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恩情

恩情

“我……怎麽知道！”

解長樂再仔細看的時候，那勾起的嘴角已經平複下去，而方才帶着玩味的聲音更像是被那抹夕陽渲染出的錯覺。

葉雉聲捂着手臂，傷口浸出的血液幹涸之後，留下大片暗色的血漬，怎麽可能笑得出來。

分明是疼得聲音都變形了。

“你老實跟我說，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之後回中央星……如果有空！有空的話，可以去幫你問一下是不是誤判。”

解長樂的聲音越來越小，少年人平時當老大當慣了，主動幫起人來還有些不好意思。

對面的人沉默了會兒，随後把捂着胳膊的手放了下來。

“沒有誤判。”

“我是被頂出來替罪的，嫁禍的證據已經全部銷毀了。事情涉及特級軍機，檔案不可查閱不可公示，能留下一條命都是皇室恩情。”

夜色徹底暗了下來，遮去了少年唇邊的一抹嘲諷。

皇室恩情。

要不是那些皇室子弟，就憑葉家那點臭魚爛蝦的伎倆，背後有再大的靠山都沒法只手遮天到這地步。

他剛說完，就在解長樂的臉上看到了夾雜着震驚的不可置信。的确，平日裏被欺負得聲不敢吭一點的人，怎麽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這麽駭人聽聞的話來。

但葉雉聲并不打算攤牌，只是小小地，利用一下這個滿腔正義的少年罷了。

“皇室也參與其中嗎？”果然，解長樂當場明白了，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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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軍部隸屬于皇室控制，私底下甚至有人戲稱他們為“皇室的走狗”。畢竟新皇當年就是因為掌控了兵權，最終才推翻了舊朝。

解長樂說能幫忙，頂多借着他爹的名頭提起上訴，由軍部監督重查，便能讓真相公之于衆。

但如果隐瞞真相的本身就是皇室，別說解長樂，就算他爹都沒本事去揭自己頂頭上司的底。

“不清楚。”葉雉聲說得模棱兩可，他不承認，更加讓人認定了這事背後有皇室參與，一旦說錯話就連這點茍活的機會都不再有。

“你不用管我……”

他的話被解長樂當場打斷。

“誰說管你了。”解長樂下巴一揚，“我只是找把我機甲弄壞的人賠償而已，至于他們賠得傾家蕩産，以至失去收養資格啥的，關我屁事啊。”

看着這人叉着腰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外人面前總是擺着張撲克臉的葉雉聲不免也勾起了嘴角。

“謝謝你。”

“不客氣。”解長樂接得一點兒也不含糊，“之後有空幫我賣個慘，咱們再去赫拉兵團騙個機甲出來。”

“沒問題。”

“說起來，能進入帝國中心小學的，一般都有一科特長吧，你的特長……”

解長樂這家夥抓着葉雉聲就聊起來，他剛到末土星的時候還愁呢，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聊天都聊不到一塊兒去。

現在好了，雖然葉雉聲被流放這麽多年，好吧，就算人家這輩子有一半時間都是在末土星過的，但總歸見過世面嘛！

“醫藥學？！”解長樂一整個震撼住。

“嗯。”

“你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怎麽發現醫藥學天賦的，你家也不是開醫院的啊。”

“小時候經常受傷，又買不起藥。”

解長樂：“……”

吐血。沉默。他真的很愛哪壺不開提哪壺。

“呃咳那什麽，那你現在還在學嗎？”

“嗯。”對于這些随便就能打聽到的事，葉雉聲也沒隐瞞。“我現在在一家寵物醫館幫忙，做學徒。老師會支付我的三餐和學雜費。”

解長樂捂着胸口恨不得再吐一口血。

自己可真是聊天小天才啊！

“哈、哈哈，那你的老師人還挺好的，叫什麽，改天我去光顧一下生意。”

“丹若醫館。”

“丹若醫館啊……”

解長樂：“………………”

“丹若醫館？！”

“嗯。”

“卧槽卧槽，你是丹若醫館的學徒？！”

“對。”

解長樂抱着腦袋在房間裏轉起圈來，嘴裏還嘀嘀咕咕着什麽，最後滿臉興奮地蹲到葉雉聲面前。

“我能拜托你幫個忙嗎兄弟！”

葉雉聲：“……”

“我給你找個特別有錢的寄養家庭怎麽樣！”

葉雉聲：“……”

“機甲我也都送給你，還有學校那些學費……哎呀其他的都不是問題，幫幫忙幫幫忙！”

“你要做什麽。”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其實我們這次來……”解長樂說到一半，話卡住了似的，臉都皺起來，最後自暴自棄，“唉我就給你坦白了吧，我爹這次到末土星來，其實就是想找一個人。

帝國神鳥的事情你知道的吧？

皇室找了很多人都束手無策，但有小道消息說你們末土星有個醫館，可以對精神體進行一定程度的治愈。”

“小道消息你們也信？”

“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啊！那可是帝國神鳥！雖然現在帝國的各方狀況已經穩定了，不再使用治愈力量也可以在星盟中站穩腳，但過河不能拆橋啊……”

葉雉聲：“……”

倒是沒想到皇室還能有良心，但更多的不過是做給人看的吧。

“但你确定它想活着麽。”

那只朱雀的主者三皇子出生便夭折了，卻庇佑了帝國十五年，如今就像渾身病痛的遲暮老人，每多活一天都是痛苦的折磨。

葉雉聲倒是希望它能早些解脫。

解長樂掐着自己的手指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他說，“不是這樣的……如果你能去見它一面，就一定能感受到。

它是想活下去的。

就算每天都很痛苦，遭受精神力崩潰的折磨，它也依舊很想活下去的。

沒有人知道它這麽堅持的原因是什麽，但是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會受到這種精神力的感染，它想活下去，它還有很重要的心願未完成。”

葉雉聲視線掃過那雙緊緊攥着的手，沉默了下。

他知道解長樂沒有說謊，畢竟是能列入神話生物範疇的神鳥，精神力強大到能夠反向控制人類，甚至讓人産生幻視。

這樣的想法應該不是皇室強加到它身上的，那它究竟是在等誰呢？它的主者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死亡了。

某種莫名的情緒湧上來，壓得葉雉聲有些難受。他搖了搖頭，聲音都有點發沉：“沒用的，老師不會離開末土星，你們也請不走他。”

“為什麽？”

“……”

少年沉默下來，他今天透露的信息已經太多了。或許是太久沒和同齡人如此交流，又或者是被這個單純得一眼能看透的熱心笨蛋感染了，葉雉聲很少有這麽情緒化的時候。

“葉雉聲，算我求你，只要你能幫忙，今後你需要的事情，就算做不到我也會去争一争。”

高傲自大的少年人懇求的語氣像是快要哭了，讓人聽着都不忍想長嘆一口氣。

“你為什麽這麽想救它？”

“因為它救過我父親的命，也救過我的命，我們亞歷克斯帝國的所有子民都受過它的保護。

八年前你來這裏時應該就體驗過，真正的邊境該是什麽樣子，是神鳥讓我們有了用之不竭的軍力，否則你我現在是否還活着都是未知數。

它救了那麽多人，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葉雉聲沒想到解長樂竟然說着說着能把自己說哭。

雖然沒真哭出來，只是紅着眼眶使勁瞪着，連聲音都有些發哽，更給他一種欺負小朋友的錯覺。

他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我和你說了，也只能讓你更清楚自己做的只能是無用功。”

“你說。”解長樂倔強地抹了一把臉。

“老師是赫拉兵團家主的丈夫。”

解長樂：“……”

“新皇親自過來都請不動赫拉兵團的家主。”

解長樂：“………………”

葉雉聲：“……”

解長樂抱着腦袋滿臉痛苦面具，大叫起來。

“啊啊啊受不了了！到底怎麽會這樣啊！”

葉雉聲只能給他一個愛莫能助的聳肩。

“我、我需要找我父親商量一下。”

葉雉聲：“……”

他有時候真的很想知道解長樂的技能是不是全點精神力上面去了，智商是一點也不加。

“我覺得，你的父親是知道的。”

解長樂：“……”

表情很難繃住。

他竟然都沒察覺，父親分明早就查出醫館的老板是誰了，怎麽就一直沒把人帶回去！如果那個老板是普通百姓的話，又怎麽會開不出足以讓人動搖的條件。

感情是真請不動，才賴在末土星不走的！

解長樂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做了半天的無用功，還倒欠了葉雉聲一個人情。

還激動到沒控制住情緒在人面前丢了個大臉。

他現在只想沖到他爸面前問一問為什麽他爹一點兒消息都不給他透。

慘遭父親背叛的少年失魂落魄，因為剛才情緒波動導致精神體受影響，需要放出來透透氣。

“它就是看着有點兇，不會……”

站起來和葉雉聲快一樣高的巨嬰角雕張開翅膀，兩只毛腿像孫悟空剛從石頭裏蹦出來在沙灘上跑步時候的姿勢，嘿咻嘿咻地就“跑”了過來。

“……傷人的。”

解長樂此時十分懷疑自己的精神體到底是角雕，還是傳聞中的沙雕。

自己這麽聰明一人，怎麽就生出來這麽個二貨。

葉雉聲對着熱情飛撲過來的角雕伸出了手，這小家夥還沒成年，羽翼都還是毛茸茸的，摸起來手感應該不錯。

只是那角雕腦袋都還沒湊到他手底下，袖子裏某個不安分的玩意兒就鑽了出來，惡狠狠地對着迎面而來的猛禽吼了一聲。

捂着臉不願丢人的解長樂蒙的一激靈。

為、為什麽他突然感受到了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