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寂寞

寂寞

姬雪側身躲過劍尖的鋒芒, 熾熱蓮火燎過她身前，将她的一縷長發灼燒殆盡。

敖熾的眸中倒映出姬雪的身影，好似要用無邊欲念将她吞噬。

這是一場真正的殊死搏鬥。冰與火相交, 在血池地獄上空撞開一片刺目的金光。

直到姬雪的鮮血濺到敖熾臉上，他的神魂之中也傳來魔蠱反噬的劇烈疼痛, 敖熾的理智才漸漸回籠。

在他猶豫停滞的片刻，姬雪手中的骨刀已穿過他的咽喉。

這樣的傷是不足以殺死他的，更何況骨刀本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敖熾笑起來，他扔掉了紅蓮劍，任由姬雪将他的身軀貫穿。

不再抵抗後, 敖熾被從上擲下的長劍往地面釘去，如同帶着寒霜的長尾墜落的流星。

地面被砸出深坑, 姬雪面上是無情的殺意, 她不依不饒地壓到敖熾身上, 将插在他腹部的斷天劍拔出, 又欲再刺。

就在這時, 姬雪的動作頓住了。

因為她再也感受不到來自他者的殺意，被她拿劍指着的人靜靜望着她, 任她宰割。

獵物已無法再反抗，下一步便可以進食了。姬雪俯下身，咬上了敖熾修長而溫熱的脖頸。

鮮血漫出，沾染上她的唇舌, 姬雪吞咽掉發燙的血, 扣着敖熾後頸的手指繃緊。

當欲望終于得到滿足，姬雪眼中的迷離執念也漸漸散去。

敖熾一動不動, 任她動作，一炷香後, 察覺到姬雪的身體放松下來，敖熾才緩緩伸出手，環住姬雪的腰，抱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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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你還好嗎？”他的聲音低啞。

“嗯。”姬雪悶悶的聲音從敖熾的胸膛間傳來，“對不起，小紅，我把你給弄傷了。”

“不要緊。它們很快就會愈合。”敖熾微笑起來，他擡起手，撫了撫姬雪披散的長發，“幸好……”

幸好我沒有吃了你。

若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姬雪會被化龍的他吞進肚子裏。

兩人躺在地上，靜靜地依偎許久，待到身上的血都不再淌下，才從焦土中爬起。

經過他們沒日沒夜的搏殺，山谷之中的蟲蛇魔獸都已被盡數殺死，将不再流動的河流徹底染紅。

過于濃稠的鮮血于河床中凝滞，可怖又令人作嘔，是真正的血池地獄。

當他們踏着鮮血回到白玉石階下，曉境道人已經坐在那等着了。

“師父，我已讓山谷中的河水不再流動。”姬雪仰頭看向曉境道人，“可以出師了嗎？”

“走吧。”曉境道人将一儲物戒扔給姬雪，“別再回來。”

姬雪接過儲物戒，并未立即離開，她注視着曉境道人的眼睛問道：“師父，你有沒有什麽想見的人？我帶你去。”

曉境道人瞪她一眼：“鬼能有什麽想見的人？”他擺擺手，“走走走。”

姬雪凝望了他一會兒，随後點點頭，拉着敖熾轉過身：“小紅，我們去找小岳和尹秀姨娘她們吧。”

“好。”

找到尹秀和白玄的時候，兩人正大打出手。

當他們走到近前，白玄恰好被擊飛。

“師姐，我知道，你一直恨我。”白玄慘笑着道，“可我真的從未想過害你……”

“我恨你？”尹秀赤着眼揮劍，“我更恨我自己。別躺在地上，站起來，拔劍！當年我殺了你，這次輪到你來殺我了。”

“白玄，你不也恨着我麽？”

白玄咬着牙，搖搖晃晃地拄着劍半跪而起。

“是了……我也恨你啊，恨你不願信我，将我關在地獄中百年。”白玄流着淚擡頭，“師姐，你要我如何原諒這一切？”

“我多想抱抱你，可每當靠近你，我便不由自主地思考，如何刺破你的魂魄。”白玄的神色也變得可怖起來。

白霧在兩人身邊萦繞，戰況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一柄寒冰鑄成的劍劃開凜冽劍光，将纏繞在兩人身後的血線斬斷。

血霧飛揚間，兩人均是一愣。

恨意與瘋狂漸漸從她們眼中褪去。

“你們不要再打啦。”姬雪走到她們當中，将兩人分開，“這樣是打不死人的。”

因為你們都已死去。

白玄和尹秀如夢初醒，她們看着姬雪平靜的面龐，都生出些許尴尬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臉去，掩飾般拉了拉袖子，将幻化出的劍收回。

啊，發瘋被小孩瞧見了。

好丢人。

“尹秀姨娘，白玄師父，你們有看見小岳嗎？”姬雪問道。

兩人搖搖頭。

姬雪思索了一下。

或許，小岳在那個地方。

她似乎很喜歡鬼童蝶。

一行人跟着姬雪逆流而上，不到一刻就趕到了河流的發源地。

依着與姬雪的約定，鬼童蝶們已将此處的活水停了。

姬雪躍上山壁，踏入山洞之中，就見女孩坐在寒潭邊，翹着腿玩水，仰頭靜靜看着紛飛的蝴蝶。

她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哀傷和寂寞。

段婆婆在她身後不遠處靠着山壁閉目休憩。

“小岳？”姬雪走過去，“你在這裏幹什麽？”

聽到聲音，小岳轉過頭來，空靈的目光望向姬雪。

“阿雪姐姐，你來啦。”小岳從水中站起，跑過來拉住姬雪的手，咯咯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我在看這些蝴蝶。”小岳帶着姬雪走入紛飛的藍色熒光中，“阿雪姐姐，你知道嗎？鬼童蝶只是執念的化身，當它t們達成夙願，就會從天地間消散了。”

“可是，它們就是為了完成執念而生的。”

“從它們誕生的第一刻起，就不斷往自己消亡的終點奔去。”

“所以我來看看它們。看它們最後一眼。”

姬雪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岳的頭，低聲道：“嗯。只要你記得它們，它們就不會了無痕跡。”

“是這樣嗎？”小岳用腦袋蹭了蹭姬雪的手，“阿雪姐姐，你也會……”

你也會記得我嗎？

小岳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你們想完成執念嗎？”姬雪将目光從小岳身上移開，看向鬼童蝶。

紛飛的蝴蝶更雀躍地飛舞起來。

“我知道了。”姬雪點點頭。

“抱歉，我必須送走你們。”姬雪的目光沉靜，“我也有必須完成的事。”

小岳握緊了姬雪的手。

“小岳，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姬雪嘆息道。

“嗯。我不會看錯人。阿雪姐姐是最可靠的人，一定會完成最初的約定。你可是我的希望呀。”

“即使我做出的決定會讓你傷心，我也是你的希望麽？”姬雪眼睫微顫。

“我不會傷心啦。”小岳揚起笑臉，把姬雪向外拉，“這也是我想要的。”

當踏出洞口的那一刻，姬雪轉過身，看了一眼。

她看到那些孩子的執念化身，眼巴巴地注視這她。

第二眼，他們就又化為了不會說話的蝴蝶。

衆人再度集合，姬雪道：“我還有一件想要完成的事，大家可以幫我一個忙麽？”

自然無人反對。

商量好後，幾人便又踏入了血池地獄周邊的枯焦山林中。

三日之後。

白玉石階的頂部，曉境道人垂眸看着流血的大地，眸中是幹枯的死寂。

姬雪一行人想必已離開了血池地獄。

憶起姬雪臨行前與他說的話，老人長嘆一聲。

愛恨癡嗔，無法輕易忘卻。血海深仇，難盼自愈之日。

想見的人？

他早已無顏去見。

帶着血意的長風刮過，曉境道人緩緩閉目，就要再次入定，等待下一個尋訪之人。

忽然，頭頂響起了悠長的吟聲，莊嚴而蒼茫。

曉境道人一愣，睜眼擡頭看去。

這一看，便讓他定在原地。

只見一只占據了半個天空的巨大風筝飛于高山之上，它似魚而非魚，似龍而非龍，一對比河流更長的雙翅在雲中扇動，帶起翻湧的氣流。

夕陽血色的光輝被風筝擋去大半，在山川與河流之中投下大片的陰影。風筝巨獸身上繪着紅金鱗片，仔細一看，那卻不是顏料，而是燃燒的金線與烈火。

曉境的衣袍與胡須都被吹得翻動，他的瞳孔放大，溢滿了不可置信。

這是……鲲鵬？

鲲鵬狀的風筝，曾經只存在于他那再也無法兌現的承諾裏。

難道……那些孩子，還活着麽？

是誰在托着風筝飛行？

曉境道人幹枯的嘴唇顫抖，他往雲上飛去。

山谷之中，藍色的蝴蝶從河流的源泉處飛出。

鬼童蝶們撲閃着翅膀往天上飛去。

它們心神激蕩。

這是曉境爺爺和他們說過的鲲鵬風筝。

是曉境爺爺在找他們麽？

曉境爺爺原諒了他們麽？

高空的長風之中，敖熾化為龍身，将鲲鵬的骨架穿在自己身上，馱着它前行，凡界有人舞獅，此時卻是龍來舞鲲鵬。

抱着劍的姬雪坐在巨龍的頭頂，聚精會神地感受風的流動，為它指引方向。尹秀、白玄分別在鲲鵬的兩翼邊，引導翅膀扇動，而小岳和段婆婆則在鲲鵬的尾部，控制整只風筝的骨架不散。

這是他們齊心協力，花了整整三日才做好的。

藍色的鬼童蝶和曉境道人都飛到了鲲鵬的風筝邊，在巨獸投下的陰影中，他們看到了彼此。

曉境睜大的眼眸中，藍色的蝴蝶朝他湧來，撲到他身上。

剎那間，它們化為了一個個孩童。

“你們還是死了啊……”曉境道人流下淚來，“對不起，爺爺沒來得及救你們。”

“曉境爺爺，你說要來救我們？當時你沒死麽？不……你不怪我們麽？”

“傻孩子，我是金蟬脫殼，故意激怒你們，好假死離開。”曉境流着淚嘆息，“我原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回去救你們，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衆鬼面面相觑，明白了一切。

孩童們笑起來。

“曉境爺爺，你不怪我們就好。我們只是……想看看你。”

話音落下，藍色的蝴蝶便在長風中化為了晶瑩的粉末，消弭于鲲鵬風筝的骨架之中。

曉境道人仰頭看向鲲鵬之中的巨龍。

“多謝。”曉境道人緩緩閉眼，他的身軀也變得模糊。

他的執念，也不過是看一看那些孩子們而已。

一縷白煙從曉境道人空掉的衣袍中逸出，飛過長空，纏繞上姬雪手中那枚曉境道人給她的儲物戒。

儲物戒瞬間變了形狀，化為一漆黑的羅盤，指向群山深處。

一開始，曉境道人給姬雪的墨玉是假的。

此刻指針的所向，才是此世半數墨玉碎片的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