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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他下了朝趕來, 頭戴高冠,身上還穿着赤色的深袍,尊貴氣勢不言而喻。

餘窈擡起頭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只看了一眼就将體內的勇氣全都耗盡, 他真的是掌握天下人生殺予奪, 令人望而生畏的陛下。

哪怕他站在自己的面前,秾麗俊美的一張臉挂着生動的驚怒, 可在餘窈的心中, 一切如此荒誕,他也變成了陌生的,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餘窈此時此刻真的十分平靜, 她的小臉雖然有一些發白, 可看他的眼睛依舊是清澈見底的, 沒有淚水也沒有慌張。

“七天過去了, 郎君的頭疾好些了嗎?”她的語調是又輕又軟的, 聲音也含着關心。

因為她的這句話,蕭焱緊繃着的臉頰微微放松,怒氣開始消減,肉眼可見地, 整個人不像方才那般可怕。

“嗯,”他從鼻間逸出一聲輕哼,“你制的藥香效果不錯, 我這幾天感覺都還可以。”

話罷,他便以為餘窈已經接受他的新身份了,從胸腔裏吐出一口氣, 欲伸手去攬她。

“郎君和我說過,只有醫治好了陛下的頭疾就能得到一個獎賞。陛下就是郎君, 郎君就是陛下,那個獎賞我…民女現在可以提了嗎?”餘窈下意識地避開他的手,不小心踩到一個有些大的水窪中,瞬間水珠濺到她的臉頰、鼻梁還有眼皮上。

她知道自己的模樣狼狽,窘迫地往後直退兩步,讪讪一笑,“民女沒學過,這個時候是不是要向陛下行禮,對,我該跪下來的。”

喃喃說着,少女曲着腿真的想要跪下來,只是地面濕漉漉的,又有積水,她在猶豫着該跪在哪裏。

“……不需要!”蕭焱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噴薄欲出的戾氣硬生生又被他壓了回去,他舍不得對這般拘謹無措的小可憐發脾氣。

“你想要什麽?說出來,朕一定滿足你,地位抑或是權勢都可以。”

蕭焱的語氣慢慢放輕,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緊了人,仿若深潭,要把她吸進去。

餘窈對上了他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就連他邁步往前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都沒發現。

然而也只是一瞬,她清醒過來。

“民女的确有一個請求想要陛下您答應,陛下的頭疾已經好轉了,可以允準民女立女戶日後招贅嗎?民女深覺父母親血脈淡薄,有意延續。”

餘窈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誠懇一些,她也終于瞅準了一塊不那麽濕的地面,老老實實跪了下來。

從前她知道他不是未婚夫傅世子時,還敢和他大聲表達自己的委屈難受,哭的稀裏嘩啦,硬氣地看到人就跑,裝作不認識。

但是現在,他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啊,餘窈不敢與他抗辯也不說她的難過,只是卑微地,委婉地,請求他給自己一個賞賜。

讓她立女戶,安靜地獨自生活在京城的一個角落裏。

理由也很充分動人,她的父母親都不在了,她要為他們延續血脈。

餘窈不懂面見天子應該用何種禮儀,不過她想最恭敬的姿态不會有錯,所以跪下後,她又盡可能放平放低身體,還要把腦袋觸到地面。

反正她的臉上早就被濺上水珠,衣裙也髒兮兮的,也不在乎這一點污漬了。

不遠處,眼睜睜看到這一幕的人無不屏緊了呼吸。

綠枝已經淚流滿面,她不懂為什麽會變成這個場面,娘子不過是想好好地生活,一切的期望卻總在她最高興的時候落空。

怪還怪不得,又要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承認是她自己癡心妄想不自量力。

很長時間,餘窈沒有聽到一句回應,她抿着唇又小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一點也不高,念在她用心醫治陛下頭疾的份兒上,請陛下允準她立女戶開一家香料鋪子,她一定會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每日都為陛下祈福,希望他長命百歲福壽綿延。

蕭焱靜靜地聽着她的每一句話,額頭越來越清晰的青筋代表了他的反應。

她甚至沒有問一句分開的這幾天他在做什麽,也不提她描繪過的美好場景,就只是在一遍一遍地說立女戶。

他告訴她不需要,她仍舊誠惶誠恐地跪他,看起來多麽卑微怯弱,實際上她多厲害多勇敢啊,輕而易舉就打碎他的防線,表明絕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态度。

沒有人能看出來,明明居高臨下氣勢淩人的是他,可實際上占據上風的人卻是她。

“我說過一次了,你在做夢!”蕭焱也重複了一遍自己說過的話,不同的是,他的神色漠然,平淡。

“為什麽不可以呢?陛下金口玉言,許諾過民女,凡有所言必有所應。”餘窈失望不已,吸了吸鼻子。

“很簡單,因為你是我的啊,我得把你接進宮,你很快就知道了。”

蕭焱揚着薄唇輕輕地低低地笑,一只手将快要伏到地面的人拎了起來,他以一種強硬不可抗拒的姿态扣着人上了銮車。

天子的銮車,內外都精美高貴,每一個細節都彰顯着精湛的技藝,即便是腳下也鋪着由域外小國貢上的龍紋錦帛。

餘窈被抓進去的時候就像是一只髒兮兮的瘦弱貍貓,與這駕尊貴的銮車格格不入,兩匹暗紅色的駿馬都比她幹淨的多。

她掙紮着想逃離,可一只手就能按的她動彈不得。

她拼命想縮到一旁的角落,可那只手就非得抓着她的腰讓她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他的身邊。

“陛下,您放過民女吧,民女身上都是污水,很髒的。”

“陛下,民女還要去醫館,求求您,讓民女下去吧。”

“陛下,這不是去民女家裏的路,民女只想回家,只想回自己的家。”

“陛下……”

無論餘窈如何掙紮使勁,又是如何低聲下氣的請求,最後直到小聲地嗚咽起來,蕭焱都沒有理會她。

他身上的衣袍也變髒了,懷裏扣着的人更髒,放在平日,他萬萬是無法忍受的。

可現在,他雙眸漆黑,長眉如刀,略帶狂熱地盯着越來越近的皇宮,只想着一件事,他得讓她深刻地記得,她除了他別無選擇。

建章宮就是為她準備好的牢籠,無論她願不願意,餘生就只能待在那裏了。

“真可憐啊,選都沒得選。”他在心中不停地呢喃,眼睛卻越來越亮,扣着少女的手臂也越縮越緊。

他怎麽會給她機會選擇離開他呢?從前他年幼的時候不懂,現在不同了,他懂得如何将人困住,也有這個能力了。

透過整齊的珠簾,巍峨高大的皇城一點點顯露在餘窈的面前,她再也維持不住一開始的平靜,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要離開銮車。

餘窈的心中生出一股可怕的感覺,這座皇城太大太深也太高了,她一旦進去也就再也出不來了。曾經她見到青州城的褚家占據了兩條街道就覺得不可思議了,可眼前的龐然大物是十個褚家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餘窈奮力的逃離顯然一點用處都沒有,她無論再怎麽慌亂,銮車還是穩穩當當地進了宮門,駛入了宮道,再往最中央的那座宮殿而去。

當她被抱着下了銮車,迎面便是恭順跪了一地的宮人時,少女險些崩潰了,她想要的未來不是這樣的。

她不要成為這些人當中的一個,日夜地守在宮中,看到身份尊貴的人就要順從地跪下,等待着偶爾會有一次的垂憐。

餘窈哭的上下不接下氣,抽抽噎噎地一直請求她愛慕着的郎君放過她,這裏不是她的家。

蕭焱邁着大步往內殿而去,比起從前那裏早就變了一副樣子,厚實的帷幔換成了餘窈喜歡的淺色,就連他覺得難聞的花草都放進來了幾盆。

他不顧她髒污的衣裙将她放在龍榻上的床褥,緊盯着她婆娑的淚眼,一字一句地要她牢記,“這裏就是你的家!”

餘窈拼命搖頭,不是,就不是,她是蘇州城人氏餘家的女兒,只在蘇州和京城的東面有宅子。

“因為你不乖,我現在頭有些疼。”終于把人弄進了宮,蕭焱的心裏滿是愉悅,他決定暫時不介意小可憐的小脾氣,高興地要求她給自己咬一口。

“好好,郎君,我給你咬,你咬過就放我回去,好不好?”餘窈就像是到了絕望的邊緣,抓住一點希望就不放手,期冀他咬過自己後就放她走。

她揚起細白的脖頸,灰撲撲的小臉挂着淚珠,看上去可憐又異常的可口。

“這裏很美味,可我不想咬這裏。”修長有力的長指撫着少女似玉的頸子,輕輕往下,蕭焱虛眯着黑眸,呵呵輕笑的模樣仿若鬼魅。

他準備咬上次沒得到允許的地方,作為給她不聽話的懲罰。

下一刻,伴随着布帛輕微的撕裂聲音,餘窈全身繃緊,忍不住小口小口地抽氣,很快又軟成一灘水。

她太委屈了,可又控制不住彌漫上臉頰的紅霞,只能小聲地哽咽。

“哭的這般傷心,不喜歡嗎?”蕭焱湊到她的耳邊低語,順便将她落下來的淚痕一點一點舔幹淨。

餘窈知道和他無論說什麽都不會有用了,故意扭過頭不理會他,雙眼紅彤彤。

見她如此,蕭焱毫不在意,反正他已經将人給抓住了,她逃不掉的。

不過,他本來只是想咬一口,現在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你醫治好了朕的頭疾,原本朕準備下旨封你為元華君,享兩縣封邑。可是……朕又覺得太慢了,不如”

他說着說着,低沉的嗓音很快消弭在空氣中。

餘窈愈加委屈,拼命地咬緊了唇。

不如什麽呢?騙子,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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