他是不是被冤枉，噬魂陣卻在他們腳下展開。

若是發現門禁被觸動的秦氏族長晚來一步，這十幾個孩童就要被曉境道人奪了命。

然而，就算被及時救下，那些曉境道人放出來咬他們的妖獸，也在孩童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t失望與恨意。

因為曾經這麽喜歡曉境，所以加倍地讨厭他。

半月來，他們跑到小院的結界邊大罵曉境道人，曉境道人也在門內回罵他們。

“從前願幫你們做些小玩具，都是看在你們爹媽是族中掌事人的份上。”曉境道人語調譏諷，“你們這些蠢材、臭小鬼，愚笨無知，我一個都瞧不起。”

“早在你們數次不要臉地來打擾我修煉時，我就籌謀着将你們殺了。”曉境道人陰森地笑起來。

“真以為自己是什麽讨人喜歡的寶玉嗎？不，你們的衣服裏都是泥裏牛糞的味道，臭氣熏天！”

“有本事隔着牆罵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怎麽沒膽量将這院子燒了？你們都是只敢躲在陰溝裏罵人的膽小鬼！”

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的孩童們哪裏受過這般謾罵，不知是誰先提起的，他們心中逐漸産生了懲罰曉境道人的念頭。

他們不敢？他們怎麽不敢，誰都不是膽小鬼！

于是一日的黃昏，嗆人的煙味從河邊的小院旁升起。一主修馭火的小孩攏着火舌喊道：“妖道！你放妖獸咬我們，這是回敬你的！”

他們期待着曉境道人的反應，等着他求饒，讓他們滅了火。

可當火勢愈來愈大，直至失控，曉境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沒人知道為什麽一個十歲小兒的火能燒穿秦氏族長設下的結界。

當衆人趕來時，河邊只剩化為灰燼的一地焦黑廢墟，和失了魂般臉色慘白的衆孩童。

族長神色冷肅地踏進廢墟，從泥中撿起了幾截枯焦的骨頭。

縱火的孩童沒有被責罰，族長寬宏大量地饒恕了他們，他說，一報還一報，情有可原。

可衆孩童沒有因逃過了懲罰而開心，他們個個都沉郁下來。

又過了一月，當血色的陣法在他們腳下展開，所有人都愣住了。

族長站在宗祠的頂部，微笑着看衆人緩緩幹癟下去的軀體。

原來，真正使用邪術的是他，而曉境道人不過是替罪羊。

孩童們的魂魄離體後，飄于空中不散，他們看到族長的境界飛速提升，空中風起雲湧，降下雷劫。

那狂笑了一炷香的男人在九雷轟頂中漸漸笑不出來了。

他飛升失敗，瞬間化為了齑粉。

自此，秦氏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