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發表

第48章 發表

煙塵彌漫, 空氣冷得像要結冰,潮濕的寒意順着指尖爬上來。

“咳……咳咳……”紀阮在一陣憋悶中睜開了眼。

那瞬間視野模糊得什麽都看不清,身體也冰冷沉重, 僵硬得無法動彈, 紀阮用力喘了口氣, 憑着本能撐坐起來。

這裏空間似乎非常小, 紀阮只稍微動了動,手臂就貼上濕滑的牆壁,腿也蜷縮着伸不直。

他仰頭靠在凹凸不平的石頭上, 靜靜等待好一會兒視線才逐漸清晰——看到的第一個東西就是近在眼前的大石頭。

他不知道這是在哪裏, 但他知道自己被卡在了幾塊大石頭夾出來的縫隙中,如果運氣稍微差一點,應該會當場被壓粉碎。

是不幸中的萬幸嗎?紀阮苦笑。

但精神好像非常差,紀阮只清醒片刻又有些眼皮打架, 像是三天三夜沒睡過覺一樣困頓。

他閉眼養了養精神, 而後才能仔細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

——非常逼仄狹小, 四周全是石頭,其中一塊就在他正上方十幾公分處, 和另外幾塊互相支撐着,近到看一會兒甚至會變成鬥雞眼。

紀阮撐着石壁稍微往左挪了挪,給自己騰出一個相對寬敞幾分的空間, 至少不讓那塊石頭随時可以砸到臉上。

他偏了偏頭, 餘光卻發現不遠處似乎還有個人, 緊貼牆壁背對他躺着,在石頭遮掩下能看到一點淺灰色針織衫, 應該也醒了, 還動了一下。

紀阮心髒砰砰跳起來, 一眼認了出來。

是程子章!

原來他們沒有被沖散,程子章還好好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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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境中發現生還的好友,這種激動不亞于重獲新生,畢竟沒人願意在這種冰窖一樣的地方獨自熬着。

程子章似乎還沒徹底緩過來,在地上掙紮好幾下都沒能坐起來。

紀阮不知道從那裏生出來的力氣,用力推了把面前的大石頭,從狹小的縫隙中擠了過去。

程子章這邊雖然還是四面堵死,但比他那裏寬敞一點,能容納下他們兩個人。

“學姐?學姐你還好嗎,學——”

紀阮推程子章的手突然頓住了。

他像是初出巢穴的小動物般歪了歪頭,而後猛地摸向自己的耳朵,表情變得十分驚恐。

果然,體外機早不知道被甩去了哪裏去。

難怪他醒過來後沒聽到任何聲音,難怪他聽自己說話都覺得朦胧不清!

程子章好像終于攢夠力氣爬了起來,靠在石頭上喘氣,伸出手想拉他。

紀阮看到她嘴唇動了動,應該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但或許是身體虛弱聲音很小,紀阮一點都聽不見。

紀阮沉住氣,向程子章靠近一點,頗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他大概看了下程子章身上,除了臉頰處幾道擦上外沒有別的外傷,現在這樣應該只是還沒緩過勁。

他稍稍松了口氣,這種情況下沒受傷就是萬幸,起碼可以多撐一會兒等到救援來,但凡傷到哪裏事情就棘手多了。

這裏光線很暗,程子章嘴唇還不停動着在跟紀阮說話,紀阮拉拉她的衣袖,指着自己的耳朵搖搖頭。

“我體外丢了,聽不清啦,你別說話保持體力……”

他這句話說得很慢,因為聽不清必須一字一頓地糾正發音,但聲音還是不好聽。

程子章驚異了一瞬,像呆住了一般,半晌她嘴角才動了動,眼睛卻慢慢變紅了。

紀阮又笑起來,搖搖頭輕聲說:“真的沒關系啦。”

他臉頰髒兮兮的,臉色也很差,但即便這樣眼睛也亮晶晶的,像幽暗山谷裏引路的星星,笑起來的時候格外乖巧。

小天使哪怕墜入泥潭也依舊是小天使,拼命揮動染着泥污的濕漉漉的翅膀,也不想要別人為他傷心。

程子章眼睛更紅了,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小阮……”

紀阮說了兩句話又有些力竭,呼吸的時候有點困難,一口氣似乎總是吸不到底。

他緩緩向後靠在石壁上,不懂自己為什麽這麽累。

這裏太冷了,石頭冰涼堅硬又濕又滑,自己身上也全部濕透,紀阮總覺得以自己現在的體溫,根本沒辦法熬到衣服幹透就會被凍死。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唰地睜開眼,從褲兜裏摸出手機,但他手上沒力氣,平常小小的手機現在卻像有千斤重,沉沉地把手腕往下壓。

他深吸口氣按亮屏幕,竟然還沒徹底壞,雖然屏幕摔得稀碎觸屏也不太靈敏,但似乎還能用。

紀阮好像看到一點希望,翻到撥號鍵想求救,卻後知後覺發現,根本沒有信號,頂部信號格的地方赫然是一個灰色的小叉,冷冰冰攔截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聯系。

紀阮剛熱了沒幾秒的血液又迅速冷卻下來。

啪嗒——

一小滴水落到手機屏上,在裂痕中蜿蜒下滑,紀阮指尖一頓。

啪嗒啪嗒——

越來越多的水滴下來,一下下砸在屏幕上,又濺到指腹間。

哪裏來的水?

只是四周的岩石不可能突然滴這麽多下來。

紀阮倏而擡頭,黑暗中,透過層疊遮掩的石壁,他看到了左上方的一個小口,一個直徑只有十幾公分不斷落下雨滴的小口。

應該是坍塌時岩石堆積相撞恰好留出的空隙,他和程子章被埋在裏面而沒有悶死,多半也是托了這個小口的福。

紀阮側身,摩挲着潮濕的石壁半跪起來往小口外面望,入眼是一片荒蕪,天色壓得很沉,四處都是落石、雜草和斷掉的樹枝,像另一種末世。

雖然完全辨認不出來時的路,但至少說明他們沒有被埋得很深,說不定……說不定會有信號呢?

紀阮把手機舉到洞口試圖接手信號,但他力氣太差了,擡高的手在雨絲裏顫巍巍發抖。

他緊緊盯着屏幕渴望出現奇跡,可不管怎麽移動,那個灰色小叉還是冷漠地盤踞在最上方,沒有絲毫改變的跡象。

紀阮舉不動了,頹然收回手。

沒關系,沒有信號也沒關系,他們埋得不深,就算聯系不到外界,但只要救援隊趕到,應該……應該也能很快找到吧,紀阮天真地想着,但心髒卻不安地跳動。

雨比一開始小了很多,斷斷續續滴到紀阮臉上,他深呼吸一口,卻只聞到樹木混合雨水的濃重腥味。

冷空氣吸入肺腑,他頭又開始暈起來。

紀阮額頭抵在手背上,閉眼試圖緩解,但沒什麽用,這種感覺很像早起時的低血壓,纏纏綿綿的眩暈着,折磨得人一點力氣都沒有。

如果是在家裏,顧修義應該會立刻把他抱回床上,然後喂他喝鹽糖水,如果他再撒撒嬌,那人還會抱着他輕聲哄,他身上很暖和。

紀阮鼻頭發酸,突然很想哭,這裏好冷啊……

“小阮!”

程子章似乎喊了他一聲,帶着尖叫的語調在耳邊朦朦胧胧炸開。

紀阮回頭,看到程子章一臉驚恐。

黑暗中她頭發濕漉漉貼在臉頰,雙眼睜大盯着紀阮身體的某個地方,像看到什麽很可怕的東西。

沒等紀阮反應,程子章撐着地面爬過來,雙手按到紀阮小腿上:“……小阮……腿……怎麽……疼……”

她嘴唇快速開合,紀阮卻只能從中捕捉到幾個模糊的字眼。

他順着程子章的動作往自己小腿看去,赫然瞳孔緊縮。

借着手機屏微弱的熒光,他看到程子章按着他小腿的手沾滿鮮血,指縫裏溢出的血又順着褲腿一滴一滴往下落。

白色的帆布鞋早就被染得血紅,而剛才他爬過來的石壁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被雨水稀釋後像墨水一樣朵朵暈開,往兩邊散去。

應該是被埋進來的時候,小腿碰到哪塊石頭被拉了條口子。

但他完全沒感覺到痛。

身體突然受到傷害時激增的腎上腺素,在短時間內麻痹了紀阮的痛感,以至于紀阮看到這些血的瞬間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驟然脫力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跌坐回去,本就糟糕的臉色一寸一寸白下來,直到蒼白得近乎透明。

·

雨停了,山下出口處拉起長長的警戒線。

第二波救援隊已經進去快一個小時了,但始終沒有消息。

顧修義一遍遍确認通訊信號,在明知信號為零的情況下,還一遍遍徒勞地撥打紀阮的電話。

他不能進山,不能親自去找紀阮,不能給救援隊添麻煩,在這種重大災害的救援面前,任何一點幹擾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在原地等待消息,聯系好醫院,在最壞的打算下做好一切準備工作。

但這種煎熬不亞于一場淩遲,比死還難受。

他恨不得直接沖進山裏掘地三尺把紀阮找出來,但又很清楚這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理智和沖動不停交織,像鈍刀一樣反複切割顧修緊繃的神經,讓他頭痛欲裂。

顧修義從來沒這麽無力過。

從出生起他就享受着無盡的權勢和地位,任何時候只要他想,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再艱難的事物只要能肯動腦子和手腕也能手到擒來,所以他從不相信命運和運氣。

甚至居高臨下的認為,只有失敗者才會跪在泥潭裏,卑躬屈膝地向上蒼祈求那一絲根本不存在的運氣,窮途末路的人才會渴望得到憐憫。

但現在不同了。

顧修義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自然的威壓下,他能做的有多麽少。

黑空中,高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死氣沉沉地壓下來,沉甸甸砸在顧修義胸口,讓他無法喘息的同時又留出一條微弱的縫隙續命,反複折磨人,又不讓人死去。

“沒、沒事的啊……”宋嶺小心翼翼開口,看着顧修義陰沉至極的臉色,向他遞來一杯水:“這座山不高,他們走的那一段路也不長,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一定會沒事的!”

顧修義唇角抿得緊緊的,聞言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但擋開了宋嶺遞水的手。

“報告報告!”不遠處指揮中心的對講機傳來滋滋啦啦的聲音,顧修義轉動幹澀的眼珠看過去。

“……共發現四處坍塌點,全部搜尋至少需要三到四小時……”

“……其中一處較為嚴重,有巨石跌落撞破圍欄,不排除被卷入江裏的可能,請求指示……”

草了!宋嶺心裏一沉,當即把礦泉水瓶捏出個坑。

而他身前的顧修義只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像突然被抽走了靈魂,只留下一副看似堅不可摧的空殼。

宋嶺心急如焚,想拍拍他的肩,不敢伸手,想說什麽,又不敢開口。

他很想安慰顧修義,沒事的,只是說有可能被沖進江裏,只是最壞的情況而已,但紀阮那小孩子那麽乖運氣一定不會差的,一定不會變成那種倒黴蛋。

但他說不出口,他心裏也清楚,這種安慰比笑話還要綿軟無力。

“嗡嗡——”

好像有什麽在響。

哪裏來的震動?

宋嶺四處環視一圈,最後視線竟然落到了顧修義的手機上。

好像可以收到信號了,有個來電顯示是小櫻桃圖标的人給顧修義打電話。

那瞬間,宋嶺看到顧修義雙眼睜大,像突然被灌注了生命的氣息。

而後他全身的戾氣在這一刻化為巨大的欣喜,比窮人中獎五千萬,癌症知道是誤診還要巨大千百倍的欣喜。

他覺得顧修義眼眶都紅了,按接聽的時候手抖得不像話。

·

“你別怕小阮,我輕一點啊……”

程子章用手機照亮,小心卷起紀阮被血水浸濕的褲腿,看到傷口的瞬間眼淚就下來了。

紀阮其實聽不太清程子章在說什麽,但他知道程子章哭了,他只能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沒事的,不疼……”

但他聲音弱到自己都有些聽不見,連牽扯嘴角也需要很努力地攢一攢力氣才能做到。

“怎麽可能不疼嘛!”程子章滿手是血,想找東西幫紀阮止血,但四周都是光禿禿的石頭根本不得法,急得眼淚直掉。

紀阮小腿被拉了很長一條口子,至少有十公分,不說深可見骨至少也是皮開肉綻,猙獰的傷口裏湧出一股一股暗紅的血,順着腳踝流下來,像條蜿蜒的小溪。

程子章拿手背抹了把臉,試圖再找找看有什麽能用的東西,面前忽然遞來一件衣服,紀阮慘白着臉還笑吟吟的。

“你還笑?”程子章沒好氣道。

紀阮也不想笑啊,可程子章擦臉的時候臉頰沾到血了,她又哭得很厲害,看起來有點滑稽。

但這段話太長了,紀阮說不完,他攢了好久的力氣才把襯衫脫下來,現在睜眼都覺得費勁。

“擦下臉,然後幫我包紮一下吧學姐……”

激增的腎上腺素開始消退,疼痛漸漸湧了上來,紀阮說不出話了,狹小的石壁間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讓紀阮無比反胃。

他喉結費力地上下滾動,對程子章扯出虛弱的笑。

程子章流着眼淚拿過衣服,卻沒聽紀阮的話先擦臉,用最快的速度按在紀阮傷口上,而後結結實實地包紮起來,以求能把血止住。

紀阮眼前開始一陣陣冒黑霧了,困倦猛烈襲來,但他知道這只是因為他流了太多血。

不能睡,千萬不能睡,睡着就完了……

他拼命睜大眼睛,用盡全部意志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疲倦和虛弱就像是深淵裏爬出來的魔鬼,抽他的血扒他的皮也要将他脫進去。

最後一刻,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紀阮再一次按亮手機屏。

然後他看見信號格的灰色小叉消失了,變成了微弱的一點點黑。

“啊,紀阮!”程子章驚恐地看着紀阮的動作。

那瞬間,紀阮幾乎是本能地爬起來,将手機伸到上方的小洞邊上。

他像回光返照一般擁有了力氣,在信號又冒出點頭變成兩格時,毫不猶豫撥通顧修義的電話。

他其實還有殘存的理智,知道這個時候他應該撥打救援,110,119都都好,然後将自己的位置、傷勢還有被困人數準确報告出來,再等待救援。

但他太累了,說不了那麽多話,外面一片荒蕪,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埋在了哪裏,可如果是顧修義,哪怕他說得語無倫次,那個人也一定能找到他。

好吧……其實還因為他想再聽聽顧修義的聲音。

而且顧修義答應過他,絕對不會再不接他電話。

他答應過的。

紀阮把音量開到最大,緊緊貼在左邊耳朵,心髒尖銳地跳動着。

電弧在“嘟”了一聲後,迅速被接通。

“紀阮?!”

紀阮左耳聽力很不好,顧修義的聲音隔着聽筒傳過來,像隔着一整片森林,細碎的人聲間夾雜着空靈的回響。

但紀阮還是聽到了。

他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明明在程子章面前還能笑得出來,可對于顧修義,只聽到聲音都潰不成軍。

他緊緊握着手機,好像生怕自己聽到的是幻覺一樣,抖着嗓子:“顧、顧修義……”

·

顧修義心都碎了。

紀阮咬字很奇怪,夾在哽咽的哭聲裏,像剛開始學說話的小朋友。

顧修義知道他應該是聽不清了,可能中途弄掉了體外機,也可能是受了傷,顧修義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我在,我在寶貝。”他攏着話筒加大聲量,轉身疾步奔向救援中心。

拿着對講機大聲說話的救援隊長被人一把拍在肩上時人是懵的,叫住他的人臉色陰沉得吓人,可陰沉中又帶着詭異的欣喜和緊張,在高大體格帶來的強烈壓迫感下,讓人毛骨悚然。

顧修義分不出絲毫心思注意別人的臉色,直接按開免提:“紀阮?寶貝,別怕,現在認真聽我說話——”

隊長一聽知道有戲,起碼有人還活着,還能打得通電話,算得上天大的好消息,他趕緊擡手,讓周遭都安靜下來。

但對面的學生說話很奇怪,口齒有些含糊不清,乍一聽甚至不太像個大學生。

男人簡短地安撫了幾句,然後一字一頓咬字極其清晰地提問,好像對面是個沒長大的小朋友。

“……和程子章在一起嗎?有沒有受傷?……”

“……不知道在哪裏沒關系,仔細想一想,塌方之前周圍的環境,有沒有顯眼的标志或者特別的東西,任何都可以……”

“……沒關系的寶貝,大家都在很努力營救,很快就能找到你,但如果你能提供一些信息,我們就能更快見面,你說是不是?……”

全體人員都屏息等待對面的回答,一分一秒在這一刻被抻得無比漫長。

隊長看到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拿手機的指節用力到泛白,從指骨就能看出全身肌肉都緊繃着。

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冷靜得驚人,甚至算得上溫柔,如果不親眼所見,根本想象不到他其實是這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有、有牌子……”

對面的學生總算出聲,隊長立刻将注意力從男人身上移開,仔細聽手機裏的話,那孩子聲音一直在發抖,但在很努力地說清楚每一個字。

“當時前面……有個森林防火安全的指示牌,從下山到塌方,只看到過一次……”

隊長狠狠握拳,立刻打開衛星地圖,整座上的全部标識牌都有記錄,下山那條路上的第一個防火安全指示牌,等于直接明确了具體位置。

他按開對講機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全體都有,直接前往塌方D點進行營救,确定有人員被困……”

正說着,電話那頭響起悉悉索索的哭聲,那個聽上去很懂事的學生終于還是忍不住大哭起來:

“學姐在……但是我、我流血了顧修義……好多血……”

隊長看到那個稍微松懈了半分的男人,臉色一下變得十分可怖,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痛苦。

他按下對講:“注意注意,被困兩名,其中一名受傷失血,加快速度!”

·

紀阮貼着牆無力地滑下來,在程子章的哭泣聲中合上眼。

最後紀阮其實已經聽不見顧修義的聲音了,或許是信號又不靈了,也可能是他自己撐不住了。

他也不确定顧修義聽到了多少,只覺得身上的血都要流盡了,再也使不出一絲一毫的力氣。

從雙眼虛起的縫裏,他看到程子章接過電話試圖繼續保持聯系,她捧着電話嘴唇飛快地動着,卻好像很焦急,然後頹然放下手弓起脊背。

看來确實是信號的問題啊……

紀阮思緒開始慢慢飄遠,他心髒的跳動開始變得不規律,一會兒慢得像要停止了,一會兒又瘋狂到胸腔疼,牽帶着絲絲絞痛。

紀阮其實沒有很好地生活過,對世界上絕大部分美好的事物都感到陌生,卻對死亡格外熟悉。

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現在有些心率失常,是失血過多後即将休克的表現。

但現在能夠想到最美好的事物,就是顧修義再抱抱他。

那個巨大的深淵又湧了上來,紀阮在其邊緣掙紮許久,最終還是跌落進去。

裏面的水比想象中還要冷。

他飄飄蕩蕩半晌,忽然有一刻浮出了水面,聽到朦胧的吵雜聲,和女生的哭聲,是程子章嗎?

但沒等他想明白,潮水漲起,他又沉了進去。

這一次沉了很久,有很重的東西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他奮力呼吸卻沒有絲毫用處。

直到即将窒息的前一秒,他才驀地吸到了新鮮空氣,再一次浮出水面。

只是這一次是被人撈起來的。

有人抱住了他,懷裏特別特別溫暖。

紀阮睜不開眼,但他知道是顧修義,他聞到他的味道了。

啊……得救了。紀阮想。

在活着的時候得救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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