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發表

第26章 發表

紀阮一直以為顧修義這種人, 出門吃飯只會光顧各種高大上的餐廳,沒想到他竟然選了家非常接地氣的湯鍋館子。

就開在離京大兩條街外的巷子裏,店門看起來普普通通, 裏面卻人滿為患,他們進去的時候早就沒了位子。

紀阮正想要不要換一家, 顧修義就徑直帶他進了後面的包間。

他和這家店老板似乎認識, 上菜的時候很是熟絡地聊了幾句。

鍋生好後,顧修義燙了些菜進去,看出了紀阮的稀奇, 随口道:“大學的時候,我們一個寝室經常來這裏吃飯,每年冬至一定會吃湯鍋。”

“真的嗎?”店裏溫度高,紀阮坐了一小會兒臉頰都有些發燙,邊摘圍巾邊說:“難怪剛才看你跟老板很熟的樣子。”

顧修義笑起來:“他就是我大學室友。”

“……啊?”

紀阮懵了一瞬。

經常和室友來這裏吃飯, 但室友是老板……他有點沒搞懂這個關系, 羽絨服脫了一半動作慢下來, 剩一邊袖子歪歪挂在肩上:

“所以是照顧室友生意嗎?”

顧修義笑着搖頭,拉着紀阮的衣袖替把外套脫下來,放到一邊:“不是, 他畢業後才接手的。”

紀阮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水:“所以他把店盤下來了?”

“這事說起來挺有趣的,”鍋裏羊肉燙好了,顧修義夾了幾片到紀阮碟子裏:“慢點, 燙。”

紀阮吹着氣慢慢吃了一口, 示意顧修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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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室友特別喜歡這裏的湯鍋,以前除了和我們一起, 自己也經常來, 一來二去就和老東家混熟了。”

顧修義邊吃邊說, 語速不快,像和朋友漫無目的聊天,也像在對小朋友講什麽睡前故事。

“老東家在這裏開了幾十年的店,卻沒有孩子,再過些年體力不支可能就會關掉。”

顧修義說着笑了笑:“我室友覺得他這輩子不能沒有這家的湯鍋,索性拜了老東家當師父,跟着學手藝。”

紀阮聽了睜大眼:“這也行?直接人生道路都變了啊……”

“是的,”顧修義點頭,“聽起來很草率對吧?學金融的轉行做湯鍋,當時他爸媽正準備送他出國深造,知道這件事都快瘋了,不過他倒是很堅持。”

顧修義說話語調平平的,臉色也冷靜,沒有絲毫誇張渲染的成分,卻意外吸引紀阮的興趣。

他連筷子都顧不上動:“然後呢?”

顧修義笑着給他夾菜:“好好吃飯。”

“——剛開始幾年挺難,他父母認為這是對自己人生非常不負責的做法,有段時間直接斷聯了,但他心态很穩,一直踏實地學手藝。”

顧修義看着紀阮小兔子一樣的眼睛,娓娓道來:

“後來老人幹不動了,他就把店接手過來,認了老東家做幹爹,像親爹一樣養着。去年又生了個女兒,跟家裏關系也慢慢緩和了。”

紀阮小口喝着湯,下意識仔細品味。

老實說這家店的味道确實非常好,湯香濃,羊肉細嫩一點不膻,入口只覺得格外鮮美。

像他這種不懂行的,都能感覺到店主一定是很用心、充滿熱情地鑽研過。

紀阮咬着勺子,又咕嚕咕嚕再喝了幾口,莫名覺得配合了湯背後的故事,味道好像更有滋味了。

他舔了舔嘴唇笑起來:“你那室友是個性情中人啊。”

顧修義眉梢挑了挑,似乎在體會這句話,點了點頭:

“的确算是,他是由着自己心走的。而且近兩年生意越來越好,每天樂呵呵,看狀态應該是要比去跨國公司當高管幸福很多。”

顧修義思索着:“不過也是他本人穩得住,會用實際行動向父母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的,現在兩邊家裏關系都特別好。”

紀阮其實沒想到能從顧修義口中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在他一直以來的認知裏,顧修義就是一個冷漠強悍又精明的大商人。

這種人的一生也應該像大部分霸總文學一樣,是生于雲端長于雲端,紙醉金迷無堅不摧的,令人羨慕的同時,其實也很單薄。

但顧修義卻在一個小小的包間裏,在羊肉湯鍋缭繞的霧氣和香氣裏,向他講述了一個有一點點普通卻格外溫柔的故事。

好像也是因為身邊有過這種溫暖的故事,他身上的棱角才沒有在日複一日的争鬥中徹底變成盔甲,偶爾也會顯露出有生活氣的樣子。

而紀阮最喜歡的,就是生活氣。

他夾了根小白菜,像小兔子一樣鼓着腮幫子啃,臉頰被熱騰騰的鍋子蒸粉了,雙眼放空霧氣蒙蒙,不知道在想什麽。

顧修義支着額角,捏了捏他軟軟的耳垂:“怎麽總是呆呆的,這麽喜歡聽故事嗎?”

紀阮耳垂也被蒸粉了,溫溫熱熱手感相當好,顧修義沒忍住又捏了一下,被紀阮側身躲開。

“沒有很呆,”紀阮捂住耳垂,警惕地看着顧修義:“我是在思考。”

他這種像在看大灰狼的眼神讓顧修義覺得很有趣,“思考什麽?”

紀阮抿了抿唇給自己夾菜,含糊道:“思考你突然像個活人了……”

顧修義明顯聽清楚了,很輕地笑出聲,又來捏紀阮的耳垂,帶着氣音:“嗯?”

紀阮沒崩住笑,把他的手拍開:“警告你別弄我耳朵,等下聽不見了吓死你!”

顧總嘴上說着吓死了,卻笑得異常開心。

吃完飯,外面天放晴了,陽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紀阮心情很不錯,笑着看向顧修義:“你等下忙嗎?”

顧修義沒立刻回答:“怎麽?”

紀阮沒戴圍巾,仰頭時領口隐約露出白皙的脖頸:“要不去看我畫畫?”

他眼睛亮亮的,看的顧修義心頭一動。

顧修義凝眸想了想,“不會影響其他人嗎?”

“不會呀,”紀阮笑着搖頭,“另外兩人下午都有事,我自己先過去畫,他們回來的時候你再走也行呀。”

顧修義臉上的笑又忍不住了,掩唇咳了聲:“好。”

·

鐘樓頂層采光極好,室內光線通透。

京市連着陰沉了小半月,終于在今天迎來了撥雲見日之象,太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紀阮找出個小遙控按了一下,屋頂上方開始發出響聲,擋光板緩緩拉開,整間畫室變得更加明亮。

顧修義才發現,原來屋頂上嵌的都是通透的采光玻璃,日光透射進來,灑落一室星星點點。

鐘樓在他畢業的這些年又翻新了,顧修義隐隐感受到歲月的變遷。

等屋裏暖氣上來,紀阮脫掉羽絨服,在身前捆上深色的油布圍裙,顧修義在上面看到了好幾處淺色顏料。

牆上是一幅巨大的畫布,看起來已經到了收尾階段,前面畫好的成品用防塵布遮住,完全看不出原貌。

紀阮把衣袖随意挽起堆在手肘處,解釋道:“這畫我和同學三個人畫了好幾個月,不遮住的話沾上灰塵就很難清理。”

他露出的手腕和小臂都很纖細,皮膚白得晃眼,在通透的自然光線下,恍惚間像和身上白毛衣一個顏色。

顧修義抱着胳膊,從紀阮雪白的小臂上移開眼:“理解……你要站在這上面畫嗎?”

紀阮正要上梯子,巨幅畫很高,他必須借助樓梯。

“對啊,”紀阮笑起來:“不然我哪裏夠得到?”

顧修義卻皺起眉,那梯子是鐵的,雖然看起來勉強算紮實,但到處都是尖角也沒個扶手,要是摔下來怎麽辦?

他下意識靠近兩步,在紀阮身邊站定,仰起頭看紀阮時,覺得這個高度讓人心驚膽戰。

但紀阮畫得很認真。

嘴角抿着,臉頰邊露出淺淺的小窩,握着畫筆的指尖因為力道泛白,指關節卻是粉色的。

顧修義忽然覺得,紀阮此刻的眼神十分漂亮。

他好像在畫太陽。

畫布最右邊頂上的角落,被他一筆一劃勾勒出一輪初升的旭日,顧修義不懂畫,但那片朝陽周圍的光暈看起來很美。

紀阮安靜不說話,顧修義也不出聲打擾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紀阮才稍稍停筆,直起身。

他站得腰痛,想用手揉揉,伸到背後又想起自己手上沾了顏料,不想弄髒白毛衣,只好拿手背和手腕抵着。

腰側又酸又麻,好像這把腰不是自己的。

顧修義看紀阮用怪異的姿勢抵着腰,表情像有些難受,伸手扶住梯子:“腰不舒服?”

紀阮苦笑,嘆了口氣:“嗯,這幾個月站太久了。”

事實上他腰酸死了,前天晚上睡覺甚至還抽筋了,半夜硬生生給抽醒的。

紀阮沒聽過說有人腰也能抽筋,但大概……可能他是易抽筋體質吧。

顧修義神情嚴肅起來,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先下來。”

紀阮看了眼牆上的畫,其實他負責的內容差不多了,确實該休息一下:“好吧。”

他沖顧修義晃晃自己沾了顏料的雙手,“不用扶,待會再沾你手上。”

“嗯。”顧修義随口應了聲,卻完全不聽他的。

他擡手握住紀阮的小臂,不怎麽使勁就把人拎了下來,穩穩當當放到地面。

紀阮站得全身僵硬,動作一大扯到腰背就疼,沒忍住“嘶”一聲。

顧修義扶住他後腰,仔細端詳紀阮的臉色,發現他嘴唇都有些泛白。

“要不……”顧修義斟酌片刻,緩緩道:“幫你揉揉?”

紀阮後腰還是僵的,難受得緊,皺眉看向顧修義:“……顧老板也會推拿嗎?”

顧修義似乎想要開個玩笑,但面無表情:“不會,随便按按,要試嗎?”

“這麽誠實……”紀阮忍俊不禁,放松些靠在他身上:“好吧,你試試。”

顧修義一直虛虛扶着紀阮的後腰,他毛衣薄,能很清晰地摸到細瘦的腰線。

紀阮感受到顧修義稍微用了些力,按下去的瞬間,腰肌從接觸的那一點開始發脹。

對方似乎在默默觀察他的反應,而後又按了一下,這一下的力道比剛才大不少,酸麻感驟然爆發直沖天靈蓋。

紀阮當即人都麻了,下意識“啊”了一聲。

腰上的手突然頓住。

紀阮擡頭,發現顧修義似乎整個人都有點僵硬,喉結輕輕滾了滾。

紀阮呆滞半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叫的那一聲,似乎有點奇怪。

似乎不太好聽……

不,不能說是不好聽……

可能就因為是太好聽了!

所以格外容易讓人想歪!

紀阮臉騰地紅了,一輩子都沒怎麽社死過,猛地捂住臉:“抱、抱歉……”

顧修義停滞了好幾秒,紀阮連他的呼吸都感受不到。

半晌,沾滿顏料的手被人拉下來,他聽見對方很輕地嘆息:

“臉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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