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打鬥

打鬥

甲字科五號房內。

陸衍将帕子浸在水盆裏，然後撚滅了桌上的油燈。

室內忽的暗下，他将帕子絞水後系在腦後，背靠着門。

他單膝蹲在門前，手握劍鞘支在地上，借着窗棂外的夜色視物。

上晌那一陣的暈眩已然給他腦子裏敲響了警鐘，夜幕降臨之後必有一戰，這是他自小随父在邊關得出的預感。

他父親告訴他，敵人只是被打怕，但如果沒徹底從世上消失，他們總會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北邊鞑子，借互市貿易，用殘次牛馬不斷試探□□的底線，用拙略的手段惹怒人後，賊喊捉賊，再煽動情緒，揮兵來犯。

只有見血才能讓他們記住教訓，而且還只是短暫地記住教訓。

陸照不是盲目的主戰派，只是長期在邊地駐守，從鞑子過于反常的舉動中預感到不久将來必有一戰。

這是那些遠在中原，在歌舞升平中享受安樂的百官感知不到的，所以他們明分析暗諷刺，用好大喜功這幾個字向聖上駁斥陸照的上書。

漫長的等待裏，陸衍阖上雙目。

不消片刻，果真有一絲細微的響聲在寂靜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

一片刀刃滑過門縫隙中間，緩緩伸進，自下而上去挑開門闩。

刀刃在木頭上摩擦，聲底而沉。

陸衍慢慢掀起眼皮，側頭将外面人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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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悄然打開，又緩緩合上。王五蹑手蹑腳，根本沒注意到門兩邊有什麽，徑直去往床榻的方向。

王五輕手輕腳走到床榻前，見被褥中心的隆起，他嘴角的笑意泛冷，雙手緊握刀柄，高舉過頭頂，剛準備狠狠插下，脖子上突然橫了個長物，冰涼堅硬的觸感從那裏傳來。

他暗自腹诽，不妙，這小子居然躲過了迷香。

王五握刀的雙手顫抖，脖子邊鋒利的刃口已經割破了點皮肉，溫熱的血染在劍上。

他喉嚨哽咽，艱難地吞咽着唾沫，聲音哆哆嗦嗦，“少俠，饒，饒命。”

早知這少年如此機敏，他也就不費這番功夫。

和這等人物交不上朋友就罷了，還要變成死對頭，這當真是劃不來。

不用看樣貌，從他這笨重的身形，陸衍心裏已然有數。

“看來你這人不長記性。”陸衍淡淡道，聽起來像是平常的聊天。

少年語氣輕飄飄的，卻讓人不寒而栗。

王五聽完更覺得後背發涼，出了陣陣虛汗，身上冷熱交替，生怕一個不小心，脖子下的劍就橫過喉嚨，了結他的性命。

“哐當”一聲，手裏的刀掉落在地，王五雙手舉過頭頂，表示自己的誠意，現下他沒有任何威脅。

怪就怪他輕敵了，以為這小子是愣頭青，覺着他沒什麽江湖經驗，沒成想竟然心細如針，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陸衍提靴，猛地踢走刀把，大刀原地轉圈，在地上劃出去幾丈遠，撞在牆邊停下。

只是尋常争端，他不見得會要了眼前人的性命。

況且船上人多眼雜，這又是他睡覺的房間。總不能在這結果了這黑胖子。

脖子邊牢牢被劍抵着，王五被迫調換了個方向，朝門口走，到了走廊，他斜眼撇過趙乾去的那個房間，暗嘆不妙。

要說他就進了房裏，什麽都沒幹，叫人埋伏了個正着，他還有回旋的餘地。要是趙乾真弄了人家妹子，他兩的命只怕都要交代在這。

陸衍在後面剛出門，一眼就看到了蘇玥的門向裏開着，手腕當即一動，劍刃拍在王五臉上，清脆的一聲響。

“少俠別急，保準你妹妹沒事。”王五雖是這麽說的，但格外心虛。喉嚨裏卡了一塊的痰怎麽也吞不下去。他輕輕走到隔壁房裏，趙乾手裏正擺弄着蘇玥的衣衫。

陸衍視線頓時變得淩厲，擡腿一腳揣在王五後背，王五“哎呦”了一聲，重重向前撲到在地上。

眼前長劍一揮，寒光凜冽閃過，趙乾只覺得一陣疾風而起，飛速甩手扔掉手中物什，向另一邊閃身而去。

王五剛要爬起，背上就落了一只腳，重重地踩着他，叫他爬不起來。

陸衍迅速掃視了一圈房內，屏風後的浴桶裏還盛着水，左右晃蕩，床榻裏什麽人都沒有，只是窗戶向兩邊大開，晚風從外面灌進。

“人呢？”陸衍聲音帶了壓不住的戾氣。

趙乾手握住腰繩拴着的鏈條握把，視線看向被陸衍踩在腳下的王五，他動彈不得。

他心裏暗罵到這個蠢黑豬。

“什麽人？我一進來這裏就沒人。”他聲音極為鎮定，不像陸衍語調那麽認真在意。

腦子裏閃過蘇玥難過哭泣的樣子，一瞬間有股氣湧向天靈蓋，陸衍反握劍柄向下貫穿了王五的手臂。

黑暗中王五只覺得右手臂猛地一痛，大叫了一聲，随後背上的壓力頓消，他牙齒哆嗦着一手握着另一手的手臂，在地上左右翻滾。

染着血的劍首擡起，直指趙乾。趙乾輕嗤了聲，他也不是吃素的，抽出軟鏈，一揮手卷上向他猛刺來的利刃。房間內狹小，趙乾的長鏈只能防守，不能像在空地那般釋放出強大的威力來。

趙乾雙手緊握手中鏈條，雙腿分開馬步壓下，用了全身力氣想要抽走陸衍手中的兵器。陸衍見劍被卷住，握着劍柄的手更緊。

陸衍的腳步被動向他靠近，趙乾心裏得意。

再會使用傳統兵器的人，也怕遇上他的怪招。

陸衍靴子擦在地面上，被趙乾拉着向前走，眼看兩人幾乎離的只有一丈距離，陸衍幹脆借力，不反抗他的力量，而是順着他的力量，迅速到他面前，再猛地擡腿踹他。

趙乾咬着牙後退了幾步，一旁的屏風被他撲騰的手臂撞到，但他很快恢複重心站穩，調整好姿勢防守。

空間過于狹小，兩人交鋒了數個回合，屋內的架子，桌子等統統不在原地，歪七倒八。

陸衍割傷了他的腰際，但自己手臂也為他的鏈條所傷，小臂的袖子幾乎破碎，堪堪挂在手上。

趙乾倚靠着牆邊大口喘氣，剛剛糾纏幾乎耗盡了他的體力，為了避開頻繁的劍刃劈刺，他的一招一式幾乎用在了防守上。

趙乾注意到陸衍身後的王五，王五終于是站了起來，臉上團在一起，痛苦萬分。

他向王五遞了個眼色，然後等陸衍再度出招的時候，突然大喝一聲制止。

“小子，我就沒見到你妹妹，何必把氣都撒在我身上？說不準她現在正被哪個有心的注意到了，現在正被拐帶到其他地方。你在這揪着我不放，讓真正元兇逍遙？”

趙乾喘着粗氣說道，将陸衍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說的不無幾分道理，陸衍初進房間，沒見着蘇玥，一時間失了理智，和他纏鬥。

當下找到蘇玥才是最要緊，她哪去了，會不會真遇到什麽危險。

正當陸衍垂眼思索時，王五從背後撲過來，手猛地圈過陸衍脖頸，肥壯比豬蹄膀還粗的手臂死死勒住他。

被劍貫穿的手臂太過疼痛，王五這會也正處于亢奮的狀态，嘴裏叫嚷道：“別想了，你妹妹被老子其他兄弟弄回房間了，現在他們也應該玩的差不多了。”

王五越說越猥瑣，表情也愈發猙獰，癫狂。

趙乾清楚王五會偷襲，但沒想到他會講出這一出。

真的假的，他也不得而知。難道這王五除了告訴他，也通知了其他弟兄？

王五手肘鎖住陸衍的喉嚨，另一手去鉗制他持劍的手腕。王五使了九牛二虎的力，眼珠子憋得通紅，趙乾就這麽站在一邊雲淡風輕地看着他，王五大罵道：“你他娘的別愣着，快來結果了這小子！”

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趙乾不為所動，抱臂站在一邊旁觀。

陸衍空着的一手，手肘向後猛擊王五側腰，沒多一會，王五死死勒住他脖子的手臂果然有所松動，他乘隙雙手握住劍柄，掙脫王五鉗住，向後揮砍。

血液驀然如泉湧般，噴薄而出，四濺到房內各處，頂板，牆壁，陸衍的臉上。

王五哀恸欲絕，跪在地上，左臂殘肢落在他跪着的不遠處。他的哀嚎聲混合着窗外滾滾翻騰的江河。

陸衍眼風一掃窗外，十幾丈高，不管是什麽東西掉下去，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想怎麽死，自己選。”他睨着跪在地上的人。

王五原本胡子拉碴的黑臉，失了血後發白，他順着陸衍的視線歪頭看向那江水，帶着憤憤的眼又盯着那個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趙乾。

“好啊，老子我今個才看出來你心思頗深。”王五道。

陸衍知道王五不是在跟自己說話，但他只睨着王五，絲毫不去看跟王五一道的同夥。

趙乾面罩下嘴角擡起，他瞳仁微縮，不發一言。

“老子自個兒下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王五腿肚哆嗦着站起，僅剩的一只手顫顫巍巍拿起一旁的殘肢，接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緩緩走到窗前。

這點距離似乎要了他所有的氣力，他坐在窗臺上，斜靠窗邊，閉目換氣。

最後一咬牙，越下了窗臺。

遠看象是有一團黑點墜入了滄安江中，撲通一聲濺了水花，只消片刻便沒了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盯着他跳下去的背影，好一會兒，趙乾才喃喃了一句，“世上可沒什麽下輩子。”

陸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眼前人借刀殺人的那把刀，他擡劍指向趙乾。

趙乾也不害怕，這會只用手指輕輕撥開劍首。

“兄弟沒必要拿劍指着我，我們也算無冤無仇，我只是被領頭的叫了來，對你們之間的發生了什麽事并不在意。”

“領頭？”陸衍輕笑一聲，剛剛跳下去的那個王五還是個有職位的，“現在你正好取而代之了是麽。”

趙乾道：“那倒不是，我跟他也就是同一個地方落草，聚在一起無非是走投無路，難不成還是為一個義字？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我犯不着替他賣命。”

他收回軟鏈，這會應激上頭的勁兒褪去，腰上的傷口開綻，不斷流出血液，對面陸衍雖然傷的沒他重，但手臂也被軟鏈絞傷見血。

“我其他兄弟都在房內守着，不可能出來行動，王五他騙你的，至于你妹妹，另外尋去吧，說不準真遇上我們這樣的。”

聽了趙乾的話，陸衍眼風遽然又淩厲起來。

她在哪。